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一晃而过,日子过得飞快,对于纳兰家的几个女儿都是如此。
时春于秋初看着自己的四妹妹出嫁,纯正繁琐的满洲婚俗,宗人府送来了贺仪与一干人,在纳兰府邸里折腾了数日,终于成全了这桩完满的婚事。
自此以后纳兰氏又多了一位嫁进爱新觉罗家宗室的女儿。
在旁人看来,这些婚事统统都是一件又一件的砝码,两个写着爱新觉罗的砝码压在纳兰家这柄称上,压得这高贵门庭底气越发地足,也越发地被皇室宗亲严苛的规矩包围起来。
“若是二姐和淳雪都被选入宫中,那我们一家子,可就都是爱新觉罗氏的媳妇了。”
目送着载着纳兰庄云的轿子走远后,三小姐纳兰夏芍站在时春的身边,感慨道。
时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逐渐远去的宗人府宫人们,想着今天来迎亲的那位姐夫,微微出了神。
愉郡王弘庆正式受封多罗郡王,这桩婚事给他带来的最大的好处,就是来自纳兰家的姻亲和宗室认可的封号。
纳兰庄云不过是在此基础上的一个附赠而已。
君不见爱新觉罗家哪个王爷贝勒不是满门妻妾。
“慎言。”她说。
夏芍收了声。
“希布禅家中虽不比这些有爵位的王爷贝勒,但他为人更加上进,又有爱新觉罗的身份在,好好经营好你们的关系,说不得倒是来得比她们更好些。”
时春留下这句话,就转身回了院子。
纳兰夏芍愣在了原地。
“小姐,二小姐这话说的,未免有些不得体了。”她的婢女说道。
“不,”夏芍说:“她只是看出来了我的心思罢了,我确实有些羡慕大姐和四妹。”
她轻叹一声:“真的什么都骗不过她。”
“我们回吧,顺便,替我给希布禅送一封信。”
“小姐?”婢女不解,三小姐一向恪守礼数,就算收到过希布禅少爷寄来的信和一些小礼物也从来没有正经地写过一次回信,在这桩亲事中,总是显得得体而又有些冷漠。
“练了这么多年绣工,若连一个香囊都没有送出过,岂不是白白费了我一番苦练。”三小姐扶了扶鬓角,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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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五年的冬天,纳兰家着实好生的热闹了一番。
纳兰夫人瓜尔佳氏为了过这个新年,大手笔请了京中最好的戏班子。纳兰府提前一月便大肆购买各式珍稀布料、珠宝首饰,抑或是西洋流来的一些新奇玩意儿,采买来后,全都一股脑儿地流进了来年参与选秀的两个女儿的院子。
大抵想着是为了明年两个女儿要大选了吧,于是今年的年纳兰府过得格外盛大和热闹。
在这喜气洋洋的气氛里,希布禅挑着除夕送上的重礼就更是将气氛推向了高/潮。
希布禅是努/尔哈赤第七子、大清多罗饶余郡王阿巴泰的裔孙,看这一串长长的头衔,虽然看似高贵,却也能从这追溯到努/尔哈赤那里的血统看出这一支其实早就与皇室关系远了许多,除了还保有爱新觉罗这个姓氏以外,这一支甚至说是宗室都有些勉强。比起府中大小姐和四小姐都嫁入王府来看,这桩亲事的重量确实有些不够格。
但纳兰府敢结这样的婚约自然也是有凭仗的,或许是门庭的没落,这位未来姑爷身上很有些寒门旗人才有的勇武和奋进,比之天生贵胄的宗室王爷更多了实干的精神。纳兰永寿慧眼如炬从爱新觉罗家繁多的枝叶中挑中了他,并对他的成才抱有着不低的信心。
横竖已经有了一水的王爷贝勒做了女婿,这一个若是看走了眼,也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希布禅知道未来岳家对自己的看好,平日也没有辜负永寿的另眼相待,除了兢兢业业做事以外,对纳兰府的事也非常上心,更是定期会给订了亲的三小姐送一些精巧的小礼物和信件。信件内容自然只有三小姐知道,这热血的满洲青年自然不敢轻易地唐突纳兰大人的掌上明珠,老实本分地记录自己的政绩来作为一种另类的讨好,因为他不轻易地表白心迹说一些轻浮的话,纳兰三小姐每次看过信后,也只收在一个盒子里,并不会再回。两个人保持着这种规律的信件交流,虽是单向的,但也符合礼数,显得颇具女儿矜持。
只今年秋季开始,或许是明年春日的婚期将近,或许是被姐姐一句话挑动了心弦,纳兰夏芍开始偶有回应,冬天更是把家里庄子上进上来的一只油光水滑的狐狸毛皮派人送了过去。
这些回应最终导致了今年除夕,希布禅送上了与往年相比、完全可称得上是重礼、大礼的上门节礼。
纳兰永寿满意至极,听闻此事后便说了三个好字。希布禅的行为不仅是给他们家长了脸,也证明了他纳兰永寿独具慧眼,挑中的女婿对岳家足够上心,也对他女儿足够尊重。
纳兰夏芍听到这件事,当着众人时,脸上没有明显的情绪,只回了屋子,赏了整个院子的奴仆,并将与节礼一并送来的一只红宝石簪子对镜插/进了发中。
时春坐在年夜饭的饭桌上,含着笑意打量着她头上那只华贵的簪子。
“二姐再看我,我都要被看跑了。”纳兰夏芍不好意思道,脸上的红晕似乎要漫到脖子里去。
“羞甚,”时春道,“今天三妹容光焕发,甫一进来我便觉满堂生辉。人逢喜事精神爽,我敬三妹妹一杯。”
纳兰夏芍忙举杯迎上:“二姐可别取笑我了,论美貌,有二姐坐在这堂上,旁人萤火之光,何以与星月比。”
“庄云嫁人以后,本来以为府里剩下的几个妹妹都是话少的,可以少听点这肉麻话了。没想到你这嘴突然变得跟抹了蜜一样甜。”
时春隔着空气点了点三妹。
“你这惯会调戏人的,还不收住一点,女孩子家家的,什么话都敢说。”
瓜尔佳氏在上桌指了指时春,指尖吊着一串红玛瑙珠子。
“女儿听额娘的话。”时春笑嘻嘻地起来福了个身,只叫瓜尔佳氏点了点她,没办法地摇头。
“二姐说的话,婉莹竟越来越听不懂了。”
坐在下侧的纳兰六小姐开口,她不过八岁模样,着双髻,两侧圆包似的发髻上各坠着一只红玛瑙制的小葫芦。
“你要是能听得懂二姐的话,那可就不成体统了。”
坐在她一旁的纳兰淳雪说道,她看着表情不算太畅快。
“好了,”瓜尔佳氏打断这一桌女儿们的你来我往,眼角余光瞥一眼五女儿,压了压心里一口郁闷的气:“大过年的在桌上说什么呢,真是一个个惯坏你们了,一个比一个言语放肆。”
“淳雪,姐姐忽然想起来,今年似乎还没有陪你出去玩耍过,等年节过后,你想去哪里,姐姐不妨陪你去,给你买些漂亮玩意儿,好陪陪罪,怎么样?”
乍然的一点寂静后,时春忽然开口道。
纳兰淳雪怔住,扭头正对上桌上二姐含笑看来的目光。
时春着一身莲青色的冬装旗服,领子和袖口上镶了毛边,雪白的狐狸毛拥着她一张脸,俏得硬生生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淳雪说:“好,我听二姐的。”
时春笑容更灿烂了些,她夹起淳雪爱吃的金丝虾球,把那金灿灿的肥厚虾球放在了淳雪面前的碟子里,哄孩子般柔声说了一句:“乖。”
淳雪一瞬间好像被人抽空了背上的骨头一样,失了不满的勇气。
她乖乖地提筷把那只虾仁球咽了下去。
瓜尔佳氏在一旁冷眼旁观。
她心道,这真是一出好看的顺毛记。
倘若这么快就被顺毛的不是她另一个女儿就好了。
若可以,她真不想让二女儿和五女儿一同去选秀。
最聪明的和最莽撞的。
真让人操碎了心。
她是既希望两个女儿都能入选,也希望淳雪能早早被刷下来。
这可真是、可真是……她心里思索了片刻,忽地想起了一个词:陪皇太子念书。
最可笑和让人忧虑的就是,那陪着念书还念得很是火热。
她心里叹了口气。
这五女儿单单和别人放在一起的时候,至多也就是看着有些单纯,虽然不比三女儿和四女儿稳重知礼,可放在一起好歹也不突兀。可这五闺女和二闺女放在一起的时候,虽然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差得太远了……也太让人郁闷了。
正想着几个下人捧了两个暖锅进来。
一个放在主位这里,一个放在了几个姑娘那边。
“今年的羊肉怎么能切得这么薄?”
三姑娘看着筷子上薄到显得晶莹剔透的羊肉奇问道。
“我找了匠人特地打造了一个小玩意儿用来片羊肉,30个薄刀片并排钉在一起,刀片之间也就隔了毫厘之距,用此物按在羊肉上进行切割便好。不过有一点不是很方便,经常会把羊肉片碎,这呈上来的自然是收拾以后挑了完整的。”
二女儿脆生生的声音在瓜尔佳氏耳边响起。
瓜尔佳氏一扫周围下人们崇敬爱戴的目光和桌上女儿们叹服的表情,只觉头又疼了起来。
差得太远了、太远了。
远得她恨不得把二女儿一半的聪明夺过来给这五女儿硬塞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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