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将计就计

    就因那支冷箭,冀、豫、鲁、晋四地的秀才罢考了!

    这是景齊开朝以来绝无仅有的事。

    承珺煜当机立断,命人将时酒抬进贡院救治,并命慎亲王率卓之岩等考官们安抚生员、平息民愤。

    饶是如此,依旧是群情鼎沸。当蔡芬蝶等人被绳捆索绑押进贡院时,各个鼻青脸肿,遍体鳞伤,不靠人扶根本站不稳。

    风七七打量马昕脖颈上血淋淋的抓痕,倒吸了口凉气,“这是人犯拒捕弄得?”

    “哪儿啊!”马昕满肚子憋屈,“您可不知道,外头那帮根本不是秀才,是泼妇!属下只不过吼了她们几句,她们就把属下给挠了,您再瞧瞧......”

    风七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负责押解蔡芬蝶等人的校尉们有的帽子歪了,有的衣襟扯了,全都灰头土脸挂了彩。

    若换做平时,秀才们哪是这帮重明卫的对手,可承珺煜有旨,对考生只能安抚不能动粗,所以马昕她们即便挨了再多拳脚,也只能忍着。

    贡院外仍不时传来激愤的呐喊声,“严惩凶手!抓捕贪吏!严惩凶手!抓捕贪吏!”

    风七七瞅着蔡芬蝶那犹如丧家之犬的狼狈相,想着终于能替裘珵名正言顺的报仇,心里别提多痛快,“蔡小姐,别来无恙啊?”

    她的冷笑声令蔡芬蝶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颤巍巍扬起脸,勉强挤出丝笑,却比哭还难看,“风、风大人,我、我冤枉!”

    “你冤枉?”风七七语气嘲讽,“外头可有好几百号人证,还想狡辩?蔡芬蝶,你胆子不小啊,竟敢当着陛下杀人灭口,脑袋是不是让驴踢了?”

    “哎呦,那真不是我干的!真不是!”蔡芬蝶呼天号地,扑通跪倒,“风大人,我以前冒犯过您,我该死!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您帮帮我吧!只要您肯高抬贵手,我娘、我们蔡家绝不会亏待您!”

    风七七捏住她肥嘟嘟的下巴,神情鄙夷不屑,“你以为谁都稀罕你们蔡家那几个臭钱?告诉你,今儿落在本官手里算你倒霉,要想不受皮肉之苦,就赶紧招供,否则,本官让你领教领教重明卫的厉害!”

    说罢双眉倒竖,面色狰狞,狠狠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厉声下令,“带去后院,好好给她松松筋骨!”

    “是!”马昕上前揪住她头发,将她拖行了十余步,疼得她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好悬没晕死过去。

    恰逢此刻承玹璧进门,她登时像见到了救星,扯起破锣嗓子嚷道:“太女救我!重明卫要屈打成招!”

    风七七眼瞅承玹璧奔自己而来,不慌不忙地见礼,“让太女见笑了,下官奉旨办案,只因人犯奸狡,不得不施些刑责,这也是陛下首肯的。”

    承玹璧听她拿承珺煜做挡箭牌,于是瞟了眼蔡芬蝶,“既有圣谕,本宫原不该置喙,但陛下命风同知审案,却没叫你屈打成招对吧?”

    “当然。”她见承玹璧和颜悦色,却话里藏刀,心里骂了句去你娘的,面上却做出受教之态,“太女提醒的极是,下官定会把握分寸,就不劳您费心。”

    “诶!案情重大,本宫实在放心不下。”承玹璧唤过孔武谋,“你就跟在风大人身边听候差遣,必要时帮衬帮衬,有任何为难随时禀报本宫。”

    风七七心说,这她娘的哪是给我派帮手,分明就是找人盯我的梢。成,就算不给蔡芬蝶用刑,姑奶奶照样拿口供,不信咱就走着瞧!

    正堂之上,承珺煜望着案头那密密麻麻、千人联名的请愿书,神色愈发阴沉。

    冷海琼趁机游说,“陛下,罢考兹事体大,决不能等闲视之,未免愈演愈烈,还望您尽早顺应民意,缉拿涉案官员,并查抄罪证。”

    其实时酒昏厥前已说出黄册极有可能藏匿的地点,但她唯恐走漏消息,不敢当众提及,便拿请愿书为借口。

    承珺煜尚未言语,承玹璧阔步而入,见驾施礼,“母皇,儿臣以为万万不可!蔡相、顾侯都官居六部尚书,又是靖难功臣,无凭无据,岂能因莫须有的罪名就抓人抄家?”

    冷海琼义正言辞地质问,“太女没见外头已沸反盈天了吗?”

    “见是见到了,可朝廷要讲法度,办案要讲凭据,蔡相也好,顾侯也罢,都乃国之肱骨,难道就因秀才们闹事,便要不分青红皂白定她们的罪吗?”承玹璧向上禀奏,情绪越发激动,“母皇,考生们简直不成体统,慎王姐与多位官员耐心安抚,那是为保全读书人的体面。可她们呢,听风就是雨,竟无视律法,以罢考要挟朝廷,致帝王尊严于不顾!儿臣不怕别的,只怕人言可畏,如今外头都传疯了,说蔡相与顾侯乃开朝最大的贪官,无数双的眼睛都盯着朝廷动向,要是抓人搜府,还指不定被传成什么样子,难道母皇就忍心眼睁睁看着这两位于社稷有功的老臣被那些众口铄金的唾沫淹死?”

    她平日很少这般疾言厉色,此番言辞咄咄逼人,尤其那句“致帝王尊严于不顾”使得冷海琼心里咯噔一声,忙偷眼去打量承珺煜。

    好在承珺煜并没有明显的怒色,可堂内就此陷入沉寂,冷海琼正盘算如何打破这僵局,忽听玹铮问道:“太女可是从户部来?”

    承玹璧显然还沉浸在深切的义愤中,只顺嘴嗯了一声。

    玹铮并未计较她的无礼,继续追问,“听说给漠北将士的抚恤银子已筹措好,这两天正清点核实?”

    “可不是吗?”她沉着脸,更加忿意难平,“蔡相带领户部官员为清点银两忙得脚不沾地,两天两宿都没合眼,如今只怕有人还会说她那般不遗余力是别有用心!”

    玹铮微微一笑,“这话就未免赌气,蔡相这些年打理户部劳苦功高,有目共睹,谁要敢往她身上泼脏水,别说陛下,我也是不依的!”说着又秉公持正道:“天下是非,自当天下听议,身正不怕影斜,即便众口铄金,只要钢筋铁骨,又有何惧?况且官司嘛,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太女既从户部来,就该带蔡相前来面圣,也好给她申辩的机会。”

    承玹璧见玹铮反过来寻自己的不是,便重重叹息道:“你以为本宫不想,可蔡相闻听遭人诬告,当即就气晕了,本宫离开户部时都还没醒。”

    冷海琼讥笑道:“她晕的可真是时候!”

    承玹璧立马绷起脸,“冷相此言何意?”

    玹铮不等冷海琼分辨,就接话道:“冷相也是着急,蔡芬蝶杀人灭口,外头都传是受蔡相指使,蔡相若不来解释清楚,如何还清白于天下?”

    正说着,风七七进堂禀奏,“陛下,蔡府仆从皆已招认是奉蔡相之命前来杀人灭口。经查,弓箭上刻有蔡府暗记,凶犯乃蔡府二管事苟才。那苟才因被指认出来,狗急跳墙,企图劫牢反狱,臣已带人将其诛杀。现有供词,请陛下御览。”

    承玹璧闻言大惊,立即回头寻找孔武谋,可却连半个鬼影也没看到。

    原来方才风七七命马昕将所有人犯都押跪在刑院内,也不吩咐动刑,只管自顾自磨刀。

    众犯听着那刺耳的噌噌声,都吓得心惊肉跳。

    风七七举刀走到蔡府二管事苟才跟前,冷眼嗤笑,“你进蔡府多少年了?”

    “回、回大人,十、十年。”

    “哦,那你肯定没少为非作歹,死了也不冤!”说罢手起刀落,咔嚓一声将颗圆滚滚的头颅砍飞了出去。

    鲜血冒着热气,登时从腔子里喷溅出来,众人眼见头颅翻滚,尸身倒地,都吓得魂飞魄散,发出惊悚的叫喊。

    孔武谋未料风七七竟敢当着自己的面草菅人命,惊惧之余刚要指责,就见风七七回头笑道:“哎呦,手滑了,真对不住。”

    说着又冲她努嘴,“当心,别踩着,晦气!”

    她低头一瞅,只见那血淋淋的头颅就靠在腿边,连衣袍官靴都染红了,两颗眼珠子凸在眼眶外,别提多吓人,顿时头晕目眩,委地不起。

    风七七命校尉将她抬走看管起来,拎着淌血的刀直奔第二名人犯,“说,刚才那箭是谁射的?”

    话音未落,人犯两眼一翻咚得栽倒,众人随即闻到股尿骚味,都忙不迭掩鼻。

    风七七斥骂道:“没用的孬种!”随即用刀尖直指第三名人犯的鼻头,“你说!”

    那人眼见殷红的血顺着刀尖滴滴答答往下淌,明白若不能叫眼前这位重明卫同知满意,绝对脑袋搬家,于是默默向蔡芬蝶道了罪,哀声道:“小人愿招,小人亲眼瞧见是苟(gou)管事射的箭!”

    风七七指着地上的尸体,“是她?”

    “是是是!”那人点头如捣蒜,除蔡芬蝶外,其余人犯亦纷纷嚷道:“大人,就是她,小的们可没动手!”

    风七七再度逼问,“那她是奉谁的命?”见蔡府仆从都将目光投向蔡芬蝶,得意地勾起唇角,“蔡小姐,这回本官看你还如何抵赖!”

    趁承珺煜审阅供状之际,风七七故意拿话呕承玹璧,“太女,下官绝没屈打成招,不信您可以派人查验。”

    玹铮见承玹璧明明气结却不便发作,替风七七暗挑大指。

    冷海琼明显有了底气,“陛下,蔡琳纵女行凶,罪行昭然若揭,为防其毁灭证据,应立即抓捕到案,并搜查赃证!”

    承珺煜不许承玹璧抢白,转而问玹铮,“俪王,你怎么看?”

    玹铮恨铁不成钢道:“臣万万没想到蔡相竟会糊涂至斯!唉,蔡芬蝶既已招供,少不得要委屈蔡相,但臣不赞成搜查顾府,毕竟并无实据证明顾侯涉案。”见冷海琼要反驳,又补充道:“当然,即便不搜府,也该先围起来,不许私自出入,以防相互勾连。顾侯是老臣,向来明白事理,想必不会有所怨言。”

    承珺煜频频颔首,“是这道理,也罢,就按你意思办,你陪冷爱卿走一趟吧,该怎么搜怎么查,自个儿定章程。”

    冷海琼大喜过望,迫不及待领旨,而玹铮却推脱道:“臣不合适,顾侯乃小渊生母,臣理应回避。”说着拿眼角余光扫承玹璧,“不仅臣该回避,太女掌管户部、兵部,连她也不便插手,顺天府尹秦大人此刻就在外候着,不如派她配合冷相。”

    承玹璧刚说了那么多保奏之言,此刻被噎得脸红脖子粗,又见秦明随冷海琼去搜府,心里别提多憋屈,于是心念一转,“母皇,儿臣替蔡相、顾侯申辩,是怕冤屈忠臣,寒了百官的心。再说告状之人有逆党嫌疑,说的话岂能全信?”

    她想只要玹铮敢为时酒辩解,便趁机参奏,哪知玹铮却附和道:“太女所言甚是,臣也认为当务之急便是弄醒时酒,先查反诗案,再让顾侯与其当堂对质,还望陛下恩准!”

    晌午过后,时酒啊的一声,悠悠醒转。

    唐姒见她疼得脸色煞白,赶紧往她嘴里塞了止痛丸药,并趁看守报信、屋内无人之际道:“陛下要审反诗案,俪王主叫你小心回话。”

    她听到俪王主三字,心头一颤,可因没见过唐姒,唯恐此乃陷阱,于是深吸了口气,“我、我不认识俪王。”

    唐姒见她颇有几分警惕,很是赞赏,忙安抚道:“你别怕,我跟邹令是朋友,你是她弟妹,我不会害你的。”

    她听到邹令的名字,瞬间想起邹竹瑾,不由得悲从心生,滚下泪来。

    唐姒轻声问道:“你当年在琼花观题诗之时,名款不是白莲居士吧?”

    她经唐姒提醒,忆起往事,微微点头,“是顾、顾溪害我......”

    唐姒盯着她的眼道:“顾溪是要害你,可你若想全身而退,就得将计就计。”说罢耳提面命一番,末了叮嘱道:“记下了吗?”

    她尚来不及回答,房门已被推开,几名侍卫抬着长条春凳进来,气势汹汹,“陛下有旨,宣时酒即刻觐见!”

    时酒被抬进正堂,因实在行动不便,用头磕着春凳,“草、草民叩见陛下,还请陛下...恕、恕草民无礼。”

    承珺煜凛冽的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并命侍卫取过诗稿递给她瞧,“这是你写的?”

    “是。”

    “你认就好,定襄侯顾溪参奏你心系前朝,以白莲教之名作为题款,有悖逆朝廷之心,朕现在就给你个辩解的机会。”

    时酒强忍疼痛,咬牙回道:“陛下,草、草民不认识...什么白莲教的人,之、之所以会用...白莲居士署名,只、只因那是家父恩公的别号。”

    承玹璧一阵嗤笑,“你倒会狡辩,以为捏造个子虚乌有的人出来,就能脱罪吗?”

    时酒连连摇头,“不!不是的!家父的恩公...确有其人,而且、而且陛下也认得。”

    “什么?朕认得?”承珺煜与众人面面相觑,错愕之余震怒不已,“大胆刁民,竟敢一派胡言!”

    时酒情急之下,竟从春凳上摔落,可她顾不得伤口崩裂,扬起惨白的脸,“草民、草民不敢说谎,那人、那人就是皇贵君!家父曾是...宫府侍从,白莲居士...正是、正是皇贵君闺中别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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