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愉贵人生产,富察皇后不在宫中,愉贵人失去了一直以来的庇护,使得生产过程变得惊险万分。
长春宫本不愿趟这趟浑水,明玉喝令小宫女关闭宫门,只作不知。然而气氛紧张之时,是璎珞果断下了决定,力抗高贵妃,顺利地使五阿哥被平安产下。
说是平安,这位小阿哥也真够命运多舛的,其中种种磨难不提,只是当事态解决后,不说愉贵人母子,就连长春宫众人,也如脱力般深深松了一口气。
皇后回宫后,对璎珞的果断大为赞赏,同时也对明玉的骄纵冷漠表示了痛心,到底是长伴王府许多年随她入宫的宫女,也不忍太过苛责,只是小小训/诫一番。然而明玉心直口快惯了,为人从不懂这其中弯弯绕绕,只直觉感到不快和被人抢了宠爱的不安,满心怨怼地退了下去,一时半会儿脑子还转不过这个弯来。
“明玉姑娘。”
明玉正心烦气躁,听到这声娇滴滴的声音,就更加不耐了。
她抬头看一眼,果然是那位舒贵人。
这位选秀入宫的小主虽一进宫就被封了贵人,但至今都未承宠,说来也算不上什么。更何况明玉冷眼看着,觉着她也不像是特别聪明的样子,偏生来了长春宫许多次,一心只想投靠皇后娘娘,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她可明白得很。
想要用娘娘做踏板得到圣宠?谁给她的脸。
明玉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只无表情地行礼:“舒贵人。”
淳雪小心打量一眼这长春宫大宫女明玉的脸色,见她面色不好看,心里咯噔一声,也忽然生出许多不悦来。
再如何,她也是出身高贵的满洲贵女,在家里被千娇百宠长大,入宫后虽然不得宠爱,但也是正经被封了位分的贵人。这长春宫里的大宫女再风光,那也只是个宫女,也敢仗着势给她脸子了?
她强自压了压心里的不爽,面上强自扬起笑:“臣妾想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不知娘娘在宫里吗?”
明玉不耐道:“皇后娘娘出去了,现在不在宫中。”
淳雪笑容僵了僵,掩在袖中的手指掐了掐帕子,忍耐道:“既然娘娘不在,那我下次再来。”
“恭送舒贵人。”明玉立刻行礼送别她。
淳雪怄着一口气,扶着宫女的手回宫,绕了个弯,脚步一停。
院中响起长春宫女们的声音,还有一声清晰的“玉壶”。
玉壶?那不是纯妃身边的宫女吗?
她停在宫道上,半响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渐渐地,纳兰淳雪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的双眸慢慢变得通红,眼中是明白过来后的耻辱。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她气得嘴唇都颤抖起来。
“好你个富察皇后,”她不顾此刻还站在长春宫附近,一双眸子死死地盯向院墙:“不见便不见罢了,刻意折辱于我,又算得哪门子的贤后?真当我纳兰淳雪只能向你长春宫投诚吗?总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淳雪深吸一口气,冷声对身后的宫女太监道:“先不回去,我要去储秀宫。”
“贵人?”她身边的宫女惊惧抬头看她。
淳雪垂眼看着她,唇边漾出冷笑:“没错,我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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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的这个决定,简直荒唐透顶。”
淳雪做好了被二姐迎头痛骂一番的准备,却没想到时春坐在下面,嘴里说着这样的话,脸色却很平静。
“二姐,对不住,我明白你的担心。”
淳雪说,自那日头脑一时发热冲动跑去储秀宫投诚已经过去了几天,她已经彻底清醒下来,心中也对自己的冲动决定有了一点懊悔的意思。但既然木已成舟,她就再不会改变决心。
“我今天进宫,是来给你送这佛之莲的,至于你在宫里怎么过,我没有权利管你。如今你已经身为宫妃,所做一切,就要对自己负责。”
时春只是淡淡地说,似乎已经累了,连多余的话都懒得说一句。
淳雪咬唇看了眼她,看不出二姐的情绪,她心中有些发怵,于是把视线转开,落到了桌面上的琉璃佛塔上。
“二姐。”她瞪大了眼,声音软了下来:“你……你不用把这尊琉璃佛塔也送进来,我……”她声音发涩:“我要了佛之莲,已经很是过意不去,这尊塔……它……”
“拿着吧。”时春只是说:“放在府里也只是落着生灰,我又不信佛,它能给你带来一些用处,也算尽了功德了。”
淳雪只看她,静静的。
时春似乎真的累极了,感受到妹妹怯怯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她甚至都懒得回应,只是垂着眼坐在下面,面无表情。
“我……”淳雪顿了顿:“妹妹是不是,做错了?要不姐姐,你把这佛塔和佛之莲拿回去吧,高贵妃那里,我再寻些法子。”
“莫说这些傻话,”时春蹙起眉,冷声打断她的话:“要做什么就做好,这次把东西给你送进宫,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抓紧时间得到皇上宠爱才是正理,旁的你不要再多想了。”
淳雪呐呐,刚想张口,就听到门口宫女通报,贵妃宫里的芝兰来了。
她一下站起来,走下来:“她怎么来了?高贵妃找我?”
正惶惑不安,芝兰已经进了内殿。
“奴才给舒贵人请安了。”芝兰行礼,侧目一瞥,瞥到了一旁已经站了起来沉默站到一边的时春。
芝兰嘴角露出一抹笑。
淳雪上前两步:“可是贵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芝兰把视线收回来,看着淳雪:“贵妃娘娘听说今日纳兰小姐进宫,想着佛之莲应该是到了,想拿去储秀宫看看,免得不小心献成假的,就连娘娘也会被连累。又想起与纳兰二小姐之前的交情,想请二小姐去储秀宫坐坐,陪娘娘说说话。”
淳雪看了一眼时春,强笑:“贵妃娘娘叫家姐去做什么?家姐身上无诰命位分,进宫本就不合宜,我还想着早些让她回府呢。”
芝兰说:“舒贵人不必担心,有娘娘在,莫说一位纳兰小姐了,就是府上小姐们一起进宫也无妨。娘娘没有耐心等人,纳兰二小姐,请您跟奴才走吧。”
时春抬眼看了看她,只福了福身,不发一言,便往出走。
淳雪出声:“且慢!嫔妾正好也有事与贵妃相商,一起去吧。”
说着,她难得硬气地走到了前面,与时春并肩,冲姐姐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时春抬眼看她,眉眼忍不住柔化,既无奈又心软地无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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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三天前,那一日纳兰淳雪一气之下跑去了储秀宫,回宫后内心惶惶,但念及已在贵妃处夸下海口,顾不上跪了小半时辰的膝盖,忙写了一封信,又托亲信宫女将信送至侍卫所宁琇手上。
辗转两下,在宫门下钥后,那封信终于到了该去的人手上。
纳兰府二姑娘院落。
时春倒吸了口冷气,蓦地把手里的薄薄一页纸扔到了一旁。
她扶住身边的小桌,忍了忍,没忍住,茶杯从手中脱手扔出,青花瓷跌在地衣上,依旧四分五裂,足见用了多少气力。
“小姐!”
如意和雀宁见状,吓得跪地。
时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呼吸。
她忽地站起来在地上踱步了一周,闭了闭眼,快步走向一旁的一只隐蔽的柜子。
那只柜子和屋中家具摆设一般,都用黄花梨木打造,平日看来无甚稀奇,但常年挂着一只锁,院中下人从来没有见这只柜子的柜门敞开过。
“雀宁。”时春轻唤了一声。
雀宁膝行上前,从衣领里拉出一只挂着红线的钥匙,她低头咬断那条红线,把钥匙捧在手心里,双手奉上。
时春接过那只钥匙,对准柜子上那只锁,“咔擦”一声,锁头开了。
她把锁子拿开,站在柜前沉默了片刻,才伸手拉开两侧的把手。
那柜子不大,里面自然装不了多么庞大壮观的东西,事实上,柜门打开,两层夹柜里,不过放着零星几件物品。
时春没有看旁的,目标明确地,直直看向放在最底层的一件东西。
她伸手拿了出来。
如意和雀宁跪在地上抬头看,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佛之莲……”如意敬畏又惊讶地看着那件东西,声音有些颤抖地道。
“小姐,这是……这是若白多杰大人送给您的,您将它爱若珍宝十年,如今拿出来,是为了什么?”
雀宁也震惊地问道。
时春垂眼。
章嘉·若白多杰,三世活佛,自小长于北京城,经两代帝王供养。雍正十二年受封,离开京城迎达赖返藏,回归藏地,佛法大成。他于雍正十三年,于扎什伦布寺,受戒于五世班/禅座前。
雍正十四年回京,乾隆六年,皇上下令译《丹珠尔》,章嘉国师闭门不出,世间再不见他佛子踪迹。
你看,她记得多么清楚。
时春低声道:“佛法深厚,佛子给我佛之莲,只可惜我是个愚人,注定无法参透了。”
如意和雀宁都沉默了。
雍正十三年,章嘉国师受戒。
消息传回北京城,无人意外。
佛子天生便入佛门,那位年轻的佛中之王,则更该皈依那圣洁佛国。
仙人抚我顶,却不许结发。
那一年一尊琉璃佛塔从西藏传回,那送塔的小僧人一句话也未曾说。
那一直循规蹈矩活着的纳兰氏的骄傲、那从不出任何错处的二小姐,扔了手里的《仕女志》,扔了那唐诗宋词,抱着仓央嘉措的诗集,沉默地坐了一整年。
“假如真有来世,我愿生生世世为人,只做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哪怕一生贫困清苦,浪迹天涯,只要能爱恨歌哭,只要能心遂所愿。”
仓央嘉措说。
——一个人需要掩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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