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怀璧其罪。

    能讓其他生物的身体产生如此神奇且立竿见影的功效, 他就是一个能走路的万能灵药, 按照这个能力来推算, 倘若他还能使人的身体充满活力……

    比起这个体质所带来的价值, 他如果一旦暴露,被当成妖怪处刑的可能性实在是太高了……被当做怪物姑且不论,如果这个价值被发现,迟早会有疯了魔的人会对他下以毒手……

    怎么会这么麻烦!

    我在后院里焦躁地来回踱步:“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呢?哎呀!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呢!”

    他安静地看着我, 我的憋闷找不到地方去发泄, 只能垂头丧气地吐出一口长气。那孩子一直都很少说话,我有的时候也只能靠猜测推断他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能让伤口复生、死者复活的话,那也应当可以让人长生不老吧……不要小瞧人类的欲望, 我和你讲一个神话故事,以前有一只被飘在海岸上搁浅的人鱼, 因为人鱼的肉可以让人长生,因此渔村的所有人都一窝蜂地涌上来分而食之,连头发和指甲都被吃了个干净……”

    “我从来没有小瞧过人类的欲望。”他垂下眸子淡淡道:“我不会死。”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能说出这句话,一个没有忍住, “梆”地一声敲在他脑门上:“你搞什么鬼呀?你怎么能这样想?还不会死……我看看你会不会死!你这不是死过无数次吗!把这句话给我收回肚子里去!”

    他的额头被我敲出了一个淡淡的红印子, 一直以来保持的脸色终于变了, 有些委屈地捂住脑袋,可怜巴巴地道:“……哦。”

    真是太会对付我了……

    我的气一下子消得差不多, 只得叹着气把他拉到自己怀里:“痛不痛?疼不疼?我给你揉揉吧, 哎……你看, 不管如何, 死亡都一定是痛苦的,你就算还能再长出来,也是逃不过死亡的呀。”

    “可是……”

    “那你就讲错了。”我纠正他:“你那不叫‘不会死’,你只是不会消失而已。”

    他冰凉的小手捧住我的脸颊,声音突然放低放沉,轻轻地像蛊惑一般地问道:“那你和我一样吗?”

    ……

    我挠了挠头发:“呃……这个我不知道耶!等我到时候用血来试一试哈。”

    不过要让我放出个口子专门流血也未免太痛了,等到我的月经来时再考虑用它做实验的事吧……

    虽然我是这样想的,不过他似乎明显曲解了我的意思,连忙说道:“我就是问一下……你不要去试……”

    “乖,”我把他抱起来,“我去洗澡了,你别想那么多,我不是从蛋壳里爬出来过么,应该也是和你差不多的吧,先去睡觉,别想太多,明天还要继续开店呢。”

    其实为了置办各类新的装潢设施,我的钱花了将近五成出去,如果以后不再有收入的话,哪怕省吃俭用,剩下的这些钱是没办法足够我们用一辈子的,迟早会有一天出现坐吃山空的时候。这个店面里我下的本钱有许多,虽然心痛,但也算是投资的一环,只希望会有回报吧。

    小孩子熬夜太久不好,那孩子乖乖地被我抱进了自己的房间,我接过他一直握在手里没有松开的毛巾,去厨房舀了一小桶热水打算兑温,出门时看到了栅栏和木门处好像有一些可疑的松动。

    我的心下凉意滑过,有些不好的预感,将手头上的东西先放下,拨开了木门,走出了外面的小巷,夜色已经深了,没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也确实黑魆魆的,仿若地狱的罅隙在此露出一角。头顶的月光泛亮,银练一样均匀地洒下来,在这样的照明之下,总算能勉强看见一点木质栅栏的细节。我蹲下身来,仔细地上手去摸上面的刮痕,那上面有三四道间距相同的痕迹像是被利刃摩擦过一般,虽然不深,但我抚摸时还是被周围凸起的粗糙边沿

    刺穿了手指。

    感到一阵如同针扎一样的痛感后,我抬起手来,才发现手指腹插|进了几颗细小的木刺。

    比起痛楚来……也意识到这是猛兽的利爪所造成的挠痕之后,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感觉连呼吸都困难了。

    是它、是它、是它!是那只老虎!它回来了!

    它在我的住所旁边徘徊,窥视着我们的生活,随时等待着进来的时候。我不害怕它、甚至利用它都是因为这只老虎没有了牙齿,可是我突然意识到最近那孩子的血液可以让生物复原……

    那只野兽如果尝过了那孩子的血,它是否也有可能生出全新的牙?恒齿被我打得彻底掉光以后,如果它发现自己能重新得到捕食用的牙齿,那才是细思起来令人后背发凉的一件事。

    尝过人肉的野兽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它记得我们的味道。

    多么讽刺的是,即便它的永恒齿已经被打落,现在依旧有可以重新长回去的可能。我曾经用老虎的特性威胁过跟踪我的下三滥:老虎的鼻子比训练后的狗还要灵敏,记性也更好一些,不管过了多久都记得住味道。它能一直不休息地飞快跑一天一夜,不管过了多久,都还能再捉住已经记住了的猎物。

    我就和当初话中说的一模一样,现在的我们就像个被猫放跑的耗子一样,永远在它的手心里被肆意玩弄。迟早有一天、某个晚上,它一定会找到机会随时随地跑过来袭击落单或是一个人独处时的那只耗子。人是你不可能一辈子都防御得完美无缺的,它一直会伺机找到破绽,迟早有一天……

    只要不让小羊羔君的伤口暴露出来就行了吧?

    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究竟要怎么办才好……

    我皱着眉头将手指上的木屑拔掉,魂不守舍地飘回了房间睡觉。

    ——

    血。

    血腥味。

    浓郁得像是腥风血海中被泡得饱涨的血腥味萦绕在我的鼻端。我感到胸口的憋闷,甚至快要喘不过气来,只能奋力地大口呼吸。

    气味实在是太过恶心了,熏得人头也痛了起来。我奋力地睁开眼,看到了让我四肢末端都开始要血液倒流的景象。在这小小的房间里,老虎轻巧地甩着尾巴,优哉游哉地立在角落,从明亮处重新退回了暗处,光线和阴影落在它柔软的皮毛上,那黄澄澄的毛皮有着油光水滑的光泽,斑纹外黝黑显眼。

    我勉力地笑了起来,心想那些剁碎了的肉段和骨头残渣总算不需要丢到下水道去了,现在终于找到了可以处理的对象,便打算起来将后院里堆着的can块再切得软烂一点丢给它,一边提心吊胆地提防着它突然暴起。

    那家伙的瞳孔像是蜂蜜一样泛着琥珀一样的光泽,终于在下一瞬露出了某种阴寒而生冷的嗜血贪欲。我能看出它并没有恶意,但确实充满了只属于丛林猛兽的饥渴,像是下一秒便打算择人而噬一般。

    我费力地试图调匀呼吸,耳边心跳如擂,像是大鼓一下一下地打在了我的心头,连手指尖都在发颤,试图慢慢攀着从床沿坐到另一边的坐垫上。它在一旁静静地等着我,之后粗重的呼吸在这小屋内回响。

    那只老虎的动作很快因为我的挪动而变得快了起来,他就像一只金黄色的利剑,一瞬间就跳在了我的身上,利爪按住我的胸脯,我的身子已经僵成了铁板,直到它眦起了嘴巴,我的心脏彻底沉到了肚子底,呼吸再也难以通畅了。

    粉色泛红的牙龈肉上,赫然生长着两排像钢板一样尖锐而坚硬的牙!它的犬齿尖利而锋锐,看上去好像是两把白色的弯刀,只要用一点巧劲就可以轻易地扎进人体的骨头里,比起其他的东西,我看着它那张完好无损的大嘴,终于渐渐意识到了一个令我绝望的事实。

    “你这怪物——!你去看过那孩子了吗!你把他……!”

    它压住了我的胸脯,那股猫科动物特有的口臭随着老虎的呼吸一股脑地一下下喷在我的脸上,湿润黏腻,有一股可怕的腥臭味,像是内脏处有腐烂的臭肉而散发出的恶臭。我奋力地在挣扎,它将我压得动弹不得,然后张开那张长嘴,一口衔住了我的喉咙,长长的牙齿陷入咽喉深处,将脖子里的动脉与器官彻底咬断。

    痛、痛、痛。

    好痛啊,怎么会如此之痛。

    我的肉被那只野兽一寸寸撕裂了,老虎渴求着猎物,模糊之间我抬起被血液糊成一团的眼皮,感觉睫毛因为有血浆而发重,那个孩子人事不知地倒在角落,半边的头颅已经被彻底打开,像是萎顿的花儿一般从伤口处倾泻着无处安放的内脏与器官。儿童肥大的腺体好像是厚大的鱼肠,有着肉白色的黏腻触感。我的骨头被碾过,被卡车轧过了身体各处一般,它咀嚼着猎物的每一处皮肉,咂取着人体上的汁水,吃得津津有味。

    我的脑袋变得沉重,感觉生命力已经从身体的各处豁口淌出来,一点点消逝了。疲倦和疲累让我连喘气都没有动力了,但我明白,这次的死亡并不是彻底结束,而是这地狱一般的场景的暂停转场罢了。

    我再度爬起,又再度被那双肉爪按在了地上。血液呛进了我的喉咙,但我已经无法咳嗽,胸脯虽不能呼吸,但还是能够微微起伏。四面八方都是噩梦似的血红色,带着腥臭和黏腻的恶心。血液流得到处都是,甚至漫过了那只虎的整个后脚掌,它们已经无法再凝结了,因为量实在太大太多,最后只能变成微微粘稠的半固体,成了好像肉冻一样的形态。

    我的鼻子留着红色的鼻涕,眼眶流着红色的眼泪,在这个地方永远丧失了叫喊的声音,日复一日地看着丝毫不变的景色,那只老虎不再需要向外出门狩猎,两个能够死而复生的人足够它一辈子都好好地享受温饱无忧的日子。

    “……”

    “……你……”

    我被推醒了,这才感到了像是被刻入骨髓一样的恐惧,瞳孔放空,大口大口地喘气。那孩子在我的身边将我摇醒了,见我这样,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面色担忧地望着我。

    像是太久没有呼吸,我大口地汲取着周围的空气,肺泡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激烈地渴求着氧气,我的手脚发麻,冷得不行,呼吸的频率越来越快,却依旧感觉到了呼吸困难。

    过呼吸了……

    虽然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个事,但是我还是全身发抖,心跳如鼓,身体抖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我是那样渴求着吸入新鲜的空气,但是只能感觉到肺部中本来存着的二氧化碳在不断排出,愈想要呼吸就愈痛苦,就这样陷入了一个死局,连肠子都要绞成一团了。

    “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

    他突然将我抱在他的怀里,微凉的布料擦过我的脸侧,我继续缩着蜷成一团,冷汗津津地打战,他按住了我的脸,将自己的鼻头对上了我的。

    我盯着那孩子的眼睛,看着他靠谱而冷静地盯着我的眼睛,跟着他呼吸的频率一块放缓速度,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那孩子将我放开,然后轻轻地柔起我发凉的手指。

    “得病了吗……?”

    “没有。”

    我感觉得到他在用布擦着我额头上的汗,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丧气地道:“只是压力太大了,实在太紧张而已,以后不会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累的话就休息一下吧。”

    我没出息地继续缩在原地没有动,他的身板很小,甚至不足以像个男人一样承载我的所有体重,所以我不得不放轻自己的姿势,小心地抱着他的腰躺在那儿。但即便这个肩膀不够宽阔坚实,我还是能体会到其中的一丝温暖和安心。

    “最近只是压力太大了吧……做了个糟糕透顶的梦。我真的是太怕那只老虎了。”

    我接过他手上的布将自己额头上的汗水擦干,叹气道:“你一定一定要记住别受伤,平时和别人玩、出门见人的时候也一定一定要小心,听到了么?就算不可避免地真的受伤了,第一件事就是将它藏好,或者赶紧回家,找个借口解释一下,赶紧把伤口的地方包起来,不到时间别拆下来。再如果真的碰到了最坏的情况,藏也藏不住的时候也别让自己的血碰到别的什么东西,你的复生体质已经够麻烦的了,如果让别人知道你还有这个功用的话……”

    剩下的话我没有说出来,但之前一直在絮絮叨叨,他也乖巧地一声不吭,全部认真地听下来了。

    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昨天因为太过震惊而忘记的事。在我浑浑噩噩回到房间睡觉之前,竟然忘记了洗澡,昨天身上的汗臭味开始发酵,混杂在一起,显出了一种奇异的臭味,我现在仔细一闻都要皱鼻子了,手指甲缝间有昨日处理肉沫而残留的皮质和脂肪,与红色的血痂在一块已经结块了,换成了一坨一坨难以清除的污渍堆积。

    “我先去洗澡吧……今天晚点开门。”

    我叹了一口气,打算转身去冲个澡,柜子上放着的小镜子在发光,我便习惯性地拿起来照了一下。

    昨晚在梦中被狠狠地掐紧了脖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脖子上面赫然有一些深红色的印子。

    皮肤表层下的血液淤积成了一团团深紫色的痕迹,看起来着实有些吓人。

    是被鬼掐过了吗?

    我再看了一眼床褥,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向后退了一步,倒吸一口凉气。那孩子顺着我的眼光扫过窗棂,神色中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又担忧地看着我:“你还好吗……”

    “没事。”我的脸上一定没了血色,因此他看到之后才会看上去更加担心。我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试图宽慰他:“我先去冲澡啦,一会儿吃点早饭就去开张吧。”

    一顿早饭吃得食不知味,我将大菜做好,便正打算去前面的店铺开锁,突然发现门口站了一堆的客人在排队等待。

    脖子上本想用遮瑕膏替代,但感觉效果并不是很理想,我便只好找了个丝巾随意地系上,笑容满面地招呼客人:“怎么这么早就来啦!好高兴哦……!这就给您开门,麻烦稍等片刻噢!”

    一个中年伙夫打扮的男人站了出来,道:“你打算让我们等多久啊?我们可是一大早就来了!其他店都早早开门了吧!”

    我赔上笑脸赶紧上来劝他,“实在不好意思,以后这家店都会尽早开门的……”

    他们一窝蜂地走了进来,全部都点了打包外带的服务,一个劲地催促我动作再快一些,小羊羔君跑过来分摊了我一大半的活,压力总算是小了一些。

    客人这么急着要饭也是有理由的,中午要出岸打渔回不来,但是需要能饱腹的一餐,便早早地打算过来叫一份定食留着到了饭点再吃。

    这样看来确实是我太慢了啊……难怪大部分的客人都是男人,胳膊或者手腕捆着汗巾,想必都是要做高强度长时间体力活的壮丁。

    这一波浪潮过去后,店内留下的只有打算慢慢吃饭的客人,总算是能稍微休息一会儿了。鉴于昨天的前车之鉴,我今天长了个心眼,带了个凳子来给自己坐,顺便放松一下站累了的腿脚。

    小羊羔君小小声地跑过来对我说道:“中午过后人就会少的,下午差不多就能休息了。”

    “咦?”我很好奇他怎么会提出这个结论,便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要带饭走,中午和晚上是饭点,上午之后来带饭的都走光了,剩下的时间肯定不会有太多人来光顾吧。”

    我笑了,揉揉他的脑袋:“真聪明,观察好敏锐啊,要不要坐一下椅子?”

    他轻轻地摇摇头,将我的手放下:“你先坐。”随即便拿着水壶去给桌上的客人加水了,姿态像是一只到处乱窜的小羊羔,四处蹬着自己欢快而精力充沛的蹄子,看上去精神得不得了。

    我捶着自己酸麻的后腰叹气,果然是体力不够啊,就这样已经开始累了……

    这样的日子连续过了好几天,等到花开始有些萎靡衰败的时候,我便将它们全部收了起来,顺便把装饰的彩带拆下,恢复了原本干净整洁素色的餐馆样子。迎新活动已经不再搞了,菜价恢复了原本的价,一开始为了折扣和尝新鲜的客人渐渐少了很多,但还是有不少原本的客源成了稳定的回头客,虽然看上去有点悬,但这家餐馆到底还是走上了正轨了。

    比我想象的“只要勉强够吃饭”甚至还要好了一些,甚至还能用事业“蒸蒸日上”来形容。我正擦着桌子打算收摊打烊,之前拜访过的邻居妇人突然拜访来帮衬我的生意了。

    “哎呀,这可真是荣幸荣幸。”

    我赶紧擦了擦手,笑容可掬地去招呼他们进来:“不好意思,差一点就关门啦,你们能来真是我的幸运,等一等我替你们拿菜单,要吃些什么?”

    那个妇女还是穿着和上次与我见面差不多颜色的衣服,布料依旧是像是因为洗过无数遍而褪去了颜色似的隐隐发白,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虽然很油,但是用小方布包了起来,便显出一种贤惠而稳重勤俭的女人风味来。

    “你的丈夫呢?丈夫不在吗?”

    我感觉她的眼神还是有探究,不想透露出自己没有男伴的事,便说道:“哎呀,他不干这些活计啦,我做看板娘收收钱发发菜单,也能显出我能干。”

    她和我继续笑着寒暄起来,之前看到过的那个和小羊羔君同龄的小孩换了个发髻,在整个头顶盘起了一个鼓包,显得他的脑袋像是早产儿一样大得畸形。

    我见那妇人似乎放了心,继续笑着向我介绍她的丈夫,看来上次没有出门的男人就是他了。他面貌平平,但是身形并不瘦小,肱二头肌和胸前构成了两个耸然挺立的三角形,看上去显然是很有精力、很魁梧的壮汉。

    这个家伙倒是看起来好微妙……

    我没有打算把注意力放太多在他身上,主要是在有妇之夫的妻子面前盯着别人看太久也未免太敏感了,便赶紧将视线收了回来,把菜单放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个菜单用的是木板,我找了雕刻的师傅划了字的印记,这样便不怕其他材料的菜单因为染上污渍而看不清的事情发生了。定食和一些小食除了菜品名称外还有材料解释,担心人不识字,自己用铅笔画了几个食材的小图案,叫工人也跟着一并刻上去了。实在还是不懂或是犹豫的便由我来解释。虽然木板较大,但尽量做薄以后便轻了一些,适合拿在手上看。信息量和轻便程度已经不需要担心了,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它有些……

    “啪嚓。”

    那个男人有些讪讪,我赶紧笑着将那些残渣收拾好:“没事没事!我正好还有备用!没关系!”

    对,就是太脆了。

    手劲一收不住的劳动群众很容易将它们捏碎,开业几天以来,我已经换了四块板儿了,当初总共就做了二十份,照这样下去再多的板子也不够换的……

    “为什么不直接挂个大的菜单到墙上?这样谁都看得到了,还不用在手上拿……”

    那孩子突然凑过来对我说道。

    “对哦……”一个激灵在我脑中通过,“我怎么没想到!这真是个好点子。”

    “而且这些东西太密啦,怎么看的清这么多图画?”

    那个妇人也跟着说道。

    作为本地人的意见是很靠谱的,我赶紧记下来,在问道:“如何?菜的味道合你们口味么?哎呀……我们都是从外地来的,盐也用得不多,不知道符不符这里人的喜好……”

    “可以放多点调味料。”

    那个男人唏哩呼噜将汤也喝完了,粗声道:“这里的盐便宜,大家本来就喜欢吃鲜的,有味道。”

    我赶紧记了下来。

    桌椅摆成了四人围坐的形式,但是这样好像还是太占位置,我和那家热心的一口子一块将桌子挪成了拼在一块的形状,看起来就像是教室一样排列摆放,看起来确实是整齐了很多,没有那么挤了。

    “以后还常来呀……!我给打折!”

    得到了许多宝贵意见的我心满意足地挥手送走了这家人,将账单的费用打了好几折,热情洋溢地把他们送到门外,转头回来开始洗碗。

    这家铺面又安静了下来,小羊羔君默不作声地在我旁边帮我洗筷子,突然冷不丁地问道:“你还好吗?”

    我从发呆中跑了出来:“呜哇!……没事,你吓到我了……”

    他没有接我的话茬,继续静静地看着我,我在他的目光中无处遁形,只好垂头丧气:“……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说起来,有个很在意的事情一直梗在心里,你等我洗完碗给你看吧。”

    我将他拉到后院外的栅栏处,“你看,围墙之外的这个小门上……”

    他蹲下了身子,仔细地也跟着摸了摸上面的挠痕,我惊了一下:“……喂!小心一点啊,上面有刺的,别伤到了。”

    那孩子的手腕被我及时握住了,于是并没有被伤到。他继续在这道痕迹上看了许久,然后默默道:“……这个是猫的爪子。”

    我:“……欸?”

    “真的。”他牵着我的手指浮在上空描了一圈:“你看,就是昨天晚上我们看到的那只猫,老虎的爪子比这个大好多的。”

    惊喜砸得我晕头转向,我屏住呼吸,仔细凑近看了好几眼,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长气。

    “啊啊……吓死我了,原来真的是猫啊……”

    “你是真的很累了。”他抱住我的脑袋塞进自己的怀里,我感受到了这孩子胸口扑通扑通跃动的那颗心脏的频率:“先去睡觉吧,明天早上再洗澡好了。”

    我还想挣扎:“可是明天还要起来开店……”

    他拗不过我,我其实也在他谴责且担忧的目光中坚持不下去了,在我即将打算答应的时候,小羊羔君改口道:“那你先去洗澡吧……洗完澡去睡觉。”

    我点了点头。

    浴盆里,我正拿着个木勺舀着桶里的温水,油灯发着昏黄的光,我不想浪费灯油,便打开了窗子,让月光透进来,将灯芯挑灭了。

    睡觉之前还需要揉揉腿吧……按摩一下放松放松总是好的,省得明天早上起来又酸又痛。

    饭菜这样下去成本还是有些高了……不能涨价丧失客源,还是找时间去看看有没有能合作的批发进货的菜商啊……化妆品也得省着用了,拿眉粉和眉笔当做眼影描眼线吧,至少能提个神,看上去五官会舒服一点……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为将来做着打算。如果想要谋求舒服安定又平稳的日子,那就一定要努力才行。

    温水淌过我的皮肤,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意,我低头盯着自己的身体发呆,一回头发现窗户旁边的角落藏着一双锐利如电的眼睛。

    我克制不住惊慌地大叫起来,那双眼睛黄澄澄的,不知为何闪着锋利的亮光,我看到了野兽捕食的野望,那只老虎进来了!它在潜伏、等待时机一击毙命。我为什么要打开窗户?!

    那孩子破门而入,将两扇门开出了很大的声响,我剧烈地喘息,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哑着嗓子叫道:“出去!出去……!出去!”

    他并不肯听我的,依旧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沉默地皱着眉头捏住我的双臂,然后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我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肺部剧烈地翕张起伏,希望能汲取更多来自外界的氧气,这又是过呼吸的征兆,他蒙住我的嘴巴,强迫我只用鼻子呼吸。

    我被憋得难受,几乎要窒息了,但他的手钳在我的脸上,甩也甩不掉。我痛苦得哗啦啦淌下了眼泪,眼眶中溢出的泪珠砸在他的手背上,那孩子的手微微缩了一下,然后继续蛮横而强硬地捂着我的嘴。

    “看着我,”

    我勉强撑起被泪水糊得模糊的视线,盯着他的脸庞。

    “呼……吸。呼——吸,吸。”

    他慢慢地用稚嫩的嗓音对我说话,但是语调是那样稚嫩平缓,和手上的动作完全都不搭,一点也不留情地用力向下顺着我的胸脯。半晌后,我全身抽搐着倒了下去,总算捋顺了呼吸的频率。他把我的头发拨在耳后,然后将我的衣服罩上,慢慢擦干了身上的水。

    真是惭愧。我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动作想到。

    这么大的成年人,却还不能好好地自己打理自己,需要一个不经事的小孩子提前懂事地照顾我。

    明明他并不是也应该知道做这些的年纪,却变得这么沉稳了。

    我擦了一把眼角,摸着他的耳侧:“你真的长大了……”

    “别说话。”他怕我再一次把呼吸弄乱,不肯理会我说的话,自顾自地牵着我到了被子前,将我整个儿塞了进去。

    “我好痛啊,我好痛,你在这里陪我吧。”

    他并没有放开我的手,只是一如既往地用他那慢悠悠的语调说道:“我今天不走,你要快点睡,明天就好了。”

    我全然忘记了今天早上对他说过的话,像是溺水者捉住了浮萍一般急切地擒住他的手腕:“我、睡完就好了?我好痛,我痛得睡不着了……”

    “你是累到了,睡好了就不会这样的。”

    那孩子用我今天早上搪塞他的话反过来回答我,哪怕手被我抓得很用力,他也不显露出疼痛的样子,反倒问我:“哪里痛?”

    “肺……我要喘不过气来了,胸口好疼,头也好痛……”

    他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脑袋,我的眼泪又汹涌了起来,模糊了眼前的视野:“怎么会这样呢?我是不是要病了?”

    “……”

    那双手掌并不宽厚,我从他拙稚的身形中窥见了沉稳和懂事,甚至还有一丝从他那儿传来的安心感,便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紧紧地缠着他不肯放手,那孩子微微停了动作,却也并没有挣脱,乖乖地按着我的脑袋,依旧温柔缓慢地安抚我抖得像筛糠一样的身体,然后用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被角。

    我全身发冷,牙齿咯咯作响,像是血海中握住了一根悬吊在空中的蛛丝,死也不肯放手地紧紧贴着他的身子。

    我的精神状态似乎变得越来越糟糕……究竟是压力太大还是神经太过脆弱呢?

    血液、猩红、野兽、生人。我害怕的东西那么多,但从来没有将我搞得如此一团糟过,这样下去是绝对不行的……那孩子一定比我更害怕吧,我这样的做派又怎么给他带来好的影响?

    我不喜欢这样。我厌恶这样的下场,难道我注定会遭受到这些侵害吗?

    明明就不是的……

    在这之前,我曾畅想过稳妥的未来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片通畅的坦途,靠这份运气和我的脑袋,想必一定能过上舒适幸福的日子,再找个老师一块把那孩子养成一个正直健康的好人。

    我究竟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境地?是我过劳死后重新捡回一条命所必须经受的惩罚么?

    虽然杂七杂八地想了许多,我还是抽噎着在他的怀抱和温柔如春风的拍打中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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