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您看,这是这些日子我抄的经文,时间有些赶了,不知道您是否喜欢。”
寿康宫,佛香弥漫。
太后微笑着伸手拂了拂佛经的表层,随手翻看了一下,笑意加深,戴着护甲的手压在书册上。
“难为你,有心了。”
裕太妃笑了笑,忙道:“这算什么,反正我成日呆着也没什么事可做,弘昼那孩子也不方便总进宫陪我,有这闲暇,我就抄抄佛经。”
太后颔首:“你素来是个善心的人,如此虔诚,定会感动上苍,保佑弘昼一生安康顺遂的。”
裕太妃听了这话,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人在深宫,王府她触手不及,所能做的,也就是在宫中低调行事,立起一个好名声,多讨好太后,以求给儿子带来些好处。
“这可真是……多谢太后娘娘。”她起身跪到地上,低着头,说话间也能听到似有哽咽。
“你这是干什么?还不快起来?”
太后看着她的动作,又惊又笑,给身边宫女使个脸色,但却坐得稳稳当当的。
与那裕太妃纠葛逢迎了半生岁月,也曾针锋相对,也曾虚与委蛇,但随着先帝老去,储位明朗,裕太妃率先收敛了锋芒,归附于昔年的熹贵妃,那天资颇高的五阿哥,也在流年转弯处不知不觉间荒唐昏诞了起来。
她何曾不知这位老朋友、老对手那慈眉善目下究竟藏着一幅怎样的心肠,但左右先帝已去,前朝旧事已随风。谋算了一辈子的人,拿起佛珠念了佛号,彼此都心知肚明,不过是为这半生罪孽赎来一点宽慰。
裕太妃顺从地被人扶起,坐了回去。
她目光温柔地看着太后,嘴唇微微发颤:“姐姐。”
太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裕妃啊。”
太后叫出的这个封号让裕太妃浑身一颤。
先帝还在时,雍正一朝,她便是裕妃。
这个名号就此跟了她一辈子,从妃嫔到如今的太妃。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惦念得太过,实不是他之幸啊。”
太后说。
筹谋了小半生,都是为了一个人,如今她自己已经全无指望,能给她带来慰藉的,也只有她在世间唯一的骨血了。
裕太妃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眼角却泄出一道有些冷血的眸光。
“妹妹受教了。”
人走茶凉。
太后坐在刚才的位置,让宫人把裕太妃留下的佛经收进佛堂。
她叹口气,对着一旁的嬷嬷说:“哀家还以为她要说什么,怎么听了半天,也没有察觉她到底有什么所求。”
嬷嬷低头:“太后,裕太妃似乎只是单纯来献佛经的。”
太后失笑:“怎么可能,她那个人是如何的,这世上没有人会比哀家更清楚了。”
太后复又道:“是皇后身边那个宫女让她不快了?今日也就多说了那么一句闲话,不过哀家也好奇,富察家的傅恒真的和宫女有染?若此事是真的,也确实该严惩不贷。”
嬷嬷说:“这……太后,这事是否需要跟皇后娘娘说一声再下令调查?如此草率地定了罪,皇后娘娘的面子也不好看。”
太后笑:“想什么呢。皇后平日低调,治理后宫兢兢业业,哀家不想轻易动她的人。但裕太妃既然想跟个宫女过不去,那也就随她,横竖一个小宫女罢了。你去跟皇后说一声,让她查查此事,看是否是真的,要是真的,就把那宫女贬去辛者库了事,也好让她别连累了皇后那个弟弟,皇帝可是喜欢傅恒,指着将来用他呢。”
“奴才明白了。”
-
“什么?傅恒和璎珞?皇额娘真的是这么说的?”
长春宫,富察皇后惊讶。
让人送走太后身边的嬷嬷,她坐回去,皱起眉:“这样的事传进太后宫里,这成何体统?”
一旁的宫女们更是吃惊得很。
明玉先是大吃一惊,现在又有些心虚。
好家伙,这个魏璎珞,真是个惹事精,跟富察侍卫不清不楚就罢了,怎么传到太后那里了!
她并不太想承认自己在为璎珞焦急。
“尔晴,这件事是真的吗?”
富察皇后扭头问向自己的大宫女。
尔晴沉默了一瞬,福身道:“璎珞……的确常常与富察侍卫在一处说话,平日也常有来往。”
明玉咬了咬牙,看了看门口的方向。
怎么没事的时候总在娘娘跟前转悠,有了事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富察皇后震惊了。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弟弟和最喜欢的宫女能扯上关系,而这,竟然还是太后特意遣人来告诉她的。
简直是荒唐!滑天下之大稽!
“璎珞呢?”她竭力平静下来,问。
“娘娘找奴才?”魏璎珞掀开帘子进来,听到富察皇后的话,连忙上前。
“你去哪儿了?”
璎珞不明所以:“奴才去御茶膳坊给娘娘取新研制出来的马奶糕。”
见她一脸无措,富察皇后心软了软:“你先放下。”
“璎珞,本宫问你,”皇后说:“你与傅恒,究竟怎么回事?”
璎珞手一顿,才把托盘放在桌上。
她转身,低头恭谨道:“回娘娘的话,奴才与富察侍卫,并无任何干系。”
“那太后怎么会派人来问?尔晴也说多次看到你们两个避开众人在一起!”
魏璎珞抬头,与一旁的尔晴对视一眼。
“奴才不知道太后为什么会派人,但是奴才可以发誓,奴才与富察侍卫,绝无私情。”
是的,早在祭肉之后,他们之间就再无可能,这个誓,她发得并不心虚。
富察皇后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先起来吧。”她又道:“本宫还要再问问别人,倘若你对本宫说了假话,与侍卫私通是重罪,更遑论太后对这件事上了心,如若你敢欺瞒本宫,辛者库便是你的归宿。璎珞,但愿你别让本宫失望。”
魏璎珞深深磕了一个头。
“璎珞说这些话,绝无愧于心。”
-
“傅恒,你告诉我,你跟璎珞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恒一怔,这个名字已许久不曾在耳边响起,乍一听到,只觉恍若隔世。
“姐姐是什么意思?”
傅恒先问了一句,他敏锐地多留了一个心眼。
富察皇后从不对他设防,闭了闭眼,坐在上首有些疲惫:“前些日子太后忽然传消息来说长春宫有宫女与侍卫私通,说的正是你和璎珞,本宫近日为这件事有些焦头烂额,来向你确认,你最好不要对我说一些我承受不来的话。”
寿康宫太后为何会听说此事?这件事细究并不对劲。
傅恒垂眼沉吟,电光火石间脑中已掠过许多想法,然而这些扑朔迷离的谜团里,一个人却在脑子里逐渐清晰起来。
寿康宫太后少过问后宫事,多少年都潜心礼佛。
潜心礼佛。
礼佛。
裕太妃。
弘昼。
阿满。
魏璎珞。
原来是这样。
“傅恒!”皇后见他不说话,急声道。
“姐姐,”傅恒问:“您是什么想法呢?”
“我是什么想法?你还好意思问我是什么想法?”富察皇后要被他气死了,走下来走到他面前:“我问你,你是否真的,真的……”
她说不下去了,傅恒帮她补足了后半句话:“真的喜欢璎珞?”
富察皇后瞪他。
“姐姐,”傅恒却没有回答她,而是似是而非道:“姐姐是最懂我的人,一定明白我只想娶我自己喜欢的人,如果我要娶谁,那一定是一生一世只那一个,我会爱她、呵护她、保护她,守着她一辈子。”
皇后惊住,只以为他间接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简直放肆!”她低呵一声,在地上踱步一周,重又回头指着他:“我们富察家如何能让你娶璎珞?你是阿玛额娘最疼爱的儿子,是皇上最宠信的臣子!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富察氏!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殿外。
尔晴双目瞪大,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眶渐渐发红。她咬住自己的嘴唇,遏制自己惊叫的冲动,因为太过用力下唇已经被自己咬出血迹,托着茶壶的手在发抖。
她垂眼看着自己的手,在控制不住把茶壶摔了之前先转身离开了。
走之前,她转头望了一眼。
琥珀从转角出来,看到她,刚扬起笑脸打算唤她,冷不防看到她的眼神。
比寒冰更冷,比豺狼更毒,比虎豹更狠。
血液急速冷却,琥珀腿一软,扶住身边的立柱。
尔晴并没有看到她,转身离开。
殿内。
傅恒看着皇后焦急的面庞,终于无奈地呼出口气:“放心吧,姐姐。我虽然一向糊涂,但这件事,我还是知道分寸的。”
“您放心,我与璎珞,再不会有关联。”
他方才那样说,只不过在想,既然裕太妃与弘昼忌惮着他的存在不敢随意对璎珞动手,那么如果他出言撇清,为证清白,大多宫妃会将宫女送去辛者库以示警示,这样一来,魏璎珞还不就落入太妃手里,随意整治。
但是看皇后焦急的样子,他也算明白了,这魏璎珞能在宫里闹个翻天覆地的原因了。
盖因身后有个这大清皇后撑腰,于是就敢胡作非为。
富察皇后狐疑地打量了几眼弟弟。
傅恒坦然地回视她。
她叹气:“好吧,这次我会在太后面前把事说清楚的,你可要记好了,以后与旁人来往注意保持距离,再被人抓住把柄,可没那么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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