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白真的想开除边斜。
立刻！
马上！
让他卷铺盖滚蛋！
世上也许是真有“一报还一报”这件事的。
上回她带着边斜去陪詹培恒喝酒, 被这货在脖子上咬了一口, 第二天穿了件高领毛衣来律所，吓得这货瑟瑟发抖, 跑过来悄悄问：昨晚我喝醉了，没干什么吧？
程白现在还记得自己的回答。
就那能气死人气活鬼的两个字：你猜。
如今情形对换，不变的是这糟糕的台词……
苍天饶过谁！
可话说到这份儿上难道真的要她问自己一早起来为什么出现在酒店，为什么躺在酒店的床上, 为什么那什么那什么那什么吗？
算了吧。
就算是心脏再强大, 程白也觉得自己未必能扛住。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逃避虽然可耻，但真的有用。
干脆就当无事发生吧。
直勾勾地盯了边斜半天，程白终于还是连“算你狠”都没办法说出来, 只能扯扯唇角，貌似淡定地道了一声“哦”，便准备推门进去。
然而就在回头这一刻, 眼角余光忽然晃了一下。
边斜的桌上竟然放着一条铜钱穿起来的手串, 跟她早先在甄复国手上看见的那串完全一模一样。
脑海里于是飞快地闪过了什么，程白一下皱了眉，多问了一句：“你那铜钱手串？”
边斜其实猜着点程白的反应。
毕竟她是高冷人设嘛。
真要追着他问了，这人设也就崩塌了, 谁说程白就不能有偶像包袱呢？
但这话题未免也跳太快了吧？
他下意识向自己桌上看了一眼, 才反应过来，道：“哦, 你说这个啊。”
程白点点头。
他解释：“今早甄复国来了一趟, 好像是想要请你吃顿饭, 亲自谢你，但你不在，所以跟我和费主任聊了一阵。他送了费主任那串鸡血石，又看我在旁边，就把另一边那串铜钱给了我。不过费主任太实诚，非要给钱，我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就收了。”
“所以你也给钱了？”程白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了，“你昨天不是才给我发消息说这人很可能是个造假的大骗子吗？”
“这就是程律你不懂了。”边斜瞅了放在旁边的铜钱一眼，笑起来，十分自信，“再会造假的人，身上也得有几件真货，毕竟出来混的，随时都会遇到行家，戴假的那是丢脸。再说了，他不是我粉丝吗？”
没道理坑自己的偶像吧？
毕竟这人聊起他的书来可谓头头是道。
程白终于不知道说什么了，看着边斜那一脸“谁都可能被骗就我不可能被骗”的心里有数的神情，只能收回了自己一言难尽的目光。
边斜忍不住在她身后追问：“程律，昨晚的事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
程白当然还记得一些。
不过听着边斜这声音忽然发紧，仿佛有几分忐忑，心里就莫名舒坦起来。
她笑得很抱歉：“啊，真是不好意思，昨天下去喝了两杯就都忘干净了。是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吗？”
“……”
他算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程白竟然说自己忘了！
边斜整个人都不好了：“可是程律昨晚答应我说——”
“砰。”
回应他的是程白无情消失在门内的背影和直接关上的办公室门。
这特么……
明显是报复啊！
他是脑袋被驴踢了吗，干什么不好要想不开回程白一句“你猜”？！
现在好。
程白直接说自己昨晚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他们说好的“找个你能记得的一天告诉你答案”怎么办？？？
边斜忽然陷入了抑郁。
*
甄复国一早来过，留了话，说中午在一家餐厅请客吃饭，希望程白等人务必到场，要好好感谢一番。
可奇怪的是，他们到了，甄复国却不见人。
餐厅里东西都准备好了。
费靖非常热情地播了他的电话，竟然没人接。
“这是怎么了，自己请客，菜点了，账付了，人却还没来。”放下手机，费靖有些纳闷，“都这个点了，咱们也不跟老甄见外了。要不大家先吃？”
等了这好一阵，加上早上没吃饭，程白也饿了，心里虽然觉得自己请客人却不到的确有些不合常理，但反正这案子结束了，也懒得往深了想，便点头同意。
几个人先让餐厅这边上菜。
一边吃一边聊。
眼见着都要吃得差不多了，这回换了程白给甄复国打电话询问，可没想到，这回打过去干脆变成“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应该是临时遇到什么急事不方便接电话吧？”她挂断电话，盯着屏幕上甄复国那一串号码，想了想，道，“回头等方便了应该会主动联系我们的。”
费靖也这样想。
于是几个人连同边斜吃完就走了，只给餐厅这边留了个消息，说要等到甄先生来了就转告一声，他们已经吃过了。
他们出去后又随便在楼下找了个地方喝了一会儿咖啡，直到下午三点过接近四点，才优哉游哉地回了律所。
元旦已过，瞅着就抵近年关。
所里的律师有的还在外面跑，但很多人已经自动为自己减轻了工作量，能不忙就不忙，加上有话题，便聚在一起说话。
“哇，你看这是最新报道。法院那边虽然还没透出消息，但媒体的消息已经漫天飞了。”
“这些记者也真是厉害，哪儿来的消息渠道啊？”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呗。”
“程律真的是名不虚传，你们早上是没看到，我看费主任一张脸都要笑得开花了。”
“刚刚下楼还遇到有记者在采访呢……”
“6500万，什么时候我打个诉讼也能达到这种程度啊？”
“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你就想想吧。”
“这微博热搜挂了快一整天了吧，居然还没下去。”
……
程白等人刚一回来，就听见里面热火朝天的讨论，大多数年轻律师，满脸的兴奋。
就连肖月都混在里面。
谈起程白的时候满脸崇拜，眼睛里冒星星。
毫无疑问，昨日一场和解让原本就知名度不低的程白一跃成为整个律界最受关注的人物。
律师们探讨她如何能达成这个金额的和解，中间会面临怎样的法律问题，国内法院首次选择适用国外法又会带来怎样的影响，意味着怎样的趋势。
网友们则好奇程白这个人，这个案子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隐秘，被告当事人甄复国到底是不是骗子，甚至有人以这一次的案件为灵感，附会出了一个国际大盗盗宝的故事来，引起热议。
边斜从旁边走过，听了一耳朵，心里面其实不很得劲儿，便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神情来。
程白看见，有些好奇：“你好像不以为然？”
“倒不是。”他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指来，又收回去，似乎有些纠结，又有些遗憾，“就是觉得现实和小说的确不一样，像这种案子有惊无险地结束了，总好像差了一口气。平铺直叙的故事都是三流，一个刺激的好故事，怎么能没有反转呢？”
还想要反转……
程白嘴角微微抽了抽，看着他，没接话。
边斜立刻把手举了起来，表示自己也就是开个玩笑：“随口一说罢了，你知道，我干这个的。职业病，职业病。”
费靖也跟他们一个方向，正好听见这番对话，不由笑道：“边神就是边神，随便遇到个案子都要想反转，回头从我们律所取材到的故事写出来一定非常精彩。我觉得你说得特别对，没反转是觉得缺了点什么，太可惜了。”
程白听了，真是谁也不想搭理。
写小说是一回事，现实生活又是一回事。
动辄反转，律师费怎么算？
她转身便要走。
可没想到，就在她即将转身的那一刻，正坐在自己位置上一边刷网上消息一边跟其他实习律师聊天的肖月忽然瞪圆了眼睛，一声惊叫：“我、我的天！你们快来看！”
“ 什么？”
“怎么了？”
顿时有不少人凑了过来，歪过脑袋去看她的电脑屏幕。
连边斜和费靖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吗？”
肖月电脑屏幕上赫然播放着一段某位网友录下来的午间新闻，内容相当爆炸！
以至于她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愣了好半天，她才转过头，完全是下意识地看向程白：“程、程律，甄先生……好像被抓了。”
被抓了？？？！
“噗！”
先前还在热烈讨论文物返还一案的众人几乎立刻吓喷了，纷纷叫嚷着“这怎么可能”，连忙拥过来看。
程白听后也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但回过神来，竟不觉得意外。
反倒是费靖，差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接道：“走开走开，先让我看看！”
众人连忙让开。
肖月也把电脑转了过去，重新播放那则新闻。
标题就非常劲爆——
我市警方意外侦破一起特大文物造假案，于今日中午对犯罪嫌疑人实施抓捕！
“月前黄浦区公安机关接到群众举报，称在某网络二手交易平台上有一名为‘豫园半口金’的商家线上售卖盗版假签名书，交易总数超过4000本，金额高达120万人民币。”
“警方对此十分重视，调查后予以立案。”
“在案件的侦破过程中，缉查涉案仓库，除数千册盗版书外，竟意外发现了若干十分专业的古董文玩造假工具，一部分已经制作完成的赝品，数件禁止私人收藏的珍贵文物，以及一幅来自英国某私人博物馆的名画《摇摆》，尚未鉴定出真假。”
“警方立即决定成立刑事专案组，迅速对犯罪嫌疑人甄某展开抓捕……”
新闻到这里，镜头忽然一变，出现了“甄某”双手戴着手铐被警方带入警车的画面。
费靖嘴巴顿时张得老大，差点没惊得把屏幕给吃下去！
尽管打了马赛克……
可这穿着打扮，这身形发型，不是今早才到律所说要请他们吃饭的甄复国又是谁？！
紧接着就是仓库内的情况。
一片狼藉。
但能十分清楚地看到那些十分专业的造价设备，完全颠覆了众人对于古董造假的印象，高科技得像是实验室。
然后画面停在了雪白的墙壁上。
那幅油画……
印象派，叫做《摇摆》的画作，正是近些日来闹得沸沸扬扬的“文物返还案”里的那幅，至少看上去一模一样！
这回别说是甄复国，就连程白和边斜都震惊了。
视频旁边就是评论列表，内容同样十分爆炸：
“卧槽，甄某？”
“有没有哪位大神来确认一下，此甄某是彼甄某？！”
“电视台负责打下手的小杂鱼表示，知道一点。今天被捕的这个甄某就是昨天6500万天价和解的那个被告当事人！但最搞笑的不是刚赢了官司就被抓，而是他因为一堆盗版书 被抓。听说是有一本书的作者从来没有过签名书，知道了他卖签名书之后很疑惑，所以通知了出版社，出版社拿着假签名书举报到警方的。一代造假大师，就这么阴沟里翻船了……”
“66666骚断腿！”
“哈哈哈哈哈视频里那本书，居然是我边神的！”
“从来没有签名书，说的不就是我边神吗？”
“次元壁破了，哈哈哈边狗这么高能吗？！”
“如此翻车，喜闻乐见！”
“这逼货真的是个骗子啊，不过，他仓库里这幅画怎么解释？不是说昨天达成和解的时候英国方面就给了预付，已经把画拿回去了吗？是真还是假啊？”
“发展太tm刺激了！”
“甄某：人生就是这样大起大落落落落落落……”
费靖这时已经无心浏览网上的评论，在无限的震惊之中，就想抬起头来，发表一下自己内心复杂的想法。
然而，这时视频又变了。
电视台主持人的声音在画面外响起：“据警方透露，甄某造假技术高超，在文物非法流通市场上十分出名，其甚至拥有材料与化工博士专业学位，所造赝品完全乱真……”
画面里那幅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其他造假的赝品。包括一些人佣，名贵的青花瓷，几串鸡血石珠子……
看到这里时，费靖心里面咯噔一声。
戴在他手腕上那鸡血石手串忽然就变成了红红的炭，烫得他拔凉拔凉。
然后画面继续推进，程白看见了角落里那小小一筐生着绿色铜锈的“老”铜钱。
她眉梢微微一挑，转眸向边斜看去。
边某人瞬间想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但输人不输阵。
他脸不红心不跳，悄悄伸出手去，捂住桌上那一串铜钱，不让别人看见，好像早几个小时对着程白说“造假大师身上也必定有几件真货”的人不是他一样。
费靖可是花了七十万买了这玩意儿，还觉得甄复国跟自己一样喜欢边斜的书，那简直是品味一致，遇着知己了，所以称得上是跟对方推心置腹。
结果看完这新闻……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律所的大老板气得脸都青了，拍着桌子大叫起来：“骗子，这个骗子！我要告他！我他妈要告死他！！！”
程白“啧”了一声，往边斜身边靠了靠，也不看他脸上那一幅“没关系其实都在我意料之中”的强颜欢笑表情，只凑到他耳旁，眯着眼睛一笑，事不关己得很：“哎呀，这反转还真是特别出人意料呢。是吧，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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