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素书的异样掩盖的很好,除了似乎特别喜欢那株紫色牡丹,其余人也都没觉得她有什么异常。
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不可琢磨的人。
已经入了太原就和赶路时的待遇不同了,整理了被褥的侍书单独去睡了旁边的房间,而一个人入睡的瑶素书今夜却难得有些失眠。
她推开木窗倚靠着看了看天空,是一整片的繁星如缀。
星子落在厚重的云层里,明日却将阳光普照。
原本,星空很容易给人旷远宁静之感。
但对她来说,却恰好相反。
眼看时间快到子时,素书反而因为夜晚的凉意越来越精神,她索性用了一些不伤身体的药,硬睡了过去。
客栈的早膳是养生的红枣粥,因为质量不高吃着有些糜烂之气,瑶素书喝了两口便喝不下去。
其他人都没瑶素书讲究,早饭用的干干净净。
太原和江南果然是不同的。
江南最普通的小店用的都不是这样的米,所以米饭酒菜都很好,透着绵浓的香气。
陆小凤一边叼些小菜,一边拿目光打量着客栈其他桌用餐的客人。
花满楼大概失明习惯了,虽然眼睛如今有了神采,但还是更喜欢用耳朵探明周边的情况,用起餐显得心无旁骛。
陆小凤发现,在这个小小酒楼里面,居然还有一两个他能叫得出名字的江湖好手。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正常的概率,江湖人那么多,有名的江湖人却很少很少。
“我们今日便赶往无争山庄罢,有什么想玩的医好了少庄主再说。”
大概是有些理解原随云,花满楼才这样劝说她。
瑶素书心底有别的打算却也不想说出来。
那双深墨的眼睛在初晨的阳光之中似乎映着深紫之色,神秘莫测。
唇边温柔的笑意之下似乎含着冷冽的寒风,她道:“好啊。”
她其实觉得他们都有所察觉,但是在知道一切之前,他们自然还是力主她去医治原随云。
其他人怎么能想到,惊才绝艳的原随云到底都做过什么样的事。
因为他其实并不必这样做,已经拥有了很多。就像霍休不必搜刮财富已然是天下第一富豪一样。
人心的渴求,却偏偏就是永远没有止境。
但令人着迷的是,世上有像陆小凤花满楼这样的人见了再多沉沦在沟壑之中的心,都始终如一。
一个永远是风流浪子,一个永远是温柔书生。
瑶素书直到踏入了无争山庄,才发觉了异常之处。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可以随口拈来原随云的江湖传言,也都知道威震江湖的无争山庄。
但楚留香和陆小凤,是两个故事的主角。这代表了,陆小凤的江湖里少林是一副模样,楚留香的江湖里少林却是抚养无花长大的少林。
而她从山势到山庄风水,可以清晰望见这里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格格不入。
这也不能怪她迟钝,毕竟在江南夜观星象并没有任何违和不妥之处,而讲故事给她这个人,也从来没有按照顺序给她讲。
花满楼和原随云,他原本就是一起讲给她的,她潜意识就觉得他们的确应该出现在一处。
她这些日子听过不少江湖传说,但的确没有听过盗帅楚留香的名号。
人们提到的都是偷王司空摘星。
几人俱都和善地拜访了原庄主,听闻少庄主并不在庄内,而是跟随打渔之人出海去了。
原庄主面上很有一些英雄气概,说起陆小凤的事儿头头是道,把小凤凰夸的眉开眼笑。
花满楼在一旁含笑着听,原庄主偶尔看他一眼,眼中满是不经意望向另外一个人的移情。
有骄傲赞叹还有怜惜。
思索着晦涩问题的瑶素书想得头疼,听原庄主谈到犬子出海才恍然冒出一个猜测。
那就是,此处没有蝙蝠岛。
原庄主久处无争山庄,来访之人也都知道有无争山庄,他最多就是迷惑为什么多了这么多闻所未闻的江湖俊杰,但原随云……
他会发现此处居然没有蝙蝠岛。
那他会发现,此处不是有着楚留香的那个江湖。
他会重建蝙蝠岛吗?
“瑶姑娘。”
花满楼见原庄主没有唤醒她神智,轻扣桌面把她惊醒。
看着众人目光,她勾起一个笑容抬头看着原庄主:“素书打扰了。”
“早在几月前老夫就在想着把瑶姑娘请来了,是犬子说瑶姑娘忙于治疗绣花大盗案的病人,一力劝告我等到姑娘忙过了再正式下帖。”
他一脸慨叹:“老夫枉为无争山庄的庄主,真是……”
他大摇其头。
花满楼听他说话,眼中满是真诚地赞叹:“原少庄主大义,在下远不及也。”
“我治过了这么多人,少庄主也好放心些。”她突然眉间若蹙似乎在纠结什么,“但不同的眼疾是不一样的,我只能竭尽所能。”
原庄主知她顾虑:“瑶姑娘尽力而为便是。”
等她治过了这么多人,便确认了她医术的水平。
自主退让,让骄傲于孩子的原庄主自然地为他大刷好感,顺便交好了如今江湖中的俊秀陆小凤和花满楼。
顺带将人塞到她身边探明底细,布局毁她神医之名。若不是她并不在意名声,说不定已经成为他私人供养的神医了。
不止,他只怕如今已经对她的性格了如指掌,正针对她布局。
原随云。
他算计起人真的是一点不累。
她如今甚至不好在医治他的时候留手,因为原随云的病症远没有绣花大盗案的人棘手。
她若是治不了,原随云都不用装作失望难过,只平平淡淡就能让她在江湖中一片好评的局势改变。
还是坑他一把之后直接把他塞回原来的世界吧,也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所以,找寻塞他回去的办法就是当务之急。
瑶素书独自回了房间,特意问原庄主要了一个适合观星的院子。
管他阴谋诡计,只一力破局。
夜深。
今夜月圆,只有零星的星子。
瑶素书坐在亭子之上,像观赏棋盘一样审慎地望着夜空,直至天明。
天空之中再没有一颗星。
她终于皱着眉头,有些为难的模样了。
局势明显,但办法却是没有。她也并不想直接动手抹除无争山庄。
她一夜未睡,面容却没有憔悴,反而因为清晨凝结在眉眼间的露珠很是楚楚动人。
原随云一至家中便来拜访,听见地恰好是她从亭上坐起,似有所觉望来时手中触动砖瓦的细碎声响。
她的目光清清淡淡,既无仰慕也无错愕,宛若只看见了流转而过的清风。
但分外干净。
并不是不染纤尘的纯净,而是一种洞彻地剔透。
原随云明明是看不见的,但那一刻,心中忽然多了一些花满楼式地想象和美好。
心中似乎有她纯白身影的轮廓似的,一阵飘渺地神往。
他的指节下意识一跳,面上却只是错愕温柔地道了一声早。
“原公子早。”
“是家父心急我的眼睛,是否打扰了姑娘。”他说起自己的眼睛时分外坦然。
瑶素书止住自己摇头的动作,轻柔地说了一声没有。
“原公子吃过早膳了吗?”
“没有,正要邀姑娘一起。”
瑶素书从上面飞身掠下。
像空中柔云一样轻巧,落地只有行走一般的声音。
原随云只听到她的声音更近:“不知道原庄主都准备了什么。”
“姑娘舟车劳顿,想必家父准备了一些养身的食物。”他风度翩翩,宛若另外一个花满楼。
两人并肩到了饭厅,花满楼和陆小凤已经坐下了。明明是大清早地,陆小凤已经拿着酒杯笑了一声好酒。
花满楼举着茶杯轻品,只偶尔扫他一眼。
原随云原本是主人,但他意外回来没有预留座位,他也并不在意地在空位坐下了,他旁边刚好就坐着花满楼。
若单独来看,会觉得两人很像。但他们坐在一起,却又是天差地别。
花满楼的清是云一样的柔软,他的清是水一样的清冷。
花满楼的温和,像茶香一样撒出去令人心旷神怡,他的温和是凝结一块的,如一块羊脂白玉只用来观赏和感受。
瑶素书只看了一眼,便寒暄几句开始用膳。
饭后,原庄主细问了原随云的眼睛,瑶素书笑道是可以根治的。
治病需要安静的环境,瑶素书和原随云去了一侧无人的房间,侍书把药箱拿来放在一边,认真观摩瑶素书治病。
这里大概是原庄主精心准备的,有许多珍贵药材。
原随云感觉得到她指尖的温润,也许是细心烤过火,所以他并不显得冰冷,然后轻柔地拂过眼睛,最后落在了腕间。
“我先敷药。原公子,你的眼睛有两种治法。一种和花满楼一样,只需要敷药下刀,但因为你病变的地方更多所以需要更长时间。另外一种是和绣花大盗案的其他人一样,等待的时间也长,还需要剜掉你的眼睛。”
“你是病人,你选哪一种。”
原随云沉默片刻。
若依照他的本性,肯定是选第二种。他搜集了那些病人所有的消息,更加能够确信这一种成功的可能性。
但若依照他一直以来的伪装,他却不会选这样血腥直接的方式。
原随云忽然想起那片青瓦,初见她细碎的声音。
想起她刚刚指尖的温度。
侍书已经拿疑惑地眼神看他了。
原随云最终露出一个笑容:“就请用第一种吧。”
说出口,他心中都怔了怔,但他面上的笑容,依旧是一个有风度的无争山庄少庄主面对医师应有的模样。
瑶素书正在挑选药材准备为他碾磨膏药。
她的背影毫无防备地对着原随云,偶尔压下身子用力碾磨。似有若无地,她说:“医好后的眼睛脆弱,可能见不了血。”
似有深意,但态度又像随意一句医嘱。
原随云只一笑,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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