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顺着声音望过去。
是一个穿着深棕色道服的小孩子,正座在离门口最近的位子上,因为过于瘦小了,他们从他的身边走过,甚至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此刻才慢慢地站起,稍微整了整衣服才朝他们走过来,不惊也不慌,好像是对待拜帖上门的客人一样。
身量这么小,胆子倒是挺大。
菅趣味地看着他,据说这个道馆里面有点实力的人暂时都不在,他本来还觉得无聊,结果,这不是还有一只小狼崽子嘛。
纲吉走到主位上,堂堂正正地直视着菅——稍微往后退了一步,免得需要抬很高头才能对上眼睛——朗声问道:“不知阁下何人,师出哪里,又是学的哪种剑道流派。”
这下轮到对面那些人互相瞪着眼——他们只是随便地在那些不知名的道场里面学过一些剑道,哪里需要门生就往哪里走,毕竟能够享受食水供奉,学得也是七零八碎的,哪儿有什么严谨的说法?
但是那个棕发小孩严肃端方地看着他们,仿佛是什么重要的仪式一般,这时候他们也不好开口说自己原本踢馆就是上门就打,根本不管什么流程的。
毕竟刚刚才嘲笑过对方没有礼数,这时候再这么说,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菅轻笑了一声,总算把木刀从肩膀上拿了下来,抱到怀里:“菅五郎真和,一刀流,师出……嘛……就算师出有明书院好了。”
纲吉身后的书院孩子们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有的甚至没有忍住,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菅身后的人也偷偷跟他嘀咕:“喂,这样不太好吧,直接就把金主给说出来了?”
菅无所谓地说:“他又没有不准说,那就是没有不同意说咯,有什么大不了的。”
喂喂,金主没有特别点明是因为以前可从来没有人问过这种话啊。哪里知道这边这个小孩子这么麻烦?
不过真和向来就是这么随意,因为他的本事比剩下来的人加起来还要超出几倍,因此就算他这么任性,依然有很多人求着他上门当门生。
身后的人无奈地想,算了,就算那个书院公子给了两个小判这样高额的报偿,对他们来说也比不上真和的价值。
纲吉点了点头:“沢田纲吉,师出松阳学院,流派……”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时雨苍燕流。”
对不住了,山本,让我假装一次你们家的门生吧。
听到纲吉这句话,先不说纲吉背后的那些孩子们惊讶中带点疑惑的神情,菅真和挑了挑眉。
时雨苍燕流?
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流派,不是他自夸,他也可以称得上是见多识广了,但是无论是贵族的柳生老爷还是最近兴盛的北辰一刀流,都跟这个名字没有一丝搭边的样子。要不是听着就觉得很(高)有(大)气(上)势,他或许会以为是这小孩子现场胡诌的。
他很快就把这点疑惑甩到脑后,上下打量着这个身上似乎没几斤肉的小孩子:“所以,要上来比划比划的就是你了吗?”
“不行!”
出声阻拦的是松阳学堂年纪最大的学生,虽说如此,其实也只有十三四岁,在纲吉原本的世界,还是个刚刚上国中的小孩子呢。此刻做努力做出成熟的样子,拿着竹刀走了出来。他将纲吉挡在身后,说:“老师不在,那么可以代为‘迎客’的应该是最年上的我才对。久坂玄宗*,同师出松阳学院,流派一刀流。”
说是一刀流,但是其实根本没有固定的说法,松阳老师教他们的时候相当随心所欲,似乎是想到哪里教哪里的样子,虽然他们私下里面觉得老师教的甚至比外面那些正式的剑道场都好多了,但是此刻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总觉得输下阵来,因此含混地说了一个“一刀流”这样的名字。
纲吉从侧面看着他,久坂已经可以被称为少年了,瘦而高挑,平时总是默不作声,眯缝着眼睛乐呵呵地看着学堂里面的孩子吵闹,是个十足的老好人。然而此刻那双眼睛也不再眯起,直直地盯着这些不速之客。
坚定而又执着。看到这些健壮的浪荡子估计也不会不害怕,但还是为了信念站出来了。
他心下叹了口气,不好拂这少年的意,退了一步让他站出去。
菅真和不感兴趣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也在旁边的座团上坐下,正当久坂不知所措的时候,才出声说:“一郎,你跟这小子来一场。”看来连和久坂动手的兴趣都没有。
久坂的眼角登时红了,然而表情却还是尽力地保持平静。而孩子们一瞬间略有点喧哗起来的声音,在看到一郎出来之后,也渐渐地安静了下去。
是块头最大的那个男人,身上全是让人望而生畏的肌肉块,根本不像是剑士,做力士估计会很有前途。无论如何,光力气估计就可以稳赢久坂了。
事实也果然如此,两方站定之后,开始的声音刚刚落下,一郎就大喝一声冲了过来,笔直地朝久坂的头上劈过去。久坂被他充满杀气的声音吓了一跳——学堂里面的孩子们练习的时候,即使有呼喝声,跟这个比起来就好像刚出生的奶猫碰上老虎一样——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提剑稍微慢了一步,被重重地在脑袋上来了一下,整个人都开始晃悠。
“一本!”裁判的人也被吓了一跳,然而还是条件反射地计数。
“够了!”纲吉立时站起来,大声吼道。
他冲到久坂的身边,此刻久坂已经快站不住了,然而为了不让对方看轻自己还在拼命苦力地支撑着,感受到纲吉扶他的力量,立刻整个人往纲吉身上靠过去。
纲吉稳稳地扶住他,侧眼一看,一道红痕缓缓地从久坂的头上流下。
“佐藤!土门!”他沉声随口叫了两个孩子的名字,佐藤和土门听到后,慌慌张张地迎上来,纲吉将久坂小心翼翼地让他俩扶着,指挥道,“扶他去内屋休息,叫医生过来。”
“真是乡下的少爷,剑道比试哪有不受伤的,”一郎大声地说,“这种小伤,吐个口水抹一抹不就得了,也太细皮嫩肉了点!”
纲吉连一点眼角都没有分给他,低声对久坂说:“你很好,做得不错。”他拿起久坂的木刀,“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和坚定,仿佛下了某种意志一样,久坂听到这个声音,眼前虽然仍然是恍惚的,心却莫名地安定下来,极其轻声地说:“交给你了,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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