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里面的孩子们满眼怒火地看着一郎,年纪排行第二的上杉站起来,正准备代替久坂应战一郎,就被一个身影挡在了面前。
是刚刚目送久坂离开的沢田君。
他的脸上很是平静,仿佛完全不把刚刚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一只手横在上杉的胸前拦住他:“我先报的名字,应该轮到我了。上杉君,这局请你让给我吧。”
一郎也哈哈大笑,朝上杉说:“那边那个小子,不要着急,每个人都有机会的,你还是先让这个小不点上来,自己省省力气吧,别到时候又一招下去了——我可还没有打过瘾呢!”
上杉着急地低声劝纲吉:“你才刚刚病好,怎么能迎战呢?我们都是练习惯的,就算挨上那么一两下,大概也没什么关系……”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想起久坂头上流下来的刺目的鲜血,声音不由得低了下来。这种话,连他自己大概都不信。
纲吉本来想摸摸他的脑袋,但是身高不够,只能改为拍了拍上杉的肩膀,温和地说:“没有关系,我不会输的。”
对面听到他这句狂言,爆发出一阵大笑,一郎甚至笑出了眼泪来,这么一个小不点,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吗?说出这种大话来!
连上杉和学堂里面的小学生也一副“完了,沢田君的脑子好像被刺激到出问题了”这样的表情看着他。
大概在场的所有人中,真正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的,只有他自己和那边那个看到他拿起剑来,神情就变得严肃的菅真和。
一郎重重地把木刀往地下一立,伸手朝纲吉勾了勾食指:“小不点,你说你要赢我?快点过来,让我帮你治治脑袋。”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纲吉从久坂受伤以来,这时候才第一次正眼看一郎,他闭了闭眼睛,深呼了一口气。
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纲吉一直有一种虚假的感觉。
人家说,当面对不想承认的现实的时候,总要先经历五个阶段。
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沮丧、接受。
他在梦境中经历了漫长的否认、愤怒、讨价还价。醒来之后一直在沮丧。
直到刚才看到久坂头上流下来的鲜血,他才突然如同被狮吼震耳一般惊醒,接受了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的事实。
沢田纲吉,他对自己说,这里可不是你曾经喜欢玩的RPG游戏啊,这里的人是会呼吸,会思考,会关心你,也……会受伤的,活生生的人。
然后他睁开眼。
菅真和看到他的眼神,浑身一震,这个孩子刚刚在一呼一吸之间发生了什么?整个人的气势完全不一样了,如经历沙场许多年的老手稳定从容,又如同一块钻石突然被打磨开,发出璀璨的光芒。
纲吉并不理会一郎的挑衅,而是先朝那堆紧张不已的小学生温声说到:“剑道,最重要的是心境纯粹。”
小学生们不明所以,眼中满是疑惑地看着他。
纲吉回想着曾经山本对他说过的话,继续说:“剑道比试中,剑士的眼中,心中,只应该有一样东西,那就是剑。你们看到强大的敌人,心中怕,就落了下乘,而对面看到你们弱小,心存藐视之意,也是落了下乘。心境不稳,作为剑士是失格的。”
他又说:“比试的时候,剑就只是剑,没有肯定会输的剑士,也没有肯定会赢的剑豪。你们明白吗?”
小学生们听到提问,反射性地点了点头,然而其实还是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模模糊糊地感受到沢田君的意思是他不会输,让他们放心?心里于是起了淡淡的希望。
一郎看他在和自己比试之前竟然还有心情给小学生们上课,气的简直可以看到火从头上冒出来,恨不得想冲过来把纲吉揪出去立马跟他比试。
不过,不用他动手,纲吉说完这些就出来了,他走到一郎的面前,半躬身行了个礼,退后几小步,摆了一个自然的起势,不像现在流行的执剑在身前的居合起势,而是右手带着剑摆到身后,整个人重心微微下坠,而左手回护在胸前。
完全不伦不类的姿势,除了微微直起身,不错眼盯着他的菅真和,其他人都觉得他在自暴自弃。
一郎被他刚才的漫不经心气到,此刻眼中充血,裁判“开始”的声音还没有落下,就带着极大的魄力冲过来,速度比刚才更快了不少,而木刀更是高高扬起,誓要在一击之内将纲吉击晕过去。
然而他想要落剑的时候,却发现棕发小孩瘦小的身影忽然从眼前消失了,正疑惑之间,后颈上传来一阵剧痛,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眼前就蒙上一层黑,啪地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全场寂静无声。
刚刚发生了什么……?
好像那个大块头很快地冲到了沢田君的面前,但是被他闪身到了身后,然后一抬手单手在大块头的上背部就是一剑,然后那个大块头就一头栽倒晕倒了?
纲吉淡定地收回剑,继续对小学生们说:“你们看,这就是一个例子。他被我的话激怒,脑子里面全是急进的念头,眼中只有我,对身边的事物完全缺少了观察,一旦我有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行动,就反应不过来了。太过急躁,该赢的战也赢不了。”
当然,一郎对上现在的他本来也赢不了就是了,不过这话可以不用跟孩子们说。
小学生们这时候才反应,立刻全都兴奋起来,一个个星星眼看着纲吉,有几个因为刚刚又是紧张又是难过,现在心情放松,一起一落的刺激之下甚至忍不住掉下金豆豆。
沢田君好厉害!
那些浪荡子看着倒在纲吉脚边的大块头,一时之间陷入沉默,都在想:一郎有这么弱的吗?直到菅真和冷笑了一声:“不快点把他抬回来,是想要让他在这道场里面过夜吗?”才反应过来,忙手忙脚地把大块头抬了回来。
纲吉对小学生们说完,手拿着剑一抬,随手指了那群人里面的一个:“你,出来。”示意他和自己比试。
明明是道馆人的身份,现在的做派倒像个踢馆人一般。
小学生们的神情已经完全不似刚开始的慌乱。看到纲吉主动挑战,甚至有忍不住帮他喝彩助阵的。纲吉听到有人为他加油的声音,因为对孩子们不是太熟,没有辨认出来是哪个,只是朝声音发出的地方侧目微笑了一下。
那个加油的孩子刚刚已经彻底变成他的脑残粉,现在看到他极为难得的笑容,甚至差点忍不住尖叫起来。好不容易压制下激动的心情,免得让道场里面太过喧哗。
被纲吉指到的那个人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纲吉稍稍摇了摇头:“你怕了,更糟糕。”
那个人本身剑道就不怎么强,本来以为来这个道场只是欺负一下小孩子,没想到一郎竟然被一击放倒,心下惶惶然,裁判喊“开始”,就“啊————”毫无章法地闭眼冲纲吉砍过去。
纲吉连闪避都不用,轻巧地用右脚着地转了个圈,用一个极为流畅华丽的姿势把木刀换在左手上,往那个人脖子上的某一处一敲——还没有使很大的力气免得他受重伤——就让那个人昏倒了。
又一个一击必杀。
小学生们简直要疯狂了,一个个眼睛雪亮地看着纲吉,恨不得立刻把他抬起来,抛到天上一般。
纲吉等这个人也被抬下去之后,又拿刀一指:“你,下一个。”
等到第三个,第四个浪荡子也被纲吉一击放倒之后,菅真和的脸上已经不止是冷意,而是冬日湖面上结的冰了——表面上冷,底下,更冷。
纲吉指着第五个人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出声:“等下!”
纲吉皱眉看着他。
这个人是这群浪荡子的中心,就是因为他还没有出手,这群人才敢一个个应着自己的挑战。要是自己把这个人也打倒的话,恐怕就没有人愿意继续上来了。
菅真和看出了他的意思,苦笑了一下,“喂,你好歹给我们留些人把晕倒的家伙抬回去吧?”
纲吉想了想点点头:“说的也是。”要是松阳老师回来看到这儿躺了这么一堆人,也太不像样了些。
菅真和上来,两个人行了一个礼,互相倒退了几步,纲吉依然是那个看起来不像样的起势,但现在没有人会因此对他小瞧。
菅回想到他那如鬼神一般的闪避速度,并不率先出招。然而稳重的策略并没有什么用,甫一开始,纲吉好像就没有指望他会像原来的那些人一样,一瞬间就朝他冲了过来。
好快!
视网膜上只留下深褐色的残影,惊讶的念头刚刚在脑海中浮现,腹部就感受到一阵钝痛,随即听到裁判在那边判定:“一本!”
菅额头上冒出汗珠。
肚子上面的疼痛远比想象中剧烈,根本不是小孩子的程度,能让他瞬间直不起腰的,不光是因为纲吉超乎常人的力气,更因为他浑如自然的使用木刀的方式,仿佛那不是木刀,而是他伸长的右臂一般。
所谓的人刀一心。
要是常人的话,看到这远在自己之上的剑法早就要吓得打退堂鼓,然而菅只是咽下喉头的一点点甜味,示意纲吉再来。
纲吉击中他的时候倒并没有点评几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休整。
菅的手心已经被虚汗打湿,然而他不愿意被纲吉看出来这点弱势,也不擦一下,手紧紧握住剑,等待纲吉的下一次进攻。
纲吉此刻反而张口道:“剑士要把自己也当做剑一样,时刻要保持最佳的状态——你总不会用一把锈剑去比试吧?对待你自己的身体也是一样,如果有问题就要打磨休整,有条件的情况下硬撑是不明智的。”然而他没有等菅多说什么,闪身击可断石的一剑,菅只感觉虎口上传来一阵大力,几乎要把双手震麻,打滑的双手再也握不住木刀,直接让它飞了出去,连身体也失去平衡,仰头重重摔倒。
裁判不失时机地说:“二本!”
菅捡回木刀,对纲吉说:“再来!”
纲吉摇了摇头:“你已经输了。”
菅有点恍惚,这才想到自己是来踢馆比试的,而不是对方在给自己指导。他回头看了看同伴们惊惧的眼神,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我们输了。从此以后,不会再踏进松阳道场一步。”
一行人张牙舞爪气势高昂的来了,回去的时候却两个人搀扶着一个灰溜溜地。菅离开前踌躇了一下,还是朝纲吉问道:“能告诉我时雨苍燕流是哪个名家的流派吗?”他立刻又补充说,“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去他们那里当门生。”
纲吉顿时噎住——他哪里知道山本的祖上这时候在哪儿啊?
菅看他没有说出来的意思,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是,这种剑法,肯定是有十足底蕴的行家家传的,哪里会稀罕我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呢。”
他摆摆手转身走了。纲吉看着他们离开,转头就吓了一跳。
差点以为看到了一群饿狼……小学生们的眼睛都绿油油地看着他,几乎要发出诡异的光。看到他回过头来,爆发出一阵欢呼,纷纷围上前来。
“好厉害!沢田君好厉害啊!”
“沢田君……我可以叫你纲吉吗?”
“哇哦哦,我看到了剑神!沢田君的剑道虽然跟老师不一样,但是真是超乎想象啊!”
“好新式的剑法,是沢田君在家里学的吗?”
“沢田君请用脚踩我!”
……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请求,纲吉就当没有听见,微笑着指挥大家:“老师他们快回来了,道场上还有他们留下来的脚印子呢,可不成样子,大家抓紧时间收拾一下。”
小学生们精神抖擞,振臂高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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