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萧墙

    夜深霜寒,凤麟州灵霄台上,女子身穿白色孔雀羽云纹鹤氅,周身沐浴在淡淡银辉之下,仿佛那高悬的皎月,潋滟却孤清。

    明泰奉命而来,在离女子三步开外撩袍跪倒,“属下拜见尊主,未知尊主传召有何吩咐?”

    女子未曾看他一眼,只是负手望着浩瀚星空,“本尊夜观天象,见北方杀气甚重,又见彗星袭月,恐漠北将生祸变。”

    他闻听倒吸了口冷气,“难道又是鞑靼来袭?”

    女子长眉微蹙,轻摇螓首,“达延汗尚未恢复元气,此番灾乱怕是钟离氏祸起萧墙所致。”

    他难掩震惊之色,“莫非...钟离灏要夺.权?”

    女子未置可否,“夺.权便意味着弑母,武成王乃国之柱石,身系边关安危、社稷安稳,绝不能有任何闪失。你速速调集人手,明早就动身前往宁夏府,务必护她周全。”

    他神情凝重,“事关重大,属下恐力有不逮,最好还是尊主亲自前往坐镇。”

    “你办事本尊放心,况且本尊无暇分.身。”女子依旧没有看他,而是手指禄存星所在方位,“俪王本命星畔有一贼星,先前潜伏黯淡,如今却色赤而芒,大有迫近之势,本尊要去趟凤都,替她化解此劫。”

    “妩小姐不是在凤都吗?”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与女子相比毫无二致的脸,只是少了分淡然,多了分冷艳。

    女子对自己的妹妹不甚满意,“这些年她以本尊名义在外行事,总喜欢用些旁门左道的手段,本尊任由她胡闹惯了,可关乎俪王,却容不得半点差池。”话音未落,忽脸色发白,身形不由自主摇晃起来。

    他大急之下,忙抢步去搀,“尊主您没事吧?”掌中柔荑寒凉彻骨,早没了二十年前的炙热温暖,令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女子按住左臂,运功调息后,渐渐恢复成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无碍,双生蛊发作而已。”

    他关切之余不无抱怨,“定是妩小姐又违抗您的命令,强行修炼九玄神功。”

    女子冷嗤,“阿妩心胸狭窄,以为不让她修炼是弹压她,却不晓得那第九重的厉害。罢了,等到凤都再跟她算账。”说完忽意识到手还被他紧紧攥着,不由膈应得紧,猛地一挣,高声呵斥,“放肆!”

    他慌忙撒手,并惶恐地跪倒请罪,“尊主息怒,属下关心则乱,竟忘了您的规矩。”

    女子眉间凝着冰雪,眸中光芒凛冽,“你可知该受何等责罚?”

    “属下...知道。”在凤麟殿伺候的侍从但凡触碰女子玉体的,都被处以断手之刑,天工阁向来法度森严,他深知即便自己身为长老亦不能幸免,此时唯有哀求女子饶恕,却不知为何就是开不了口。

    两人陷入沉寂,一个好像在无声的诘问,另一个似乎在用静默诉说多年的委屈。

    半晌后,女子幽幽叹息,“罢了,念你肩负重任,免去责罚,但下不为例。”说完不待他拜谢便拂袖而去,生生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他抬头望着那清冷如月的背影,刹那间,回想起昔年恩爱的点点滴滴,眼眶被晶莹的泪水填满。

    元服之夜的温言软语犹在耳畔,“阿泰,你知道吗?你是本尊最喜欢的男人,本尊将来定要给你个名分。”

    名分......如果长老也算名分。

    二十年过去,他从凤麟州普通的圣郎晋升为天工阁地位尊崇的长老,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练就卓绝武功,成为胸怀天下的强者,却失去了人生中最真挚的情感。

    曾经的欢好一去不返,可即便从热烈到淡漠,从亲密到疏离,心底那份浓浓的爱却有增无减。

    尊主,不,媚姐姐,只要能再抱你一次,别说是断手,就是搭上性命,我也心甘情愿。

    不管你是否还喜欢我,我永远都是你的阿泰,那个愿意站在你身后仰望你背影的阿泰。

    当月色被云层遮挡,凤都城南的宅院内,蒙面女子捂着胸口,心有不甘地擦去嘴角的血迹。

    该死的双生蛊,每当自己修炼第九重心法,总会在重要关头走火入魔。

    明媚,算你狠!

    她暗暗咒骂着,摘下面具狠狠掷在地上,却听到门外恭敬温柔的声音,“尊主,您睡了吗?”

    “没有。”她缓缓躺倒在榻,先听见门动吱呀,随后是轻缓窸窣的脚步声,紧接着幽幽暗香随风袭来。

    男人弯腰拾起面具,鲜艳的红衣裹着光洁滑润的胴.体,“属下就知尊主睡不着,所以特来陪您解闷儿。”说完爬上床榻,好似邀宠的猫,使劲儿往她怀里钻,“尊主,天好冷,属下的脚都冻疼了。”

    她一乐,笑骂道:“活该!”

    男人颇有几分委屈,“您怎能如此狠心?人家还不是想您想的,连鞋袜都顾不得穿。”

    那白嫩的足尖隔着裤管轻轻摩挲,娇柔的语调充满诱惑。不得不说,这往常一本正经的男人撒起娇来,令人心痒得很。

    她挑起那尖俏的下颌,望着那双盈盈秋水,“馋了?”

    “嗯,还请尊主赏个快活。”男人眉目间大有情意,主动款去衣袍,再次委于她怀中。

    她情不自禁滑动着喉咙,眼前这张脸像极了二十年前那副令自己魂牵梦绕的面容,根本无法抗拒,“这儿只有咱俩,你该叫我什么?”

    “妩姐姐......”男人嫣然巧笑,虽非颠倒众生,却似星辰般璀璨。

    她心底的欲.火腾地蹿起,抬手捏住男人的鼻尖,“阿漾,你真是个勾人的妖精!”说罢宽衣解带,翻身将其压住。

    阿漾已并非初次侍寝,对她的喜好极为熟悉,几番婉转承欢,令她连攀顶峰、酣畅淋漓,而直到她心满意足地抽.身侧躺,才在得到她允许后,跪于榻前,料理那难耐的紫涨。

    若是往常,她可能会在最后关头采取严厉手段阻止,再慢慢欣赏男人欲.求不满的可怜模样。

    然今天,或许是受双生蛊的影响,她兴致缺缺。

    而阿漾在得以顺利释放后,打量她满腹心事,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尊主您不开心,是属下伺候的不好吗?”

    “不关你的事。”她一手撑头,一手敲着锦褥,转了话锋,“情毒的解药配制得如何?”

    阿漾本打算再上榻邀宠,听完这话老老实实跪回原处,哑着嗓子禀奏,“属下在毒经中找到张古方,不过药材稀有,一时难以凑齐,已派人去寻。”

    “要尽快。”她不担心阿漾的本领,却觉得时间紧迫,“没解药,就无必胜把握,到时如不阻止隐月阁,难同我姐交待。”

    阿漾听她提起明媚,脸色有些发白,又见她招手,膝行着往榻边凑了凑,不妨被她一把扯住樱珠,疼得直咧嘴。

    她边作弄边嗤笑,“也就是本尊,若换成我姐,你胆敢出那样的主意,肯定会被打入断魂狱。”

    阿漾闻听断魂狱三字,吓得魂飞魄散,身形晃动之际,前胸阵阵生疼,忍不住惨吟出声,“您、您定要替属下保密,属下求您......”

    她笑得十分揶揄,“现在害怕,晚了!”

    阿漾咬着朱唇,黯然垂首,“是晚了,属下真恨不得早早就遇见您,可惜如今青春已逝,早晚会遭您嫌弃。”

    “胡说,你才刚花信之年。”她不能容忍这张脸的主人妄自菲薄,回想往事,忽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本尊好,还是我姐好?”

    “当然是您好!”阿漾毫不犹豫地回答,随后又抱怨道:“大尊主冷酷无情,明明早不近男色,却仍让属下等人苦熬着。”

    “是啊,就算她乃高高在上的阁主,又凭什么让你们几百人为她守活寡!”她表面像是在替阿漾不忿,思绪却仍陷在二十年前。“对不起,如果我能做的再好点,就不会眼睁睁看你受苦。”

    阿漾心里酸楚,被她这话感动得落下泪来,“您别这样讲,属下知道您胸怀大志,总有一日,您能成为天工阁真正的主宰,庇佑属下。”

    她身躯猛地震了两震,如果当年那人也能说出同样的话,她或许早就破釜沉舟,而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步田地,只能做个失去自我的暗影。

    “你要知道,我的身份是天工阁隐秘,除我姐与明泰,所有知情人都早已尸骨无存,你倘若跟着我,势必会惹祸上身。”

    “属下不怕,为了您,属下甘愿去死。”阿漾说着将头深深埋进她怀里,而她的手臂收紧,再收紧,心里默念的却是另外的名字。

    几日后的掌灯时分,卓念音由墨诗陪着,正走在回转揽月阁的路上,忽听不远处传来玹铮与孤鸾的笑声。

    他一惊,忙寻声张望,然夜色昏沉,树影茂密,根本瞅不见人。

    玹铮的声音不高不低恰能入耳,“十月初十是万寿节,又逢武成王的寿诞,两边的贺礼都预备好了吗?”

    “您放心,早就预备妥当,待会儿我叫可人将礼单送去长信殿。”

    “辛苦你了。”玹铮环视四下,伸手揽住孤鸾腰身,“阿珂身子尚虚,卓小六又不省心,难为你费力操劳。”

    “您别这样说,于公于私,我都该为您分忧。不过揽月楼那边一直请您过去,您真不打算去探望卓侧君吗?”

    卓念音听到此处,猛地竖起耳朵,屏住呼吸,可等了半晌,却没等到玹铮的回答,只闻一声叹息。

    墨诗见他紧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便知他真伤了心,又见他拔腿便跑,忙不迭追赶而去。

    孤鸾默了片刻,执起玹铮的手,柔声劝慰,“卓侧君怀孕辛苦,难免脾气大些,您又何必跟他置气?”

    “你不用替他当说客,按长远计,本王这回必须煞煞他的性子。”见孤鸾欲抢白,玹铮伸手掩住他的嘴,“别再提卓小六,还是说说你自个儿吧。”

    他被玹铮的灼灼目光盯得脸红,忙低头道:“我有什么好说的?”

    玹铮的指肚拂过他远山眉黛,又抚摸他娇丽面颊,见他数月来容貌越发精致,竟与林绛心难分伯仲,心里不自禁的欢喜,“隐隐给的药就是有效,如今你气色越来越好,圆房之事总不能再拖了吧?”

    见他支吾,又扳着他肩膀,郑重其事道:“原本说要将养两个月,如今都三个多月了,好阳儿,你舍得本王再等下去吗?”

    “我、我也不是推脱,可如今庶务繁多......”

    “若真忙不过来,就叫小渊帮衬,总之,不许再说半个不字!”

    他见玹铮凑上来要亲,忙用力往外推,“别闹,当心给人瞧见。”

    “瞧见就瞧见,本王倒要看看哪个没眼色的敢乱嚼舌头。”玹铮含住他的唇瓣狠狠吸吮,他起先挣扎了两下,随即就沦陷在那股霸道而深情的气势中。

    玹铮缓了口气,与他十指相扣,“咱们说定,等万寿节过后就圆房,本王会吩咐人好生布置,就照民间妻夫可好?”

    他心里涌起丝丝甜蜜,羞赧地别过头,“您是王主,自然说什么是什么。”

    玹铮开心地搂住他,他却猛然想起件事,“对了,那天我在街上瞧见韵公子同卓大小姐在一起。”

    “卓念颐?”

    “嗯。”他蹙着眉,带着几分疑惑,“看样子两人像早就认识,但挺别扭的,对了,我还听卓大小姐追着韵公子叫云灵。”

    “云灵?”玹铮细忖之下笑了起来,“恐怕这字得反着念。”说完又暗道:好你个阿韵,竟敢背着本王搞名堂,你给本王等着!

    十月初一,卓念音带领仆从前往法源寺上香,墨诗等人都在门外回避,偌大的殿宇空空荡荡的,只有他独自跪在佛前。

    他正含泪乞求,忽听斜刺里传来声轻唤,“音儿......”

    “承、承玹鏡,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望着从幔帐后闪出的人影大惊失色,手里的香啪的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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