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贺芳辰

    林允心给卓念音行完礼,发觉客位之上,卓念颐正端坐喝茶,于是微笑屈膝,“奴才拜见卓编修。”

    卓念颐示意他平身,眉目格外温婉,“我已调往苏州市舶司任都事,不在翰林院供职了。”说完又催促卓念音,“赶紧的,再不把小侄子给我抱出来,我可要走了。”

    “好,姐你稍等。”卓念音笑吟吟地站起身,“那小子吃完饭正困呢,别人都抱不了,只能我亲自去。”随后难得对林允心和颜悦色,“这几日热得厉害,你哥哥身子可还利索?”

    林允心惊讶之余警醒得很,做出低眉顺眼之态,“哥哥很好,有劳君上记挂。”

    卓念音看向墨诗,“你挑两匹上等的素云罗,让允心带回去给林公子裁衣裳。”说完摇着白绢绣孔雀漆柄团扇转进碧纱橱。

    墨诗领命退下,出门前不忘意味深长地瞄了林允心一眼。

    而看起来不动声色的林允心,此刻不光额头鬓角,就连脊背都冒了汗。

    他不知卓念音这声允心喊得别不别扭,反正自个儿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先前被传来揽月楼几回,卓念音总就苏珂去小佛堂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刨根问底,见自己敷衍,便连责骂带威胁,今日却一反常态,不仅未加刁难,反故作亲昵,当真匪夷所思。

    正想着,卓念颐已走到他面前笑道:“自你陪林公子去佛堂礼佛,咱们几个月未曾谋面,想不到竟又长高了。”说完拂去他衣袖上沾染的香灰。

    他一惊,抬头时正撞上卓念颐那饱含星月光芒的眼眸,顿红了脸,于是后退半步,将皮木屐掩进了苎麻袍的衣摆里,又咬了咬嘴唇,“您、您几时离京赴任?”

    “左右不过明后天,所以今儿特来看望舍弟与内侄,顺道向你辞行。”

    “向、向奴才辞行?”他虽有几分受宠若惊,却并未被这话冲昏头脑,“奴、奴才身份卑微,如何敢当?”

    “在我心里,从未把你当做奴才。”卓念颐晃了晃腰间佩戴的香囊,“你瞧,这可是你当初亲手绣的。”

    这香囊原是卓念颐从魏婕手中搭救他之后,他为表感激之情做的,此刻望着卓念颐热切的眸光,只怕卓念颐误会,便支吾着解释,“您、您先前的救命之恩奴才没齿难忘,这、这点儿心意不算什么。您、您是卓侧君的姐姐,卓府嫡小姐,朝廷命官,奴、奴才一直当您是恩人,是、是高高在上的贵人。”

    “什么贵人?我就是个俗人。”卓念颐自嘲地笑了笑,心中虽失落,却显得十分宽和,“我明白你的顾虑,也不想勉强你,咱们先结个君子之交好了。”说完从袖中掏出方小巧的锦盒递给他,“过两天是你生辰,离京在即,没准备什么,小小薄礼,千万要收下。”

    他打开观瞧,见是枚镶着珍珠的银戒,样式新颖,雕工精美,却不显奢华,很适合自己佩戴。

    因卓念颐有言在先,他不好拒绝,于是深深万福,“多谢卓都事。”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卓念颐看出他很喜欢,继续讲解道:“这戒指其实别有玄机,珍珠乃是机关,只要按下它,暗藏的银针就会刺出,银针涂了麻药,被刺中者会生出眩晕之感。”

    他讶然,“您、您干吗送奴才这个?”

    “当然是供你防身。”卓念颐满脸关切,“当初魏捷竟敢光天化日行凶,至今想来都心有余悸,我在凤都还能护你周全,然一旦离京,只怕鞭长莫及,所以便想到这个主意。对了,还记得先前带你去过的那家医馆吗?”

    他点头,“记得。”

    “记得就好,给你问诊的大夫是我好友,你若是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只管给她传信,她定会帮你。还有,戒指若损坏或使用过,也可转交给她,她会找人修补。”

    他见卓念颐安排得如此周到,心里淌过阵阵暖流,“您的恩情奴才铭感五内,恭祝您此次南下一帆风顺,大展宏图,前程似锦。”

    卓念颐莞尔,“借你吉言,你也...务必珍重。”

    林允心离开揽月楼后,卓念颐看过了闹闹,便拉着卓念音的手嘱咐,“我这回离京少则三年多则五载,卓府那边你要多上心。娘有风湿的毛病,记得定期请唐太医给她复诊,还有,你如今是王府侧君,要和睦后宅,宽厚御下,不准再由着性子闯祸。”

    “姐!”卓念音被说的直撇嘴,“只要姓苏的不来招惹我,我自然懒得理他。”

    她板起脸,“怎么讲话呢,苏君与你位分相当,你不用敬语也罢了,称呼竟如此无礼。”

    卓念音自小就怕她,瞅她面容严肃,心里发怵,“好姐姐,我错了还不成吗?”边说边搂她胳膊撒娇,“其实我和苏君的关系已经改善了许多,不信你问墨诗。”

    她见墨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眉目渐渐缓和,“苏君人缘极好,且入王府多年,深得宠爱,你与他友善相处方是正道。”

    “晓得了,姐你真是鼓噪!”

    “你还敢嫌怨我?”她用力戳卓念音的额头,“爹宠得你就会惹是生非,我若再不管教,只怕你越发无法无天。”见卓念音噘着嘴颇为不忿,又语重心长,“圣人云,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骂你是为你好,那些成天顺着你、恭维你的人才是居心不良,你难道忘记向楠的教训了?”

    “没忘。”回想起当初小向氏道貌岸然的嘴脸,卓念音哪能不懂她的苦心,“姐,经过之前的事,我不会再轻易上当了。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与王主、与王府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我保证以后不再给王主添乱,你就把心放肚子里,踏踏实实去苏州大展拳脚好了。”

    她道了声孺子可教,然后用力拍了拍卓念音肩膀,“好好保重自己,等到了苏州,派人给你送当地特产。”

    卓念音眉开眼笑,“就知姐待我好。”

    她趴在卓念音耳畔低语,“既知我待你好,就帮我一个忙。”

    卓念音腆着胸脯,“你说。”

    她想起林允心玛瑙般晶亮的瞳仁,脸颊微微泛起红晕,“替我好好照拂林小公子,不许叫他受委屈。”

    卓念音听完这话,伸手点指她,满脸都是揶揄之色,“我就猜你与林允心有私。之前三番五次当着我夸他,今儿又打着宽厚御下的幌子让我传他来领赏,结果趁没人就私相授受。”

    “别胡扯,他芳辰在即,我不过是聊表寸心。”

    “什么聊表寸心,我看你是喜欢他!”见她面露羞赧,卓念音笑着拍巴掌,“果然被我猜中。”

    她轻嗽,“诗经有云,窈窕佳郎,淑女好逑。”

    卓念音抿嘴,“他模样是挺俊的,可就是那身份......”说着眼珠儿转了两转,“姐,别说我这做弟弟的不帮你,等王主回京,我请她想办法还林允心个自由身,再送他去苏州。”

    她一惊,忙不迭阻止,“你可千万别瞎掺和,再把林小公子吓着。”

    卓念音狐疑地瞟了她几眼,“姐,你不会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吧?”见她神情尴尬,撸胳膊挽袖子很是气愤,“那林允心可真不识抬举,你甭管了,他就交给我......”

    她眼见卓念音要坏事,忙瞪起眼,“我警告你,绝对不可造次!”

    卓念音满腹委屈,“姐,我是为你好。”

    “用不着!”她盯着卓念音郑重其事,“我自己的事自己会想法子,不用麻烦俪王主,还有,你只管把林小公子照料好了,其他的不准插手,若敢给我添乱,看我怎么收拾你!”

    当晚,墨诗奉卓念音之命给林允心送来了上好的胭脂膏子,隔日,林允心生辰,卓念音竟又命墨诗送来寿礼,比苏珂送的贵重许多。

    林绛心将墨诗那套近乎的热络模样瞧在眼里,待林允心吃完寿面,将他唤进卧寝并关好门窗,“卓侧君三天之内接连赏你两回,还都是厚赏,到底是何缘故?”见他吞吞吐吐似有遮掩,又追问,“我听墨诗方才提到卓大小姐,莫非她与你......”

    “没有没有,哥你别瞎想。”他从椅子上起身,连连摆手,“我与卓都事之间清清白白,虽见过几次面,但都谨守礼数。”

    “那就怪了,卓侧君会无缘无故待你好?”林绛心审视着他,若有所思,“你妆奁里的戒指是卓大小姐送的吧?莫非她对你有意?”见他咬着朱唇,肩膀轻颤了一下,便笃定了这猜测,“那你呢?你对她是何心思?”

    “我、我只当她是恩人,绝无其他非分之想。”

    “听说...她被调去苏州,可曾提出带你走?”

    他将头摇得好似拨浪鼓,“并不曾。”说完唯恐林绛心不信,又竭力分辩,“哥你相信我,我没骗你,更没想过要离开你。”

    林绛心眼中含着兄长的慈爱,“其实,苏州是个不错的地方。”

    他心里咯噔一声,眼巴巴望着林绛心,“哥你什么意思?”不等林绛心作答,又扒着林绛心的腿跪了下去,眸中泛起泪光,“哥你别赶我走,这辈子你在哪儿,我在哪儿,我绝不离开你!”

    林绛心打量他坚定的神色,肺腑之言涌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柔声哄劝,“好了,不过玩笑而已,别往心里去。”

    又过了两日,卓念音来小佛堂探视,林绛心故意将林允心支开,独自跪倒在卓念音跟前,“君上,奴才有事相求。”

    卓念音未料会有这出,忙撂下杯盏伸手相搀,“有话起来讲,你身子重,何必行此大礼。”

    他落座后颌首低眉地恳求,“若此番奴才有幸平安诞育王嗣,想求王主除去允心的奴籍,送他离开凤都,然奴才人微言轻,届时还望君上帮忙说情。”

    卓念音这几日正绞尽脑汁为卓念颐筹谋,闻言正中下怀,激动得攥住他胳膊,然很快又意识到失态,放开并讪笑道:“想不到你竟有此等想法?”

    他保持着温婉的仪态,按既定的腹稿答道:“允心已经十四,再过两年就会成人,奴才身为兄长,自当替他打算。”

    卓念音很是唏嘘,“你们俩可真是兄弟情深,不过有陛下的圣旨压着,这事儿并不简单。”

    “奴才省的。”他再度起身跪倒,“依奴才之见,即便有永不得赎的旨意,但事在人为,倘若奴才能为王主诞育后嗣,也算有些功劳,此其一;其二,王主含冤离京,却依旧心系家国,平定倭寇,创立不世之功,他日归来,于情于理,陛下都会有所补偿和封赏;其三,奴才听君上提过,陛下有意立皇贵君为后,若真能如此,到时必大赦天下,因此只要王主肯向陛下请求,此事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卓念音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林公子,未料你思虑得如此周详,那本君问你,假使林允心真能脱离奴籍,你想送他去哪儿?”

    他露出思慕之色,“奴才儿时就听爹娘说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允心将来若有机会去苏州安家,将是莫大的福分。”

    卓念音乐得一拍大腿,“好!这话咱们可说定了,不兴反悔。”

    “奴才...绝不反悔!”

    翌日见到苏珂,他照旧是这番说词。

    苏珂眉目沉吟,“林公子,本君只有一个疑问,你也说难得天时地利人和齐聚,为何不替自己求恕?”

    他望向苏珂,挤出丝苦笑,“奴才已是王主的人,还求什么?就算求得自由身,一样要在王府里讨生活,一样还是君上的奴才。”

    苏珂落在他身上的眸光深了几分,“你倒想的通透。”说着抿了口蜜饯茶,略带了两分淡淡的笑,“林允心越发俊俏了,估摸着再过两年,便会与你不相伯仲。”

    他如何听不出苏珂话中的隐义,谦卑道:“他虽俊俏,可性情毛躁,不宜在王府侍奉。”

    苏珂满意地接过话茬儿,“是啊,你温婉老实,从不惹是生非,林允心与你相比,确实尚需磨炼。”

    “君上明鉴,正因如此,更该打发他出去,免得将来闯出祸来,反令王主和君上为难。”

    “难得你如此替本君着想。”苏珂自然不愿看到他与林允心共同侍奉玹铮的局面,于是拍了拍他的手,“你放心,本君会竭尽所能,助你...达成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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