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日暮西下，飞机从金沙晚霞穿过，划出道道云带，天空的一角半弦月掩挂，鬼气隐然。
陆眇坐在一家奶茶店靠窗位置，望着窗外，愁眉不展。容希端着两杯网红兔耳杯奶茶走过来，坐在对面，手推向前其中一杯，“你的，抹茶红豆加拿铁，多奶不放珍珠。”
“谢谢。”陆眇喝了一口，手指拨弄吸管。
“不客气。”容希浅尝一口奶茶，第一次喝感到有些新奇，见陆眇闷着脸，便说，“还在想那个粉丝？”
陆眇叹气说：“有些可惜。”
容希注视着陆眇，半晌说：“天快黑了，一会儿你要怎么把亡灵引出来？”
“和她说话呗。”陆眇托着腮说：“本来去找佳人就是想了解有关江秋的喜好，以物引灵，可没想到她的喜好居然是我。”
听到最后一句话，容希皱了皱眉，突然开口说：“你有很多粉丝？”
陆眇仿佛听到了笑话，差点把刚喝进去的奶茶喷出来，猛咳数下，难以置信说：“你该不会没听过广播剧？”
容希诚实点头后又摇头，似乎觉得表达还是不准确，说道：“我在阳间的生活仅限于存在二字，其余从不过问。”
“果然活得久了，名副其实的‘老’干部......”陆眇嘀咕一句，又说，“我在声优圈也算是老人，多年下来粉丝没有百万也有几十万。”说着，拿出手机，嬉皮笑脸地打开软件，递过去给他显摆自己的主页。
主页上的评论实时刷新，最新的一条写着：喵喵，我永远爱你！我要等你到海枯石烂！爱你一万年！你是我的！！！
空气中骤然一阵凉气卷袭，奶茶店稀拉几个学生吵嚷着要求老板暖气再高几个度。
陆眇未注意容希表情，拿回手机，顺便瞅了眼时间，六点三十分，站起身说：“走吧。晚自习时间到了，南区那边现在应该没人，抓紧时间完事走人。”
沼气池位于南区的极为偏僻一角，紧邻人工河，里面集聚了整个南区的污水及粪便排泄物。由于冬天水道堵塞，未避免沼气池中粪水发酵产生过量气体，于是管理处把沼气池盖子打开，附近一片臭气熏天，酸腐味儿入眼辛辣。
陆眇捂着鼻子，声音含糊不清，“这味儿真酸爽！”
容希仅仅蹙眉，并未多说话。陆眇深吸一口气憋住，走到沼气池边，感到胃里翻滚，似是要冲上喉咙，拍了拍胸口压下，伸着头仔细观察里面情况。
沼气池中排泄物结成一堆一堆，黄色黑色的水掺混，月光下可模糊察觉到一些鬼气夹杂其中。
陆眇呼出气，强压住胸口的恶心，轻唤了声，“江秋。”
沼气池水面波澜无风，半晌，在西南角的夹缝间，出现一个小小的旋涡，似是回应。
陆眇急忙走到跟前，双指凝聚出一条紫蓝光带，一个飞弧盘在水面，顺着旋涡再次上升，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紧跟在下，落在地面，魂体摇晃。
陆眇上前正欲说话，两道尖锐女声由远及近，于是忙抬手，把江秋亡灵化成白色光球攥在手中，与容希相视一眼，极为默契闪身藏到黑暗中。
“那个小蹄子真没用，玩两下就死了。”一个长相刁钻的卷发女孩走到空地，朝两侧看看，蹲在地上，从包里拿出几张冥纸，“幸好三楼监控拍不到厕所周围，不然死了还得拉着我们，这臭地没人会来，咱们给她烧两张纸就当没事了。”
“可是......”另一马尾女孩吞吞吐吐。
“可是什么！”卷发女孩不耐烦说，“要怪就怪她喜欢那个喵喵，咱们大大新剧最近要上，榜上就那个喵喵风头强！我拿石头砸他怎么了，那小蹄子还敢不乐意！哼，我不光砸他，我还给他打骚扰电话，跟踪他，能拿我怎么样？警察不也查不到！”
“那也不用那么做啊！”马尾女孩小声抱怨。
“我就是和她玩玩，谁知道她真死了。”卷发女孩心虚但不觉有错说，“再说，咱们大大也讲过，做人要有个性嘛。像江秋那种人，打几下玩玩，是她自己太弱翘了，也不能全都赖别人......”
站在黑暗中的陆眇听到对话，满眼尽是吃惊，江秋的死竟然是和自己有关！更令人怛然失色的是，面前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孩，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三观！做出这种暴力行径，居然觉得那是玩玩？！！对于打骚扰电话，跟踪，杀人，不以为错甚至言语中带些骄傲？！
是世界该有的三观变了，还是人心无可救药了？！
容希站在身边望着表情复杂的陆眇，露出一抹担忧。
陆眇眼中怒气上窜，看着面前两个女孩不知良心的笑，觉得极为刺眼。而他手中江秋亡灵缩成的光球，时大时小，恰是有戾气爆出，陆眇察觉连忙放出灵力压住，同时也让自己冷静，以免影响亡灵。
就在此时，夜空中一道吹叶声响起，扬转高旋。陆眇和容希闻声一愣，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在人工河对岸，一名男子半隐在昏暗中，邪气随曲声缭绕。同一瞬间，手中刚被压住的戾气倏地被邪气引导，飞离手中。
正在朝火堆扔纸的女孩，忽感后背阴风习习，相视一眼，不由地打个寒噤，回头看去。只见江秋幻成人形，双脚离地，歪头一笑，多了几分恐怖。
“鬼啊！”两名女孩吓得扔下手中东西，起身就跑。江秋受戾气驱使，跟在后面。马尾女孩边跑边哭，被地上树枝绊住，当场吓晕了过去。
陆眇见情态紧急，不顾暴露身份，对容希说：“我去解决亡灵，你去拦控灵人！”说完，飞身朝江秋跃去。
江秋把卷发女孩被逼到沼气池一角，逐步悬空逼近，乍然一道凌风突袭，江秋顿时被甩出几米之外。
陆眇落在卷发女孩前，一瞥惊慌失措的模样，却不生半点同情，转头望着江秋，沉声说：“江秋，醒醒吧。”
江秋对陆眇的声音迷恋，身上戾气有些要散的迹象，可下一秒，吹叶声陡然急旋，戾气复又聚了起来，朝陆眇扑去。
陆眇后退几步，侧眼瞥见河对岸容希和控灵者相斗较劲，于是铁爪伸出手背，大力一挥，速战速决把江秋击翻在地。曲声未止，江秋立即直挺挺站起，如厉鬼般再次扑来。陆眇侧身一躲，与之擦肩而过。
“本来念在因我而死的份上，不想对你强行渡魂，可眼下看来不行。”陆眇凝视江秋，两手相扣，双指并和，口中低念几句，从指间飞出一道紫蓝光符，穿刺江秋魂体内，刹那一缕赤红邪气从额间逼出，陆眇铁爪一扬，无影无踪。
江秋魂体耗灵太多，将倒之时被一双手扶住。
陆眇：“对不起，因我而死。”
“原来你是死神，要带我走啊。”江秋虚弱飘忽，“我可以拜托您一件事吗？”
陆眇点点头。
江秋：“我想在离开之前，回家见见爸妈，可以吗？”
“好。”陆眇手放在江秋头上，月光下一缕魂烟随风飘向远方。
“你......你......”目视了全程的卷发女孩，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做了这么多坏事，我还要救你，浪费灵力给你消除记忆，这是什么道理！陆眇边想，抬手放在女孩头上。
卷发女孩吓得一缩，“我不敢了，你别带我走......我还有爸妈，我不想死。”
陆眇停下动作，冷眼瞧她，“现在知道害怕了？那个女孩死时有多害怕你知道吗？她也有爸妈，也不想死。可你呢，为了一个只听过声音，其余完全不了解的人，疯狂到如此地步，你活了这么多年，到底在活什么？”
“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声优是谁。看你这程度，应该花了不少钱和心力在他身上吧。我也是声优，我很理解做声优的心理。用什么打榜，刷票给自己喜欢的人加油那都没用！配音是他的工作，完成一部好作品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要用金钱和表面名誉去做所谓的支持？”
卷发女孩浑身发抖，“我只是......只是想激励一下他。”
“需要用金钱激励才能完成出好作品？”陆眇冷笑，“那他最后给粉丝的可不是一份作品，而是一份充满铜臭的狰狞！”
“啊——”在黑夜中，数只乌鸦惊起，盘旋不歇。
这边虽处偏僻，学生也在中区上晚自习，可偶尔还是会有保安巡视。
陆眇听到渐近的动静立刻起身，满目嫌恶地拍了拍手。欲走之时，想到件事情，指尖飞出一道光钻进卷发女孩额间，趁人来之前，旋身一转，在水面轻踮，光速般跃到了河对岸。
可到了那儿，却只见容希一个人站在河边发愣。
陆眇走过去，拍他肩膀，“容希？人呢？”
容希回过神，淡淡说：“跑了。”
“跑了？那人挺厉害啊，能从你手里跑了。”陆眇诧异说，“你刚才在发什么愣呢？”
“没什么。”容希转移话题，“亡灵呢？”
陆眇打了个哈欠，“被送走了，估计这会儿该去阴间了。”
容希：“你看起来很累？”
陆眇眼睛显露困倦，“用灵力给那个女孩消除了些记忆，有点累了。”
说完，陆眇手臂被人一转，前胸贴上后背，大腿从后面被反手托起，“你干什么？”
容希背着陆眇走在河边，“背你。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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