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智械·下

    林登异常恼怒。

    保护伞大厦的防御中有一层空间陷阱, 专用来吸引及捕捉带有强大魔法物品与某些异空间来的访客。下楼后发现它扣住的除了一堆纳米机械外另有一只克拉克时，林登除了无语, 还有点小小的感动, 接着，他看着克拉克飞了起来。

    速度很快, 撞玻璃的脑袋很铁, 悬停的姿势很优雅，很超人。

    林登当然了解超人的飞行姿态。那个紧身衣外星人的资料不像连他都必须慎重以待的哥谭, 保密意识也不过关, 得来根本不费什么工夫。毕竟, 资本主义国家里政治从来是大财团的游戏，保护伞公司成立时间短, 底蕴差点, 但他又不是要选总统, 他关注的对象是中层人员。

    因年纪、肤色、人际关系等种种原因卡在玻璃天花板上，有家庭要养，有贷款要还，未来无望、辞职不舍、两头受气的人，哪个时代哪个地方都不缺。

    而在讲究实际的安全部门，研究超能力兼外星人更是看似高大上的冷板凳，专供高层排挤对手和安置不受欢迎的人。超人的情报便混在一堆不着四六的超能力者档案内，像晚报一样随便地到了林登的手中。

    克拉克浮在半空, 眼中喷出高能射线, 口腔吐出极寒之气。答案昭然若揭。根本不用杀戮机器出声, 隔着空间的壁障，林登寒了脸。

    尼采说过，凝视深渊过久，深渊亦将回以凝视。搁现下的场景里，大概是因他既打过血源诅咒的游戏又真正行过亚楠镇，导致他撞见的事情也搞起双重展开毕竟亚楠、黑暗之魂的boss往往解决了一阶段还有二阶段。

    从正事的角度而言，他为处理预言中的危机专程赶回，结果弄死小丑、引出了猫头鹰法庭；将猫头鹰法庭打到残血，这帮家伙又招来了外援；从私事的角度而言，首先他磕的c变成了水仙花，其次克拉克成了外星人。

    外星人。

    劣质灯塔美利坚，说好的专注监视全地球一百年，竟然给外星人钻了空子混到了公民权。

    克拉克肯特是他的朋友，善良且热心，会邀请一个奇装异服的陌生人进家里。而超人这种外星生物么有个词汇叫做拟态。

    在他最早的世界，拟态是个无害的生物学名词，意为一种生物模拟其它物体以获得好处。在怪形的世界，拟态是怪形的能耐，怪形能化成目标的复制品，他将其彻底销毁前的一分钟，那玩意抽风似的变了十来回。

    情感和情绪同样能被拟态达成，很早前他就试过用这招应付开挂过头后的状态。

    超人不属于第一类生理方向的拟态，是否属于第二类，乃至别的种类，他会知道的。

    他可是个很不错的研究人员。

    林登森冷地盯了超人一眼，超人一个激灵，一把攥抓住他的衣袖。

    “那个。极度低温能冻住纳米机械。”克拉克视死如归地说。他不确定林登听到了多少，但道歉总归是没错的“非常抱歉以前瞒着你”

    “别来碍事。”

    林登淡淡地打断他，面带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昏暗的光线与细微的光丝折过那对边缘极深而内部色泽浅淡的银灰色虹膜，仿佛月光淌过刀锋。克拉克缩了缩脖子，林登掰开他的手，皮肤接触之际，克拉克眼前一花。

    他感到血液逆流而上，脑内发晕，鼻端发冷。似乎有液体不受控地涌出，克拉克抬手一抹，看到了无数极细小的机械灰烬。

    他们交谈的时间不到半分钟，杀戮机器的纳米洪流已扩大了数倍。密密麻麻的机械淹没了机房、天花板、大理石地板及其下的钢筋水泥，它们拆分了金属、瓷砖与塑料，呈指数级扩张。服务器机柜工作指示灯组成的荧光之海熄灭，杀戮机器站在蠕动的灰白黑之中，胸口荧蓝的光圈套着一盏赤红的蝙蝠标。

    “哎呀，被发现了。”他颇有些意外地说，“我本想测验氪星人是否会中风而我们本可吸纳一个新的成员。你是什么，变量林登为何我们毁灭的世界里不曾见过你的踪迹”

    “可能那里的我不用这个名字，更大的可能是你们的眼界太窄。”林登嗤笑，随手抓了把空气一捻，细砂般的机械单元簌簌而下。“而你又是什么硅基的耻辱碳基的叛徒能量体对不起，看岔了，你尚算不上能量体。所以你妈到底是和什么玩意儿苟合才生的你”

    机械的湍流倏地狂躁起来，宛如灰黑的海水涨潮。金属的骨架自虚空中生成，勾成人形，构出枪械与炮管。杀戮机器平静道“你不该尝试激怒我，变量林登。这本该是个惊喜。”

    他没有动，天花板却平整地左右裂开，一层接着一层光芒熄灭，尘土与碎石如暴雨洒下，整幢建筑果冻似的颤动着溶入黑暗。绯红月光下，数万吨的物质瀑布般崩塌又溅起。头顶的光电压不稳似地闪了闪，克拉克愕然抬头，这种情况下，那扇紧急出口指示牌居然还亮着，而脚下的空气居然是实的。

    林登好像不是特别生气

    “林登”克拉克忐忑地喊，他试探着飘起，立即撞上了无形的障壁。克拉克只好落下，想提醒对方不必分神维持这处的魔法，“我可以飞。”

    林登没理会被锁在空间笼子里不知又想到了哪出的愚蠢外星人。他浮在空中，对脚踏一小方悬崖般的高台的杀戮机器真心实意地鼓了三下掌。

    “厉害。”他赞叹道，“这才有点智械危机、纳米之灾的样子。把你关在这里可以列入我本周做过的最好决定之一。”

    “而你异常的世界下周将不复存在。”杀戮机器说，灰黑的潮水闪着电光升起，无数纳米机械自地面腾至十几层楼的高度，构出沙暴般的阵列。“它将成为新世界的柴薪，一切以巴巴托斯之名。”

    “不。”林登冷笑，“这火我不传。”

    纳米机械轰然砸下，林登的身前扭曲的气墙汹汹而起。电弧与气流对撞，冲击波展开，巨量遭破坏的机械碎屑如边缘燃烧着烟花的水泥遽然横铺。林登张开双手，已被拆分的大厦四周写字楼的灯火同时熄灭，半个呼吸不到，一束纤细的电流在他的臂间成型。

    不知何处而来的乌云掩去红月，半空中大量细小闪电生成攒聚，而地上沙滩般的纳米机械立马随之重组。枪管与坦克拆卸，人形管家的影像坍塌，金属的巨爪交叠互融，以杀戮机器为核心，瞬间织就了一个笼子般的装置。

    下一秒，光与雷席卷了大地。无数道树状闪电劈下，缠绕的电流交织成狂暴的网络，掀起可怖的毁灭风暴。巨震惊天动地，瞬时的高温加热了蒸汽，臭氧和尘土烧结时的味道弥漫。笼中的杀戮机器只笑，水桶粗的闪电在他身周的圆形金属网格间疯狂肆虐，距他不到数米，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魔法。”他有些嘲笑地说，声音被无尽的纳米机械放大，非人的电子质感使得其多了几丝莫名的阴森。

    “法拉第笼。”林登感叹。以良好导体形成一个笼子、一个防止电磁场进入或逃脱的金属壳，杀戮机器动作时他即猜到了这招。他的目光中透出几分怀念，“很久前我也用过这招抗雷但我不是纳米构造体。”

    酝酿中的雷霆与炽烈的电光止息，气流循他的意志涌动。遭摧毁的纳米机械碎渣化为赤红的铁流，急速流动的风将其拢起，形成数个高温与钢铁的龙卷。杀戮机器的法拉第笼自发分开，他的眼不再如电子指示灯似的赤红，而是两个边缘泛着隐约紫色的黑洞。

    他张开口，仍是带合成感的声音，念出一个平平无奇的词汇“抹杀。”

    迫近的龙卷忽然一滞，熔解的金属流分散开来，拖着黑烟坠落。这是一场红热的大雨，铁水灼烧冰冷的地面，发出无尽的咝咝声。林登直视那杀戮机器眼眶处的两个黑洞，叹口气。几块巨大的碎片擦过他的周围，悄无声息地消解。

    “这才叫抹杀。”林登和善地说着，瞳中跃起扭曲的光，“你主人给你的这项福利顶多叫改写。”

    “而我看到你了，杀戮机器，你没有完全过来太可惜了，你会是很好的素材。”他低笑，摇摇头，“想禁用魔法哎，其实科学才算我的本行来着。”

    “想以数量堆出胜利别忘了，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要怎样就怎样。”

    他在杀戮机器眼瞳恢复红色的那刻朝后倒去，狂风将他深色大衣的衣摆展开。杀戮机器的人形蓦然扩散，他尚在从逻辑与情报的角度分析林登的话，但他的传感器听到了可怕的嗡鸣声，犹如这片空间本身化为了琴弦，而无形的巨手正在拨弄它。

    杀戮机器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抵达这个世界时，他便陷入了这片诡异的镜像区域，作为纳米机械的集成平台，他本能地拆分并摄取了这片区域目所能及的物质，可那些物质的本身即是对方抛出的鱼饵呢

    一部分纳米机械骤雨般扑向林登，另一部分退潮般撤离了杀戮机器的身边。杀戮机器的真正所在一直是地上，作为蝙蝠侠时他并不会飞。

    空气扭曲了，或者说，这片镜像空间中，曾经是保护伞公司大厦的位置整个扭曲了。克拉克忍不住捂住了耳朵，猝然狂乱的纳米流如无数狂暴的微小蜂群，现在他能看到自己呆在一个球形的力场之中，声波在这里被削弱了十几倍，可对他的听力仍是一场折磨。面粉似的机械体撞在力场边缘，被明灭不定的蛛网状的电弧毁去，视觉效果像是老式电视机的雪花点。

    林登在落地前调转身躯，向他轰击而来的纳米机械于他一米外凝固、停滞、翻滚复堆积，迅速由苍白累积至了灰黑，好似那块区域是它们不可迈过的天堑。林登的视线透过它们的阻隔，注视着杀戮机器一条胳膊凝成利刃，另一条胳膊旋转，能量炮的光芒闪动。

    于是他也站定，面朝杀戮机器，右手成拳，平平挥出。

    平行时空的堕落蝙蝠侠身后拖出了苍白的音锥，而扭曲的空气随着林登平淡到乏味的挥拳爆发。空气暴震，空间剧颤，能量的狂潮像暴风雪一样摧枯拉朽地席卷而过。

    一毫秒的时间内，一切有秩序的复杂构造皆被撕裂成了离散的微尘。杀戮机器的实体存在于刹那间蒸发，城市的背景粉化消失，露出纯黑无光的空间真容。洁白的灰烬漫天飞舞飘扬，恍如细碎雪花。

    红月之下狂风乍起，物质之雪纷纷扬扬。林登收手，慢吞吞地走到了杀戮机器先前站立之处。他的瞳中流转着森冷的银光，陡然间他再度出手，手臂从虚空中穿透了一个模糊人影的胸腔。

    杀戮机器闪烁了一下，自黑暗中缓缓浮现。他的全身燃起了紫黑的光焰，人眼与电子眼皆看不见的力量在拉扯他，而林登捅进他胸口的手又牢牢攥住他。两股无形力量的角力之间他痛苦地昂起了脑袋，赤红的电子眼闪烁，手臂与大腿间莹蓝的光线条闪烁，曾经是嘴的部位灰黑的金属流颤动。他曾是蝙蝠侠，他不期待怜悯，他努力调动着每一分力量试图倒向后方，倒向他来之处。

    林登掰过杀戮机器的下颚，一股又一股数据流透过他的手，侵入杀戮机器的内部。

    “记住我在你身体里的感觉，小布鲁西。”

    他微笑，卸力，任由杀戮机器的轮廓融入空间波动，朝克拉克的位置转身。空气徐徐托起他，克拉克吞了口口水。

    “接下来到你了。”林登冲他歪歪头，一柄无鞘的半透明长剑静静勾勒出外形，悬浮在灰眸青年的手边，“你的理由想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