第402章 求存

    从小佛堂回星阑阁的路上,莲蓬对苏珂低语,“主子这招顺水推舟实在高明,那林允心出落得越发招眼,留在府里的确是心腹大患,况且他并非省油的灯,哪像林绛心那般好拿捏,若一朝得宠,指不定会搅出什么风浪。”

    “所以本君要尽力帮林绛心这个忙才行。”苏珂顺手折了枝盛放的紫月季,唇角微微勾起,“你可千万别小觑了咱们这位林公子,他看着敦厚,实则精着呢,本君算计了他,一直深感愧疚,哪知他当初拒绝落胎,求本君收.养.孩子,竟是别有心思。”

    “凭他再有心思,顶着个罪奴的身份,能掀起什么风浪?”

    苏珂摇头,“你觉得罪奴身份是他的拖累,焉知不是他的护身符。正因人人都知晓他永不得赎,所以才容易轻视他,不将他当作威胁。他也乖觉,自从入府,无论在谁面前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即便受了委屈,也不声不响跟闷葫芦似的,从不对王主吹枕头风,弄得那些嫉恨他的人有劲儿没处使,慢慢也就撂了手。”

    莲蓬似有所悟,“主子所言极是,奴才现在回想,林公子入府之初谤声载道,如今确实平和多了。”

    “所以说别瞧他平日谨小慎微,逢人便矮三分,那是他的生存之道。王主宠他,将他置于风口浪尖之上,他更得时时将自个儿掩进尘埃里,若是像卓君那般嚣张跋扈,别说小命儿,只怕连骨头都让人嚼烂了。还有,你真以为那罪奴身份能困他一辈子?”见莲蓬愣愣地望着自己,苏珂又哂笑,“这次他明明可以借诞育王嗣的机会为自己除掉奴籍,却偏要给林允心求,你觉得王主会怎么想?”

    “王、王主会觉得他与林允心手足情深。”

    “正是了!”凭借对玹铮的了解,苏珂入木三分,“王主自幼饱受康郡王欺凌,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将手足情义看得比谁都重。你以为林绛心为何要两次三番维护林初心那忘恩负义的东西,还不是做给王主看的?林初心孤恩负德,他却能不计前嫌,说明宽厚,大好的机会当前,却能让给林允心,说明无私。像他这般倾国倾城又抱瑜握瑾的人物,王主又如何舍得让他终生背负罪奴的贱名。”

    “您、您的意思是王主会想方设法再替他除去奴籍?”

    苏珂十分笃定,“如果林允心能获恩旨,他早晚也能得到,等着瞧吧,经过此事,王主会更加疼宠于他,他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莲蓬倒吸了口气,满脸忌惮之色,“瞅他老实巴交的,原来贼心眼儿这么多,主子今后真得多加提防。”

    苏珂摆弄着掌中的娇花,笑得意味深长,“只要孩子由本君抚养,他便翻不出天,况且他是聪明人,自个儿也说即便除了奴籍,照样儿得在本君手下讨生活。”

    “哼,他倒不笨,知道日后仍需仰仗于您,所以主动示弱。”

    苏珂与莲蓬对视,“既然他这么识时务,本君也不能亏待他。从今往后,他的吃穿用度更要妥当,本君要让他明白,在这王府之中,谁才是真正的倚仗。”

    说话间,主仆二人走进星阑阁的院门。

    林初心原本在烈日下萎靡地跪着,听见小幺们请安,身躯一颤,忍着膝盖的酸痛,手脚并用朝苏珂爬去,“君上!君上!”

    苏珂见他想拽自己衣裳,厌恶地躲开。

    莲蓬则一脚将他踹翻,并斥骂道:“没规矩的东西!再敢攀扯主子,就剁了你那两只狗爪。”

    他挣扎跪起,不停磕头,“君上恕罪,奴才知错了,求您看在哥哥面上,高抬贵手饶了奴才吧!”

    苏珂居高临下睨着他,“饶你不难,只要你如实告诉本君,昨晚溜出星阑阁干什么去了?”

    “奴、奴才想去佛堂探望哥哥,未料没人开门......”

    “住口!少拿林公子做挡箭牌。”苏珂恼他撒谎,厉声吩咐,“掌嘴!”

    莲蓬早就瞅他不顺眼,于是撸胳膊挽袖子左右开弓,只打得他脸颊高高肿起,歪在地上鬼哭狼嚎。

    “君、君上饶命,奴、奴才确实不是去探望哥哥,而、而是去找允心,前几天乃允心生辰,奴、奴才想向他道贺......”

    话未讲完,苏珂已弯下腰,用玳瑁护甲挑起他下颌,望着他唇角猩红的血渍冷笑,“林初心,你打量本君是三岁孩童,会信你的鬼话?你若真想给林允心道贺,完全可以光明正大求本君,根本犯不着偷偷摸摸。”

    他怯怯避开苏珂锐利的眸光,“奴、奴才没撒谎,君、君上琐事繁忙,奴、奴才不敢因这些许小事就、就烦扰君上。”

    “如此说来,本君还要多谢你的体谅了。”苏珂挑起秀眉,眼中掠过狠厉,“本君对你还是太客气。来人,取两块砖头垫在他膝下,让他好好练练跪姿,要敢弯腰打晃,就拿鞭子抽他。还有,没本君的允许,不准给他饭吃,也不准给他水喝。”说完又瞟着他冷嗤,“本君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星阑阁的规矩硬。”

    随即再不同他纠缠,拂袖往厅里走,见旖画立于门边,登时换做笑脸,“这大热天的你怎么来了?”

    旖画先请了安,随后毕恭毕敬地回禀,“碧桐院要办诗会,宾客名单里有此届恩科状元的内眷,奴才生怕办的不周,所以来讨君上的主意。”说完又瞅了眼在院子里罚跪的林初心,“小侍犯错,自有管事们料理,君上可别气坏身子。”

    苏珂拉住他的手,“本君才懒得置气,不过你不晓得,这奴才极为刁蛮,非严惩不足以辖制。”

    他又朝门外看了两眼,蹙眉道:“奴才上月来时,见颜掌事与这小侍在影壁墙后头讲话,本以为是个聪明伶俐的,孰料......”

    苏珂很是惊讶,“你说的可是颜碧色?不会看错吧?”

    “怎会看错?奴才与颜掌事虽谈不上熟稔,但好歹见过多次,哪可能连他的模样也认不出?对了,当时颜掌事还赏了这小侍什么东西。”

    苏珂听完这话,唤过莲蓬,附耳交待了几句。

    莲蓬领命自去,旖画则察觉出蹊跷,讪讪道:“想是奴才多嘴了。”

    苏珂拍了拍他手背,“与你无关,千万别多心。”紧接着主动转换话锋,与他细细论起诗会来。

    他听苏珂的建议条条中肯,便暗暗记下,临走时千恩万谢地掏出方锦盒,“此乃上等紫毫,还望君上笑纳。”

    苏珂打开观瞧,“的确是好东西。”见他巴巴地瞅着自己,可触碰到自己的眸光,又很快垂头,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是墨大人让你送给本君的?”

    他连连摆手,“不不不,是奴才自己的心意。”

    苏珂将锦盒推还给他,“你的心意本君领了,然咱们之间并不讲究这个,拿回去自用吧。”

    “君上......”他见苏珂神色坚决,只得实话实说,“奴、奴才确是受妻主所托,先前她送您珠钗,您说珠钗是闺阁之物要避嫌,所以她便寻了这笔......”见苏珂端着茶杯不做声,心一横牙一咬,撩袍跪倒,“恳请君上收下这份薄礼,否则妻主会怪罪奴才的。”

    “你起来。”拉扯之间,苏珂无意中发现他手臂上成片的淤痕,“怎么弄的?”

    他忙用袖子遮掩,“不、不留神磕的。”

    苏珂瞧着像殴打所致,可又不便深问,于是咬了咬牙,将他搀起,“行了,东西撂这儿,替本君多谢墨大人。”

    他不胜感激,“谢君上体谅,奴才告退。”言罢生怕苏珂反悔,快步离去。

    莲蓬返回复命时,见苏珂举着支紫毫唉声叹气,便唤道:“主子。”

    苏珂一怔,抬起眼皮,“查到了什么?”

    莲蓬奉上发簪,“林初心入府的东西是奴才亲自搜检的,如今只多出这个。”边说边旋动簪头的蝴蝶,露出中空的簪筒,“用这个传递消息是绰绰有余的。”

    苏珂面色铁青,啪的将发簪扣在桌上。

    莲蓬心里打鼓,“主子,颜掌事可是皇贵君派给王主的人,若他是林初心的幕后主使,是不是意味着皇贵君已经知晓林公子怀孕的事?”

    苏珂闻言,心猛地跳了两下,随即告诫自己要沉住气,“先别自乱阵脚,待本君进宫试探一番便清楚了。”

    当夜不曾好睡,待翌日见过宫韶华,发觉事情并未暴露,整颗心又落回了肚子里。

    回府后还没去传碧色,碧色已主动求见,“君上,城东那几家店铺要盘半年的账,奴才来请您示下。”

    苏珂这一路已盘算好怎么对付他,笑着示意他坐,“那等小事就交给信陵好了,眼下正有桩要务非你不可。”

    他微愣,“什么了不得的事?”

    苏珂命莲蓬取来文书印信,“陛下降旨把均州赐给王主做汤沐邑,因此急需派人去料理相关事宜,本君思来想去,认为你最合适。”

    他十分诧异,“您、您打算派奴才去均州,而不是信陵他们?”

    “没错,你不仅是长信殿掌事,还是皇贵君亲自□□的人,办事肯定比信陵他们稳当。”苏珂说着抿了口茶,“怎么,你不愿意?”

    “不,奴才愿意。”因当初没进刑部大牢与信陵等人同甘共苦,这数月来他一直感到受了排挤,如今只觉扬眉吐气,“能替王主和君上分忧,是奴才的荣幸,不知何时启程?”

    苏珂亲自将文书印信塞进他手里,“礼部与户部的官员已在路上,故宜早不宜迟,本君已命人替你打点行装,明日就动身吧。”

    就在碧色离开凤都的当天,林初心被关进了俪王府的地牢,而苏珂唯恐影响林绛心的胎,只说将林初心放回了福园。

    林绛心未曾深究,林允心更不在意。

    日子如流水,转眼便到了七月初一。

    顾溪经承珺煜再三催促,再也耽搁不得,于是漏夜潜入东宫向承玹璧辞行。

    承玹璧颓然之中夹杂着隐隐悲凉,“顾侯一走,再无人能庇护本宫,看来这便是咱们的永别了。”

    顾溪劝慰道:“殿下别说丧气话,安心等臣归来才是。”

    承玹璧自嘲地嗤笑,“只怕待顾侯回京,本宫早已成了庶人。俪王处心积虑将你调离,不就是准备对本宫下手吗?”

    “殿下既已看穿俪王的歹心,就要谨小慎微,韬光养晦,切不可让她抓住把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本宫便是那砧板上的肉,任她承玹铮宰割。本宫算是看明白了,母皇留着本宫,就是为等她承玹铮建功立业,好名正言顺地让她取而代之。她平了倭寇,博了美名,母皇允她参政,对她言听计从,只要她回京,宫氏封后的旨意便会昭告天下,届时她顺理成章修改玉牒,取代本宫成为储君......”

    想到即将发生的一切,承玹璧抖着双手,神情凄凉悲切。

    顾溪实在不忍见承玹璧这般模样,紧紧抓住她道:“您也说宫氏封后,俪王才能顺理成章修改玉牒,要是宫氏当不成君后呢?”

    承玹璧摇头苦笑,“在母皇心里,谁还能取代宫氏的位置?”

    “即便无人能取代,但也不是没法子阻止。您不想见到这个局面,慎亲王与魏国公同样不想见到。”

    “老大是不想见到,可她也不会允许本宫继续霸占太女之位。”

    “那魏国公呢?魏国公虽不乐意扶持您,但五皇女还小,如今把您挤下太女宝座只会便宜慎亲王或俪王,她又如何答应?”

    承玹璧听完这话,定定望着顾溪,“顾侯到底什么意思?”

    顾溪凑近她压低声音,“实不相瞒,临来前臣已见过魏国公,她声称可以在臣离京这段时间护您周全,不过有几个条件。”见承玹璧要抢白,又加重了语气,“殿下,事已至此,唯有忍辱负重才能保住太女之位。臣擅作主张,已带魏国公世女前来,您要答应臣,待会儿不管听到什么条件,都务必先应承下来。臣发誓,您今夜所受之屈辱,来日,臣必定会叫殷氏母女加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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