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姑娘。”
魏璎珞心中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从弘昼那里出来,陪娘娘回了长春宫后,她已经在这里等候许久了。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她不无伤感和遗憾地想到。
傅恒从阳光下走来,光线追在他的身后,他姿容绮丽,贵气尽显。
他是行在阳光下的人。
从来没有一次她这么清晰地认识到。
“少爷。”她说。
傅恒脚步一顿,就停留在离她还有三步的地方。
“今天怡亲王盐肉之事,是否与你有关。”
璎珞说:“是我做的。”
傅恒问:“那么你事先给我盐包,也是为了今日?”
魏璎珞说:“没错。”
傅恒深吸了口气,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我本以为是你关心我,竟因此颇为高兴。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他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一种难言的失望。
不仅仅是因为被关心的人陷害。
他知她是鲁莽的,却不曾想她会莽撞到直接去试探弘昼,他本以为她可以将事情做的更缜密些的。她是他看着进宫的,千般指点却依旧毫无长进,还是刚进宫时的那副天真模样,他第一次想要真正帮助一个人,但她给他换来的回报,就是那一袋椒盐。
“或者说,你一直都没有真正信任过我。”眼见璎珞说不出话来,他垂眼,为她补足了下一句话。
魏璎珞咬唇,今天与和亲王对质之前,傅恒在她心中的确是最大的疑凶,但即便今日确定了凶手与弘昼脱不了干系,椒盐包早已给出,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更何况……
她抬头:“少爷也并没有如您表现出的那么信任我,不是吗?我用椒盐包谋算您,您也并没有相信我。”
傅恒轻笑了笑,眼中却全无笑意:“我不用盐包,是因为不合规矩,但你关心我,我本来很高兴。”
魏璎珞心中煎熬,但已经骑虎难下,她不愿意轻易向人服软。
“我姐姐是弘昼杀害的,对吗?”
傅恒没有说话。
璎珞冷笑:“怪不得你之前不让我细究,原来凶手真的是天潢贵胄,和亲王是皇上的弟弟,所以你就帮他百般遮掩,可是事到如今我都想不通,你的玉佩和衣带是怎么到了他身上的。”
傅恒只是道:“现在我说不知道,你也不会信吧。”
“我敢信吗?”
魏璎珞反问,随即却被傅恒的动作惊到变了脸色。
“我让你信,”傅恒拿出一把匕首,塞进她手里:“我敢向你发誓,我绝没有助纣为虐,不信的话,你就用这把刀刺进我的胸膛,我愿以血为誓。”
璎珞骑虎难下,但心中的无措和倔强让她咬着牙,将匕首送进了他的胸膛。
傅恒垂眼看着她,把匕首拔了出来。
“很好,”他淡淡说:“我发誓,我绝没有与阿满一事有任何关联。”
之后他看向璎珞。
“我不是每次都会那么轻易原谅你的。”
他感到了一种由衷的失望与疲惫。
为她,为皇宫,为命运。
他转身离开。
璎珞看着他的背影,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她而去。
但心中的倔强拉住了她,不允许她去挽回。
“富察侍卫嘴上说着得体,却总是关注一个宫女,更帮她调查她卑微姐姐的死因,这就是你的得体吗?你是皇亲国戚,你根本就不明白我报仇的艰难,如今有一点真相的足迹,哪怕粉身碎骨,我也绝不能放过。这种急迫,像你这样天生显贵的人,根本就不会懂。”
她流下泪。
傅恒背对着她,闭了下眼。
他是错了。
他太失望了。
-
“额娘,儿子想问您一件事。”
裕太妃露出一个好奇的表情。
“当年那个叫阿满的宫女,母妃是怎么处置的?”
裕太妃表情微微一变:“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弘昼笑了一下:“前两天突然有个宫女说她死了,我就有些纳闷,母妃不是说会好好处置她的去处吗?好歹也是被儿子占过的,处死是不是有些……残忍了?”
“残忍?你是在说母妃吗?”裕太妃震惊地看着他:“母妃素来吃斋念佛,从不杀生,又怎么可能下令杀了那个宫女?当初把她送出宫,我吩咐下去给她找了户殷实的农户人家,还留了些银两给她充嫁妆,至于之后的事,她死活母妃怎能知道?”
弘昼看到裕太妃有些受伤的表情连忙自责道:“是儿子错了,儿子不该怀疑母妃。”
裕太妃缓和了面容,忽然问道:“你说有个宫女在你面前嚼舌根?是谁?她和阿满是什么关系?”
“长春宫的宫女,叫璎珞。我也不知道她和阿满什么关系,反正就来说她被奸人所害,已经死了?”
裕太妃垂下眼:“想来说不准是那个宫女的亲人或者朋友,保不齐在宫外听阿满说了些什么荒谬话,想着来进宫伸张正义呢。”
“母妃就怕,这些话哪天被皇上听见,对你生了误会。”
弘昼面色微变,有些焦急道:“那怎么办?当初给了那阿满一条生路,没想到她还有胆子搬弄是非,如今她是死了,可那璎珞把这些事捅出去可如何是好?”
裕太妃闭眼,捻动佛珠喊了句佛号。
她再睁眼,不无忧郁地道:“事到如今,为了你的名声,母妃也不要这功德了,绝不能让这个宫女再在六宫里逍遥下去。今天她敢到你面前威胁你,明天就敢在皇上皇后面前胡言乱语。她留不得啊。”
“母妃,您!”弘昼瞪大眼看她。
裕太妃说:“我素来仁心向善,不敢迫害生命,于是将阿满放出宫,但我没想到她竟恩将仇报。如今为了你的名声和前途,额娘宁可手染鲜血,也绝不能放任阿满一事再次发生。”
“可您能下得了手吗?”
裕太妃说:“为了你,母妃什么都能做。”
弘昼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您要多注意一点,傅恒好像很关心她。”
裕太妃投来一瞥。
“前些日子正是傅恒为她解围才让她退下的,我本想细细问她还知道些什么,打探下她的底气,就被傅恒阻拦了。后来儿子去试探了下海兰察,果然,傅恒与这宫女私下里颇有渊源,母妃还得注意些啊。”
“富察。”裕太妃叹口气:“富察势大,连宗室都不敢轻易动他,甚至我儿堂堂亲王,也得与他称兄道弟,这皇宫啊,从来都是权势最重要。”
她若有所思。
-
“今天好晚。”
傅恒走进来,时春随意向门口看了一眼。
傅恒抬眼,看到她已经坐在桌前开始一个人演棋了,兴致满满的样子。
他坐在对面,雀宁已经习惯地给他杯中添了茶水。
“多谢雀宁姑娘。”
傅恒道了声谢,举起茶杯一口而尽,放下茶杯后咳嗽了两声,唇色泛了白。
时春正好抬眼,看到了,不动声色打量他一下。
“你怎么了?受伤了?”
“一点小伤。”
时春不感兴趣地低头,继续演棋。
两人都低下头做自己的事,一时之间也没人说话。
直到时春演完棋邀傅恒手谈一局,两人结束一局后,她才一抬眼。
“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心乱了。”
傅恒这次没有再避而不谈,他看着自己的棋,说道:
“倘若你一直在帮一个人,她却对你防范得很,更屡次想要陷害你,该怎么办?坚持下去还是放弃?”
放子的手停下,时春说:“怎么了?我一直想说,你今天脸色很差。”
傅恒说:“不妨事,一点皮外伤。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时春看了他几眼,收回目光:“我的话,一定是放弃。”
傅恒看她,带着几分玩味:“这么干脆?”
时春回视:“不然呢?把真心奉给别人践踏?我是做不出这种事的。身为一个女子,我没有任何任性的权利。”
傅恒无声叹口气,把秋祭的事情说了一遍。
时春瞪大了眼。
“好生胆大,”她喃喃道:“敢在祭肉上动手脚的,古往今来,也就她一个了吧。”
傅恒苦笑:“我既知她胆大包天,却不断为她寻着借口,我只想护她在宫里过得好些,但每次好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次之后,我清晰地认识到我们两个对人和事的看法态度都大不一样,从一开始的目标就出了岔子的话,到如今,我也不知该怎样走下去了。”
时春同情地看着他:“虽然无法体会,但是听上去很痛苦,要我说,何必呢。你们并不是一路人,你这样强行掐灭她的调查,说不定才会让她恨上你。对于她来说,最大的圆满应该是雪恨,而不是在宫里平安地过一辈子。”
她复又有些好奇:“你喜欢她吗?”
这次傅恒思考得有些久。
“倘若在意一个人算是喜欢的话,那我确实对她有一点的喜欢。”他捻起一块茶点,细细看着上面的纹路:“但是若说什么情比金坚,又算不上。我更多的是想帮助她,看着她无忧地活在宫里,保护她如姐姐年少时一般的真实。”
时春若有所思:“感情的事我也不懂,只是我觉得你们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可以预见将来磨难必定也不少,至于要不要坚持下去,让这感情发酵,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态度了。”
她说:“若是想断,就趁着没有陷进去的时候断掉。”
傅恒沉默下来,许久后他才说:“我不得我承认,你说得对。”
他本来就是出身高门深户的贵族青年,行事思想都自有自己的规章,从前没有人可以交心,便任由自己迷茫了许久,现今给了他冷静下来分析利弊的时间,他得承认,他的失望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起了自己。
“或许相对于成为怨偶,我与她更适合彼此疏离一下。”他不得不艰难地承认:“只是我依旧想帮她实现她的愿望,让她姐姐的事真相大白,也不枉我认识这个率性的姑娘一场。”
“这就是你自己的选择了。”时春并不关心,她说:“只要你做好了准备,无论如何,不要愧对本心就好了。”
“多谢你。”傅恒恳切道,冲她露出一个笑:“其实你可以叫我傅恒的。”
时春抬眼:“你也可以叫我时春。”
在此之前,他们二人对对方的称呼,限于“富察少爷”和“纳兰小姐”。
“傅恒少爷。”
“时春小姐。”
两个人愕然地看着对方,然后同时对视,笑了。
这被得体规矩束缚住的人啊,果然是这样。
他们同时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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