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州是一个偏冷的城市。当地的湖鲜与海鲜售往各地, 虽然这个时代交通运输并不发达, 但胜在滨州作为一个港口都市, 西边毗邻巨大的淡水湖泊, 东北边则被海岸线环绕,人群往来,川流不息,各色的文化与不同地域的人在此交汇, 可以说是一个民风开放的人文环境。
人多, 就意味着本地人能日日接触到形形色色不同类型的陌生人,这里的物价要比内陆一边要高一些,寻常百姓有贩卖鱼鲜的、也有贩卖毛皮的, 毕竟这里的气候要低一些,人们也需要多加保暖。
我最大的坏毛病就是想得多, 来这里之后完全就是个陌生的环境了,总需要开始谋划怎么找到长久住所的事。短期间内还能找个旅馆落脚,不过这种以天计算的住宿费堆叠起来实在是高得令我发愁,哪怕现在还有很多钱, 以这样的水平消耗下去也是吃不消的。
那孩子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排斥人群, 但是我带他在这里逛逛、那边玩玩, 他倒是也从来不推拒,也不抗拒上午的时候集市里一直熙熙攘攘的, 全是应目不暇的小商品和新奇的玩具, 我盘出了一点预算, 便一路边逛边买东西, 每回都能满载而归,虽然衣服的款式不是我的品味,手工艺品也很粗糙,但是隔着许多年的间隔再去观察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时空中的风情,自然也还能欣赏出一点别的滋味出来。
逛街的乐趣是男性体会不到的!
游玩是那个孩子的事,他目不暇接地看着各种新奇的事物,以前在封闭的村庄内自然是穷乡僻壤,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他只是在不停地观察。而我就只是在单纯地扫货和购物而已……
是的,又有闲钱又很安逸的我终于找回了曾经为数不多的乐趣!
我大包小包地满载而归了好几天,战利品兜了一手,实在没办法拿的也想办法装进了袋子里。小羊羔君游玩够了,反倒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要不要我拿一点?”
你怎么拿得动。
这种伤害孩子自尊心的话被我塞回了肚子里,我将手上的东西向上抬了抬:“你不懂,逛街和买东西是女人的浪漫,我在享受这种辛苦。”
“噢、哦哦……”
他似懂非懂地用一种“虽然听不明白但还是很厉害”的眼神看着我。
这几天真是我最放松的时候,因为预算中有一大笔可以自由支配的钱,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消费欲和高兴,想在这个繁荣的城市好好玩一玩,小羊羔君默默跟着我,我一个没忍住,也给他买了许多衣服和配饰,例如腰带和系在手上的金属环之流,还有很多小零食。
“不用了,我不需要这么多……”
像上面这种弱弱的反驳声被我自动忽略了,我继续保持着精神去采购,顺便给他塞了一小袋古早的金平糖雏形状零食,顺利地将他的声音堵在嘴巴里。
这才是乖孩子。
我在心中满意地点头,将手上的零零碎碎放在了旅馆,随即找了家餐厅吃饭。
出发之前,小羊羔君在床上盘腿坐着,双脚一晃一荡地等着我。我掏出小镜子开始梳妆打扮,一边应付他有的没的小问题。
“为什么要去洗脸”、“脸上变白了……”、“哪里来的夹子……”以及“嘴巴好红。”
我一开始还有些认真地回答,后来就没精力对付了,嗯嗯啊啊地搪塞回去,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起身:“走了,怎么样?有什么变化?”
“脸……”他很认真地告诉我:“变白了。”
对你来讲只有色系的改变吗!
我放弃从他的眼神中收获惊讶和溢美之情了,感觉连逛街完毕后的跃动感都消失得差不多,垂头丧气牵起他的手:“走吧走吧,去吃饭。”
那孩子倒是顺从地跟着我的力道向前走,只是一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等到我把他领到了饭店,随便找了一桌坐下后才问:“说吧,你刚刚想说什么?”
小羊羔君万分困扰地踌躇了很久很久,似乎在试图试探我的反应,然后缓缓吸气,弱弱地开口:“我吃不下……”
“噢?”我很有耐性地温和道:“说说看,为什么呢?离早餐已经过了很久了。”
我自认脸色应当没有问题,他反倒更加不安了,眼神游移不定,“零食、我已经吃了很多……”
噌——
“……”
“……”
我清楚地听到了脑中突然有什么东西突然断掉的声音,“你就吃了一包糖,现在和我讲吃饱了?看看你现在有多瘦,点了食物还不吃吗?多浪费!”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我说得很认真,之前第一次见面时他的吃相一直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至于之前洗澡的时候,他赤\\\\裸的身体瘦骨嶙峋,似乎隔着一层苍白的皮肉就能摸到苍白的肋骨,看上去和难民儿童没什么两样。这种体还想挑食,他是觉得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可以不吃饭了吗?
那也要等变胖一点才有立场和底气和我说这种话!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有这种特点,但是在我这里是绝对行不通的。我和他商量了很久,他一直都在默默地听着,一个字也没有反驳。良久,我感觉说得也差不多了,吞了吞有些发干的喉咙,端起水来润润喉,满意地看到他乖乖地夹起筷子吃东西。
接下来的时间就需要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居所了……说起来我们十分幸运,本来以为进城的时候都需要通行证之类的东西,不过听说某一处城市刚好地震了,因此流离失所的人有很多,我在城门口潜听了一会儿,顺理成章地找到了好借口混了进去。
感谢古早时代,这个时候的户籍要求并没有后来我在历史书见过的那么严……
总而言之,虽然之前遇到过许多问题,但都一一靠着努力动脑筋解决了……就在我正为房子问题发愁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一个面容平凡的女人上前搭话,屋漏偏逢连夜雨,看她的意思是已经打听很久了,但是刚巧听到我们在考虑找房子的事,所以热情地向我们推销着她的住所。
唔、上去看一看也未尝不可……
这样想着的我欣然答应了她的邀请,打算就这么上去看看房子。
虽说那个女人殷勤过头,但是想到急于抛售的人的心情,会有这样的表现也是应该的。房子比起我想象的条件要好一些,采光通透,还很通风,大小也正合适,隐蔽性也很好,围墙一砌就能很好地隔绝院子里的动静,我实在是越看越喜欢,但是唯一让我感到有些微妙的还是这里透出的一丝违和感……
想这么多也没有用,我只是来看看房子的,接下来要不要做决定也是回去以后再考虑的事。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不说话的那孩子突然摇了摇我的手指头。
他的手又瘦又小,轻轻握着我晃了晃。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想要”的意思。
难得他主动提出想法啊……
我不过惊讶了一瞬间,随即答应了他,顺便将这所小宅子给定了下来,决定几日后等找人将这里再稍微整改一下后就住进来。
谈好合同后,我见天色也差不多黑了,就这么将事情敲定,随即告别了这位妇女,将那孩子拉回旅馆,脱掉鞋后躺在床上闭眼休息。
“……”
他学着我的动作脱下鞋,慢慢地爬到了我的枕边,随即伏下身来,乖乖地趴在一边,等待着我重新起来。
“累了吗?”
我现在才感到了腿脚酸痛,逛街和看房子期间倒是一直没有察觉到哪里有问题,现在一旦可以休息就体会到全身泛起的疲累了……
“连动都不想动一下了……”
我叹气,随即在床上打滚,“啊,脚好痛!”
那孩子看着我,问道:“那为什么不少走一些路呢……”
“因为逛街是不会累的。”我和他认真地说歪理:“只有在买完东西回去以后身体才会感到累哦。”
“……”
他又没有话讲了,但是继续似懂非懂地用一种“虽然听不明白但还是很厉害”的眼神看着我。
我大概躺了有二十来分钟,感觉重新找回了一点能量,又精神抖擞起来,打算来盘点今天的战利品。昨天主要都是些新奇的小首饰和工艺品,今天倒是主要给小羊羔君买了许多东西。例如手环和有着彩色的石头镶嵌的腰带,将他空荡荡的袖口和腰部都扎起来后,原本宽大的衣服在他纤弱的身上就显得贴合身形了,看上去精神抖擞,很有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风采。除此之外自然也有许多好看的衣服,我特地选了几件上身短一些的设计,因此他穿在身上不会显得太拖沓,感觉就更加精神了。这孩子皮肤奶白奶白的,头发又是亚麻一般的黄色,因此我挑了几个色系,发现淡色或是白色真的很适合他……
小羊羔君很配合,一句话也没有说,温顺地任由我靠着喜好给他换了一身又一身的衣服。
哎,真可爱。
之前在老夫妻的家中我就找到了一些灵感,现在忍不住终于找到了能够宣泄的地方……我在那孩子无言的眼光中将剩下的布料抖了出来,他乖巧地张开手,然后让我给他套上……好吧,我还是对这种布料很没辙,最后还是他自己动手接过了我的工作,默默地给自己穿上美丽而宽敞的服饰……
“唔、”
他缓慢地停顿了一下,讶异从他眼神中一闪而过:“女孩子的衣服……”
“……嘎。”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介意么?”
“衣服而已。你高兴就好了吧。”他温和地这样对我说道,我一个没忍住,将他狠狠抱进怀里摩挲:“唔噢噢噢……!真是好孩子!抱歉啦,让我满足一下心中的欲\\\\望再说……”
他不适合宽敞的男装,但是轻飘飘的小裙子却很适合这张嫩生生的脸。我看着他秀气的颜睫发呆,觉得他那白净的脸庞在这裙子的衬托下看起来好像镀了一层浅淡的月光。
真好看……糟糕,好想给他涂口红……
这种罪恶的念头在我脑海中反复回荡,我呆了一会儿,直到他轻盈地飘了过来,微凉的双手捧起我的脸:“好了吗?”
我再一次把他扑在怀里,“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你刚刚是不是笑了?再笑一个嘛!”
他的脸上看不出曾经的笑痕,我先笑着去挠他的肚子,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轻轻地拽住了我的手腕,随即用着我原来的招数对付我的脖子……
半秒钟过后,屋子里只响起了我一个人惊天动地的笑声。
这孩子和我玩了半天,我俩在床上打滚,直到我微微咳嗽着按住他喘气:“等、等一等……我肚子好痛……”
他这才收起了手,衣服早已皱得不成样子,我们玩得身上乱糟糟、头发凌乱得像是鸡窝,虽然这样厮混打闹很是不成样,但是现在我又看到了这小家伙眼中遮不掉的顽皮和高兴。
“好嘛,差不多也可以了。”我伸了个懒腰,捶捶酸痛的小腿:“你把衣服换下来吧……这些打扮以后或许有用……”
“可是我扮女孩子并不像……”
见他如此耿直,我自然被戳破了借口,只好承认:“……好吧,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好可爱,完全是我的私心,对不起。……不过我不会放弃的!”
那孩子的眼神扫过我和一旁的衣服,微微垂下嘴角,露出很无奈的神情。
玩也玩得够了,我们草草解决了晚餐。在我洗漱完毕后,他却打算等一会儿再洗澡。
“你要去哪儿?这么晚了很危险哦。”
他扒在旅馆的窗户口向下看,“我想出去玩……可以出门吗?”
啊啊,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确实会有这种天性啦。
我不打算一直拘着他,在下面的街道处画好界限,那里明亮、又有很多人经过,安全性还是可以的。不过必要的叮嘱还是不能漏下:“别走远哦!注意安全!”
他点点头轻快地推开门出去了。我坐在椅子上擦头发,一边从窗外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同时忍不住发呆:现在变得活泼了许多啊……
这种日子照常过了下去,我在这期间找到了一个匠人,希望把围墙建高一些,上面安一些锋利的瓦片,以防他人攀爬。但是逛街也早已逛得差不多了,我的生活陡然变得单调,也许是气候的问题,我开始有些犯懒了,除了三餐之外就想躺着不动,之前一直绷紧着神经过日子,现在总算能够休息了,便忍不住松懈了下来。那孩子自然不会和我一样死鱼瘫,他近期总是出门去,不知道到底是去找谁玩了。
我倒是希望他能找到同龄人的小朋友一起玩耍……
不过看样子也挺悬的,这一切都不能着急,慢慢来就好了。
我耐心地等,直到连锁也换了一把新的以后,这才将小羊羔君叫住了。
“走吧,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乖乖地跟上,突然问道:“之前那所房子……”
“嗯?你不是很喜欢嘛。”我闻声回头,“现在差不多就能去住咯,你期待吗?”
不过稍微有一点在意呢……
之前的那堵墙……
他轻轻晃了晃脑袋,没有说喜欢,也没有说不喜欢。
搬东西要一些时间,我看周围的家具似乎没有什么尘,被前任主人细心的打扫得十分干净,便决定先把东西全部搬过来再去考虑煮饭的事。东西其实并不算重,但零零碎碎的很难整理,最后也清出了一些不需要的垃圾。我专心致志地弯腰拣出来,装在一个盆里,“能不能帮我把垃圾倒了?我一会儿还要收拾一下床铺,比较费时……嗯?你在看什么?”
“……”
他正在看着窗外,此刻将目光挪开,重新落在了我的脸上:“……天快黑了。”
“唔嗯。”
我草草点了点头,“所以要尽快回来,今天晚饭直接在饭馆吃了……你还饿吗?要不要再弄点什么给你填填肚子?”
那孩子果断而坚定地摇头,然后再摇头。
“好嘛……”
没办法把他再喂多点,我放弃了这个想法,最后再嘱咐道:“快去快回啊。”
——
——
他出门去了。
我将房子再打扫了一遍,他还是没回来,等到我将被褥也收拾完以后,终于忍不住了,打算出门一探究竟。
只是去倒个垃圾而已,需要那么久吗?
离后门进了,就能听到那一头传来的嘈杂声,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激烈的打斗,我突然想起以往种种,小羊羔君神奇的运气和体质总是会碰到很多很多很多令人感到棘手的突发情况,这种情形又让我心下一凉,赶紧开门向外看。
不过似乎一切争执和打斗都已经结束了。一切尘埃落定,小羊羔君身上糊满了厚重而黏稠的血浆,头发湿漉漉地披垂在肩膀上,早已看不出原来那浅淡金黄的颜色。
他缓慢地回过头来看着我,小巷中充满了厚重而逼仄的沉默氛围,我的心思不在地上的那两个人身上,三步做两步地赶紧跑了上来,上手去摸他的身体:“怎么样?受伤了没有?怎么回事?你的……暴露了?”
他用某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扫了一眼地面,然后垂眸低声道:“暴露了……”
“没事,他们现在应该也说不出去了吧……”我摸了摸他的背,并没有发现上面有什么伤痕,随即松了一口气,他又委屈又无措地站在原地,身子都僵住了。
啊……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些是你做的吗?”
他点了点头。
“辛苦你了……累了吧?害怕吗?”我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怎么总有冲你来的人呢?连这种地方也不例外吗?”
这样小的年纪,让他能奋力挣扎、乃至成功脱身,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我看到他微微喘气的胸脯,也觉得在这个现场继续讲这话不太适合,先侧过身子:“算了,先进来洗把脸吧。”
他又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眼神微妙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承认了我的猜测:“……嗯,不过现在已经可以了。”
我又是只能叹气:“哎……辛苦了,你先回去洗澡,我来把这里收拾一下。”
小羊羔君点头,随即进了房内。我烧了一些热水,他应当懂得怎么用,现在能听到那边渐渐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我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地上,虽然这个小巷作为死路没有什么人经过,但一直放在地上也很麻烦……我费力地将他们暂时抬到了后院里。
虽然一直对之前那只老虎感到排斥……不过现在正是需要它的时候啊……
我这样感慨着,随即将两具身躯重叠起来堆好放在角落,打算明日再处理细节。
当一切都差不多忙完的时候,小羊羔君终于把身上的脏污洗干净了,他的头上冒着水汽,正在向下滴水,自动自发地靠了过来。我结果了他肩膀上搭着的毛巾,一边擦着他的发尾,一边带他回到了房间里。
“我刚刚看了一下,这两个人好像是卖我们房子的店主来着……”
“嗯。”他微微点头,随即因为头发还在我的手上,因为被扯到了发梢而露出微微吃痛的表情:“……要怎么办呢?”
“也正好啦。”我把他的头发擦得差不多,去翻出了我与那个女人留下来的合同:“刚巧钱已经付了,做完交易后他们才消失不见的,别人也不会觉得是我们想赖账而铤而走险吧。之前在合同里留了个心眼……现在的话……”
我将手上带着红印的纸拿给他看:“你瞧,没有说只卖给我们后面的这半个房子,也就是说我们说不定可以接手他们的铺头,开个小店赚钱呢……”
“不会有问题吗?”
“不会啦,我当时和她做交易的时候做好漏洞了,不过只是以防万一而已……但是现在既然老板娘也真的不在了的话,死无对证,我们将整座房子拿下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唔。”他想了想,又问道:“那两个人要怎么办呢……”
“明天再说吧。”我拍了拍他的脑袋:“好了,现在很晚了,快去睡觉吧,这些可不是小家伙应该操心的事,大人会全部搞定的。”
那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之前似乎做了剧烈的运动,他也似乎真的是累到了,我守在他的床头边,等到他的呼吸声逐渐放轻放缓,节奏彻底变得均匀之后,这才离开了他的房间,重新回到了后院。
此刻我才能闻到那缭绕在鼻端无法散去的血腥味,好像是血海泼满了整面墙一般,浓稠得完全化不开的厚重死气依旧停留在这个空间里,我的手这才僵得伸不直了,现在抖得好像是风中的糠筛。
好吧,好吧,没问题的。我曾经这样处理过那只小狗,没道理处理不了人的……
但这些还是不能放在今天晚上做,我实在不想看他们的脸,随便找了个东西遮住那个角落,随即逃也似地回到了主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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