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奈瘪瘪嘴，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我果然不擅长做这些事。”
仿佛真的切换了模式，鹿丸迅速对上信号：“不喜欢？”
“嗯，不喜欢。”女孩抬起手臂，张开五指，像是在够天上的云团，“那种纸上谈兵的计算和规划我还应付得来，但是大人们之间的应酬实在是很麻烦。尽管现在我只是跟在一旁看着，大多时候都是乖巧的背景板。”
“昨天我对雏田说，语言是很美妙的工具，能把一个人的想法传递给另一个人……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都是。”
“和人攀谈原本应该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是语言的交流和思想的碰撞，但生意场合却把它变成了一种，唔，一种充满怀疑的相互试探，我不得不学会嗅出每一句话背后的意味。如果让这种对话长期持续下去，我就算变成一个怀疑论者或者阴谋家也不奇怪吧。”
话虽这么说，她的神情中却没有多少彷徨和迷茫。
于是鹿丸明白竹奈只不过是想抱怨一下——或者，把“抱怨”换成“撒娇”也不错。
他看着对方仍旧向天空张开的手掌，语气温和地哄道：“嗯，所以结论是？”
“……我会继续努力的！”手掌攥成了拳头，还十分热血地挥了挥。
果然。鹿丸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扬起的嘴角，还是说一整个早上都是如此：“这么麻烦的事，真亏你能坚持下去。”
竹奈放下手臂，懒懒地说道：“虽然嘴上说着麻烦，但是如果是鹿丸的话，做得一定会比我更好吧。”
“喂……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他不是第一次察觉了，这姑娘似乎对他抱有一种迷之信心，也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大概是奈良家祖传的好脑袋，以及你那种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的气质？”竹奈努力绷着脸，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玩笑啦玩笑，但是我真的是那么想的。想要临阵退缩的时候就设想一下鹿丸会怎么做，然后就会重新充满动力了。”
奈良鹿丸一旦肩负责任、做出承诺，就会成为同伴们心中最可靠的支柱。哪怕他本人绝不承认这一点，而他的同伴们也乐于用“全木叶最怕麻烦”的称号调侃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中忍考试上他和砂忍的对决，又或者是更早的时候。但她一定是最早发现的几个人之一，竹奈不无得意地想道。
……这让他怎么办？鹿丸一脸严肃地思考着。
被喜欢的小姑娘当作骄傲应当是值得高兴的事，但是秉承着奈良家的理智，鹿丸认为他应该说一句公道话，以免未来发生什么形象幻灭的惨剧。
然而事实却是，他看着竹奈亮晶晶的眼睛，和铺在草地上的黑色长发，仿佛受到蛊惑似的伸出了手。
“怎么了？”她侧过头，疑惑地看着鹿丸的手。
“……没什么，有草屑。”停顿的手重新有了动作，再自然不过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竹奈目露怀疑：“骗人。”
“行吧，骗你的。”鹿丸坦荡承认，压根不担心她会发现他的心思。
“你是不是对我昨天折腾你的头发，怨念很大？”
……看吧，就是这样。
“但是真的很适合你嘛，要不要考虑以后都梳成那样？”竹奈认真地和他探讨起发型问题。
鹿丸毫不犹豫地回道：“别想了，没可能。”
“诶，为什么啊？”
“我坚持一晚上没把它毁了就是极限了好吗？执行任务的时候会很不方便。”
“哦这样啊，那平时就可以喽？”
鹿丸对她的执著表示无奈：“平时也一样很——”
“反正有我在嘛。”
“什么？”
“头发乱了的时候，稍微整理一下就好啦，包在我身上。”竹奈的眼前闪过昨晚灯光下的身影，充满歧义的话就脱口而出，“大不了我一直待在你身边呗。”
扑通——
水中传来微不可闻的一声响动，约莫是有条鱼想不开跳河了。
顶着鹿丸仿佛看到怪物的目光，竹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嗯，好像不太妥当。她攥紧脖子上的挂坠，庆幸自己不会因为难为情而脸红。
但是……好像也不是特别不妥当？
井野锲而不舍的询问终于在这一天发挥了作用，因为若野竹奈的脑海中正响起一句话：
——呐呐，奈奈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的表情顿时微妙起来，随之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呐，鹿丸。”竹奈平静地喊道。
以为刚才那段对话只吓到了自己，鹿丸心不在焉地瞥了她一眼，语气略带遗憾：“干嘛？”
“手。”
“啊？”
“手伸过来。”竹奈重复道。
鹿丸不知道她想干做些什么，只好配合地伸出了一只手，并且放松地摊在两人之间的草地上。
而竹奈就在这时翻身，面向他侧卧着，顺势将左手搭进了他的掌心。
“……！”
鹿丸瞅着交叠的双手，完美地用肢体呈现了“石化”这个词语，全身的肌肉包括面部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如果是平时，竹奈一定会发现的。但是疲惫感和一丢丢不好意思的情绪，让她掩耳盗铃似的闭上了眼睛。
鹿丸为此松了一口气，至少他变红的耳尖不会暴露，至少……他可以大大方方地看着对方的脸。
“会……觉得奇怪吗？鹿丸？”竹奈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像是随时都能睡过去。
“你指什么？”少年故作镇定地问道，眼睛盯着对方搭在自己掌心的左手上，头脑里正在天人交战。
就保持这样不动，还是握紧一些……
竹奈别别扭扭地解释清楚：“唔，我抓着你的手。”
“……”这让他怎么说？难道说一点也不，请不要客气吗？
“要是觉得奇怪就算了。”她的指尖动了动，似乎想要收回来。
鹿丸非常上道地立刻握紧了对方的左手，耳根的红色也非常顺利地蔓延到了脖子。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道，竹奈顿了顿，十分官方地冒出一句：“谢谢。”
“……不客气。”
“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么做……可能会很开心。”她抿了抿嘴唇，最终确认道，“果然……很开心。”
竹奈心中的某个想法渐渐有了雏形。
为什么会想要触碰一个人呢？
为什么和他牵手、和他对话，甚至只是待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都会觉得满心欢喜呢？
竹奈觉得，她好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例子，能解释井野所描述的“喜欢”了。
河岸边仍然很安静，除了偶尔叫上一两声的夏蝉，没有人路过打扰的迹象。
沉默了一会儿，鹿丸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喊道：“竹奈。”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平缓安心的呼吸声，以及隔了许久才响起的语气词：“嗯……？”
行吧，这是快睡着了。
鹿丸无声地笑起来，属于毛躁少年人的眼睛里，全是如同被琥珀一层一层包裹起来的温柔——牢固坚实，品质绝对有保证。
年轻人没有能力判断自己的感情，这种论调恐怕过于武断了。有的时候，少年的执著也是能执著一辈子的。
“算了，我不着急。”他侧过身面向竹奈，用轻到不可思议的声音说道，“睡吧。”
女孩听到他的声音，嘴角本能地出现小小的弧度。
“鹿丸……”她嘟囔着。
她的声音太轻太轻，以致于少年反应了好久，才连猜带蒙地明白过来她说了什么字眼。
“真好。”她说。
……什么真好？
见到他真好，认识他真好，还是说他这个人真好。
嘛，怎样都好。
鹿丸摇摇头，看着睡的正香的女孩，罕见地冷落了今天的蓝天白云。
至于许多年之后，他会不会后悔这时没把竹奈喊醒，明明白白地把话说出口……
算了，至少最后的结果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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