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听戏

    开场戏是《将相和》中的负荆请罪,紧接着是《打金枝》中唐代宗给升平公主与郭暧调停一折。

    夜隐借着戏词道:“唐代宗固然圣明,但也要升平公主宽宏大度,才能真正的‘妻夫和美过白须’,铮姐姐你说对不对?”

    玹铮自刚才就已瞧出些端倪,听完这话不禁失笑,“真有你的,拿几百年前的人和事来怄我,是又想做和事老不成?”

    夜隐放下没剥完的板栗,神情变得严肃,“咱们可以不扯远的,只论眼前,我那日见到冷王君了。”

    “冷烈?”玹铮眉目微动,“他还待在法源寺?”

    “嗯,陛下不准他和离,他就打算出家,但陛下非但不许各寺庙给他剃度,还下令谁也不许收留他,否则便按抗旨论处。玄通大师慈悲为怀,命小沙弥在山门外给他搭了间窝棚,每日供他餐饭,他唯恐给寺里惹祸,连日来从不进寺门半步,每日跪在寺外诵经念佛。我听香客们议论,内廷司、慎王府、冷府都派人来劝他,但他皆不为所动。后来冷府想要用强,他便拿剪刀抵住脖子,扬言要血溅三步,这才把那些人都吓退了。”

    玹铮越听越唏嘘,“他恐怕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刚烈、最执拗的男子,当初派阳儿去找他,真不知是帮他,还是害他。”

    “你自然是在帮他,否则他只会被承玹珅害得更惨。我猜他是喜欢承玹珅的,因爱生恨,才有了今日之决绝。当初他嫁入慎王府,何尝不是满怀憧憬,都说知冷知热才是妻夫,承玹珅若肯体谅他几分,也不至于落到此等离散之地步。”

    玹铮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似有未尽之言,“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抿了抿樱唇,在咿咿呀呀的西皮流水中斟酌了片刻,“铮姐姐,常言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茫茫人海之中能相遇相识已十分不易,更何况相守相知。苏哥哥侍奉你年头最久,对你情深义重,无论他犯了什么错,希望你都能谅解他,与他重归于好。”

    玹铮已料到会有这出,心底原本已抑制住的烦躁复又涌上,脸色也不禁发沉,“你帮林绛心讨情是受阳儿所托,那苏珂呢?你与他不过泛泛之交,如今专门来替他说项,莫非是收了他的好处?”

    “你、你怎的这般想我?”他被玹铮误会,颇为不悦,“铮姐姐你仔细瞧瞧,我像缺银子的人吗?漫说老太爷已备了一百二十八台的嫁妆,师祖和婆婆还送了我不少田产、铺子,我虽称不上富可敌国,但也绝非常人可比,不是我看不起苏哥哥,便是他把全部家当都给我,我还不稀罕呢。”

    玹铮方才口不择言,已暗暗懊悔,此刻打量他气鼓鼓的模样,忙扯他衣袖,“恼什么,我说笑呢。”见他仍似怒还嗔,越发温柔哄道:“我心里烦得很,不是故意气你。我知你素来心善,兴许苏珂一求,你就心软了。”

    他摇头,“苏哥哥那么好面子,哪舍得下颜面求我?我是听王府里的侍从们议论,自己猜出的端倪。”

    “那些侍从都议论些什么?”

    “什么都有,可无外乎都是些闲话,铮姐姐你不必在意。”

    玹铮看着他沉吟,“那敢情你来当说客,苏珂并不知晓,你就不怕他事后得知,非但不念你好,反嫌你多事。”

    他叹了口气,“我也觉自己多事,可他都病脱了形,实在可怜,若放任不管,我良心也过不去。”

    玹铮轻哼,“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陪了我八载,我怎可能无缘无故与他闹翻?”若换做旁人,玹铮绝对懒得解释,然夜隐与自己青梅竹马,与其他人相比终究不同,于是将争吵的因由讲了个大概,随后又叹息道:“你方才说我身为女子、身为妻主,有责任多担待些,这话并没错,但如今的苏氏已不是我当年认识的阿珂,倘若他仍执迷不悟,只会将我与他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

    他了然颔首,“原来如此,都道初心难守,苏哥哥的确不该患得患失,辜负铮姐姐你的情义。”说完又显出些许愧色,“怪我自以为是,岂料弄巧成拙,徒增铮姐姐你的烦恼,要不你骂我两句消消气。”

    “我怎么舍得骂你。”玹铮知他是好意,非但没责备,反温言宽慰,“你自幼便待我以诚,多年过去依旧如此,实在难得。我告诉你原委,一是怕你误会,二是心里憋得难受。在这世上,能让我倾诉的人不多,刚才那些话即便对父君我也不愿提及,唯有你,才能让我毫无保留地敞开心扉。”

    “铮姐姐......”玹铮的缱绻深情在他心潭里掀起阵阵涟漪,令他乌黑的瞳仁也渐渐蒙上层雾气,“当初我来凤都找你的时候,还担心变了容貌,你、你就不再喜欢我,不再像儿时那般待我。”

    “小傻瓜,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都是我心里最亲的人。”玹铮攥住他柔荑细细摩挲,流露出几分疼惜,“本就身娇体弱,还整日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真不知该说你纯良,还是说你傻?”

    他眨了眨睫羽,抽了下鼻翼,“我才不傻,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奇怪我为何不吃林公子和苏哥哥的醋,反替他们讲情?”见玹铮未置可否,踯躅半晌轻吁一声,“我又不是神仙,肯定也吃醋,但反过来想,大家将来都同在王府住着,理应和睦互助才是。况且......”

    说到此处顿了顿,看了眼玹铮,又快速地垂下螓首,语气透出淡淡的忧伤,“古诗云,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也想等到白发苍颜之时,还能陪铮姐姐你沐春风,纳夏凉,观秋雨,赏冬雪,可我清楚自己的身子,恐没那福分,所以当我再不能陪伴你左右之际,我希望你身边还能有师兄,有杨哥哥,有苏哥哥、林公子他们,希望他们能替我关心你,照顾你,那样,你才不至孤苦寂寞,而我也才能放心的离去。”

    “隐隐。”玹铮被他这番肺腑之言感动得湿了眼眶,紧紧抓住他道:“我不许你胡思乱想,婆婆的医术当世无双,她定能保你长命百岁,咱们也定能白头偕老。”

    “铮姐姐......”有些话他不敢告诉玹铮,正踌躇着,猛听台上响起阵密集的锣鼓点儿,抬眼观瞧,只见“白骨精”率领其他妖怪扮相的龙套纷纷登台,心知马上就轮到卓念音出场,于是快速抹了把残泪,破涕为笑,“铮姐姐快瞧,下面可是有惊喜的。”

    “哦?”玹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话音未落,就见门帘一挑,有道身影从里头飞扑出来,接连趔趄了两下,还是没站稳,砰的摔在台上,实打实来了个嘴啃泥。

    玹铮打量摔倒之人的行头与脸谱,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我、我没看错吧?这是孙行者?”

    三打白骨精这戏自己打小就爱看,却从没见过有武生如此亮相的,“此人别是个棒槌?”

    夜隐尴尬地扯动嘴角,“没错,他、他还真就是个棒槌。”

    再说此刻趴在地上的卓念音,帽子也歪了,棍儿也丢了,疼得呲牙咧嘴,心里诉不尽的憋屈。

    原来就在刚刚,戏班班主与墨诗陪他站在写有出将二字的虎度门边候场,他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可等旁人都出去了,自个儿的腿肚子反转起筋来。

    墨诗见他掉头往回走,急忙扯住他,“公子您上哪儿去?”

    他支吾,“我、我憋不住了,要、要去更衣。”

    墨诗急得一蹦三尺,“哎呦我的小祖宗,您方才已去了五回,怎么还没够。如今戏已开锣,王主就在台下坐着,您就别整幺蛾子了行不?”

    他用力咽了口唾沫,“我、我紧张。”

    “有啥好紧张的?不就是翻几个跟头耍几下棍子的事儿吗?”墨诗见他怯场,竭力给他打气,“您只要现在出去,好好亮个相,把对面的人都打倒,就算大功告成。王主瞧您这么卖力,肯定会夸奖您的。”

    “我、我怕,我、我演不了。”

    “演不了也得演,否则台上不能只有白骨精啊,都到了这节骨眼儿,您才说不成,是要把人家戏班活活坑死吗?”墨诗转头央告戏班班主,“您老见多识广,赶紧想个法子。”

    “事到如今,也没更好的法子,只有......”戏班班主虽不敢得罪卓念音,但更不敢让玹铮和夜隐继续等着,于是两权相较取其轻,狠了狠心,咬了咬牙,抬腿就给了卓念音屁股一脚。

    于是,就有了卓念音嗷的栽倒在台上那幕。

    卓念音屁股和膝盖都火辣辣的疼,正想骂娘,却猛瞅见玹铮眉头紧皱地盯着自己,顿时手脚并用爬起身。

    然又急又臊之下,他哪还记得这几日练习的身段步法,不知所措地站着,与玹铮大眼儿瞪小眼儿。

    墨诗顾不得许多,挑着门帘喊道:“公子,打啊!”

    “哦。”他醍醐灌顶,但抄起“金箍棒”后,既没起云手,也没走边,而是直眉瞪眼地朝两步开外的“白骨精”狠狠打去。

    “白骨精”本是怕他摔出个好歹,特意过来查看的,不妨他一棍子砸来,完全不按套路,下意识举起手里的盾牌抵挡,孰料被他的蛮力震得蹬蹬蹬连退数步,咚得坐了个屁墩儿。

    墨诗见他演得不对,又喊道:“公子,你怎么真打!”

    “废话,打还有假的?不是你说的,把他们打趴下就大功告成了吗?”他言罢瞅着对面惊慌失措的众人,举起棍子就冲。

    夜隐见状,一个头顿时两个大。

    玹铮指着台上笃定道:“没错,这是卓小六,肯定是他。”见众龙套被追得抱头鼠窜,又哭笑不得,“胡闹,这不是胡闹吗!”

    夜隐苦着脸解释,“铮姐姐,其实卓侧君练习的时候还挺似模似样的,他自从随师兄强身健体,马步扎得很稳,他还特意让戏班的大武生手把手教他,我实在没想到会出这等乱子。”

    正说着,台上传来哎呀妈呀的惨叫,原来有龙套跑得慢了,被他一棍子扫中小腿,连着打了两、三个滚儿。

    墨诗急的跳脚,“公子,别打了,别打了!”

    “那不成,他们收了我的银子,戏还没唱完呢!”就在他朝墨诗吼的工夫,有脚程快的已逃进后台,还有聪明的趴在地上装死,待他转身,就只剩下“白骨精”正在小心翼翼地捡盔头。

    “妖怪,哪里跑!”他这一嗓子倒是有点孙行者的威风。

    “白骨精”眼瞅他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吓得胆战心惊,唯恐被他打出个好歹,急中生智,抄起盾牌大力朝他扔去。

    他躲是躲开了,可脚底没留神,正踩在钢刀刀柄上,靴子一滑,仰面摔向台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数声惊呼之中,他已稳稳落进了玹铮的怀抱。

    “王、王主!”发觉有惊无险,他顶着七星八卦一口钟的脸谱乐了起来,结果愈发令玹铮皱眉。

    玹铮被他扒着衣襟,浑身不自在,“你这样子成何体统,快起来!”见他站直后拎起棍子又往台上跑,忙呵斥,“站住,干什么去?”

    他指着呆若木鸡的“白骨精”振振有词,“那还有个妖精头子没打完,等打完了再来找您。”

    “胡闹!”玹铮纵身跃到他身后,砰的拽住他脖领子,“你也不瞅瞅,好好的一出戏都被你祸害成什么样了!”

    “我、我也不想的,我都说不演了,是他们非踹我上台。”他满腹委屈,又被玹铮揪得动弹不得,只好求助夜隐,“好县君,快帮我说句话。”

    夜隐看着他乐也不是,气也不是,“卓侧君,依我之见,你不应该演孙行者,应该演花和尚。”

    “为、为什么?”

    玹铮白了他一眼,“因为你鲁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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