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谎言
此时此刻，乐绫站在原地，头也不敢抬。
她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发这么大的脾气，只觉得整个人羞愧不已，虽然她也不是故意想要骗人的，可是总归还是觉得心里头过意不去。
秦晚宜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站在一旁的叶衡一眼：“阿衡，你先出去吧。”
叶衡有些担心的看了乐绫一眼，正要说些什么，乐绫迅速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用管自己。叶衡顿了一下，转身便出去了。
只是因为心中有些担心，在关上门后，叶衡便寻了块干净的石墩坐了下来，并没有回家。
屋内，秦晚宜睇着自己的女儿，厉声喝道：“跪下！”
乐绫愣了一下，然后乖乖跪了下来，记忆中上次这么跪在母亲面前，还是七八年前的事情，那时候自己还小，一个人跑到河边去抓鱼玩，一不小心就掉进去了，如果不是后来叶大哥及时赶到，自己现在估计也没命在这里了，那天母亲也是像现在这样，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让她跪着，并保证自己以后一定不会乱跑。
“你老实说，这糕点，究竟是从哪儿来的。”秦晚宜冷声问道。
乐绫面色如土，脑中转过了百种想法，要不要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母亲呢？可是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了，母亲现在年纪也大了，身子也不好，万一吓到她也不好。如果不说实话，万一自己编的谎话又有什么漏洞，母亲怕是很难再原谅自己了。
思前想后，乐绫决定还是不说实话。
“娘……阿绫就实话告诉你吧，只是这件事情兹事体大，娘千万不要同别人讲起啊，否则咱们乐家村就要大祸临头了……”
秦晚宜皱着眉：“你说吧。”
乐绫作出一副很难言的样子，支支吾吾道，“其实我这次去梨花村，本来只是想去布市买些好看的布匹，好置办些秋季的衣裳，谁知道，谁知道我竟然遇上了微服私访的皇帝！”
秦晚宜一惊，差点就要站起来：“你说什么？”
乐绫最近看了不少话本，里面那些故事精彩纷呈，最重要的是教给了她一个道理，谎言一定要掺三分真话，说出来才会让人深信不疑。
“娘，你不知道，真是皇帝！”乐绫绘声绘色道，“他被一个很厉害的丞相控制住了，每日都不能处理政务，只能吃喝玩乐。后来他一时兴起要出宫去玩，丞相便放他出来了。”
乐绫说到丞相二字的时候，秦晚宜明显僵了一下，却装作没有什么太大波动的样子道：“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那小皇帝闲逛布市，和我看上了同一块布匹，我当时还不知道他是谁呢，只觉得大家都是熙国人，凡事都不应该较真，于是就将那块布匹让给了他。他一高兴，便让人从随行的马车上拿了糕点赏赐给我。后来我才听布市的老板说，那人身上的玉佩乃是当朝天子独有的龙纹玉佩，象征着天命神权，又跟我讲了一大堆小皇帝和丞相之间的故事，我听的可仔细了，娘，你不是爱写话本吗，我可以全部给您再讲一遍！”
“行了。”秦晚宜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松了一口气，“娘不想听。”
乐绫只觉得母亲的反应有些奇怪，却也没有继续要讲下去了，好在她这个反应应该是相信自己说的话是真的了。乐绫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见母亲用一种很疲惫的声音说了一句：“阿绫，以后遇到京城里的人，你要尽量躲远一些。”
“为什么？”乐绫疑惑地问道。
“京城里头，没有几个好人。”
才不是呢，乐绫皱着眉头，在心里反驳着，她遇到的人都挺好的啊，谢钧、七宝、阿泰姑娘，甚至那日闯进皇帝寝宫的陌生男子，每一个对自己都是很好很好的。
只是，母亲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定论呢？
想到这里，乐绫问道：“娘，你以前……难道去过京城吗？”
秦晚宜否认道：“没有。”
乐绫心里忽然生了许许多多奇怪的念头，她长到如今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听母亲说过父亲的事，也从未听母亲讲过自己的过去。隔壁家的武婶、叶衡，甚至邻村的蒋如意，每个人都是有根有底的，祖宗十八代都能给数出来，偏偏自己连个祖父祖母都没有。
“娘……”乐绫看着地面，有些委屈地问道，“我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能告诉我吗？”
女儿也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了，秦晚宜照旧平淡道：“衣柜里还有他的衣裳，隔壁屋子里还有他留下来的遗物，你爹就是乐家村的猎户，还要娘给你说几次？”
乐绫辩驳道：“可乐绫并不是他的孩子啊。”
秦晚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诧，却没说话。
“我也不小了，很多事情我本来也不想知道，只是外面嚼舌根的人太多了，我不想知道也难。”乐绫停了片刻，才道，“母亲嫁给他之前，就已经怀了我，不是吗？”
秦晚宜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一眼，想要训斥她，却又无从训起，有些无奈地问道：“你就这么想知道？”
“是，乐绫想知道。”
良久，秦晚宜叹了一口气，目光渐渐移到了自己的腰间，将她一直绑在身上的一个锦囊解了下来，却并没有递给乐绫，而是放在自己手心里摩挲着，望着那一抹灰色，眼神也变得安静了下来。
“你父亲……是个很温和的人。”
就在乐绫以为她要全部告诉自己的时候，秦晚宜却似乎又改了主意，将那锦囊又系了回去，声音也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等你再大一些，娘才能把这个东西交给你，不过，也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交给你。”
乐绫看着那银灰色的锦囊，也不好再逼迫母亲去回忆，垂着头，不再说话了。这东西她经常见，以为是母亲的护身符，却没想到这个东西居然还和自己的身世有关，娘一直常年佩戴在身上，从未离过身。
“你先去见见你的叶大哥吧，这段日子你不在，他帮了不少忙，也该感谢一下他。”
乐绫点了点头，将母亲扶回了房间，才转身出了门。
刚一出门就看见坐在外面石墩上的叶衡，乐绫吃了一惊：“叶大哥？”
叶衡差点就要坐在那里睡着了，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去，上下检查了她一番：“怎么样？伯母没有生你的气吧？”
乐绫有些好笑：“娘就算生我的气，难道还会伤害我不成？我可是她唯一的女儿啊。”
“你啊。”叶衡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以后可不能骗你娘了。”
乐绫笑道：“叶大哥怎么不问我，我到底是去哪儿了？”
“你想告诉我自然会告诉我，更何况，刚才伯母已经问过你一遍了，想来你肯定不愿意重复第二次。”叶衡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朗平和，让人听了心安不已。
乐绫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叶大哥过几日是不是要去平城参加秋闱了？”
“是啊，已经准备了多时，也不知能不能考中。”
乐绫连忙道：“叶大哥都准备了这么久，更何况，我娘都说你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这次乡试，你一定能够高中的。”
叶衡听着高兴，笑道：“那就借阿绫的吉言了。”
“对了，你应该也知道如今朝中的局势吧？以赵丞相为首的赵氏一党如今只手遮天，而当朝天子却被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满朝文武都只认丞相，不认君王。因为大家都知道，只有投靠了赵丞相，才能保证自己未来的仕途顺畅。可是归根到底，陛下才是天命所归，丞相这样擅权专横，并不是他作为臣子该有的行为。”
“是啊。”叶衡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出去了一圈，说话就变了许多，却也没有多问。
“那……”乐绫犹豫了一下，才出口问道，“叶大哥出仕为官，是为了陛下，还是丞相？”
她这个问题问的有些突然，叶衡看了她一眼，眼中似乎流动着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只是半晌，他便泰然答道：“叶衡出仕为官，是为了天下苍生。”
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乐绫正抬头望着他，那一瞬间，只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发着光，连带着周围的景色也跟着明亮了起来。
她的选择，是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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