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 这正儿八经还是方征第一次见识到,精锐战士配合起来的战斗力。
从前要么是单打独斗, 要么他的眼睛没有复明,不能“亲眼见”。
在子锋他们出手的那一刻,方征瞬间就明白, 这是一场单方面碾压的胜局。
长绫吹出了一只短箭, 射开了象鼻上的老鼠笼门,老鼠跳到象鼻子上,大象瞬间就甩起鼻子慌张踩踏起来, 厚实如圆墩的四根粗壮的象腿,踩死了周围一个驯蛇人和两个奴隶。
奴监坐在大象背上, 刚要点燃手中的讯号工具——浸过水的牛皮筋绑着半截中空的火把,点燃后可以飞到半空中, 还会发出呼啸声——子锋已经抓着象鼻子两下跳上去, 一刀斩下了奴监的头,咕噜噜头颅滚落下来的时候,他的火石还没点燃。
老鼠钻进了大象的鼻子里, 这时候大象已经彻底癫狂起来,前脚猛地跪在地上狠狠用头和鼻子撞地, 蹭树, 就差滚进泥水里。子锋在大象背上也很难站稳,他把奴监尸体踢下去, 紧紧抓住羁勒, 开始驯这头象。它此时发狂, 就算是子锋也一时半会安抚不下来,他艰难地像是踩高跷般往象鼻子爬去,准备把那只老鼠掏出来,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大象甩下去狠踩,动作十分惊险。
其余的驯蛇人和奴隶想要逃跑,被长绫带着两个安达,指挥三只大狐狸堵得严严实实。他们带着的蛇最大只有一米多长,大狐狸试探着挠它,蛇紧张地竖起头颅,猛地和大狐狸同时向对方咬去、但动物之间也有障眼法,电光火石间,旁边一只大狐狸偷袭过来咬住了蛇的七寸。
长绫挥着鞭子,“啪”的清脆响声,让奴隶们下意识腿软颤抖。她们分散开来,以大象为中心,长绫、两位安达,还有一只大狐狸,守住四方各一个角落。剩下两只大狐狸则在阵中像是切割刀般穿梭,解决剩下的驯蛇人和蛇,并且把奴隶驱赶到大象附近。子锋已经抓牢了象鼻子,正在从上到下捋出那只作乱的小老鼠。
方征看那些奴隶,有不少神情木讷,呆呆傻傻的,不由得想到当年玄思长老给男性婴儿用的手段——给他们吃药变傻。巴甸的奴隶们活得就跟行尸走肉一般。
忽然他看到有一个奴隶几乎快要跑出包围圈,他一开始就很聪明,知道往防守相对薄弱的角落跑,他还捡了刚才从象背上掉的火石和火把,点燃去驱赶狐狸。狐狸怕火是本能,不由自主往旁边一缩,竟然差点让他跑了。
是个没有变傻,还颇为聪明的奴隶。
方征略一犹豫,他一直袖手旁观,巴甸和祖姜在他心中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随便他们狗咬狗。但方征并没有放松警惕和对战场上的观察,随时可以出手。
子锋也发现了这个逃跑的奴隶,他刚薅出了那只钻进象鼻子里的老鼠,作势把它放进自己衣服里,这是威吓大象的手段,让大象以为他从此控制住这只老鼠,可以随时钻它鼻子。这只大象已经被巴甸驯过,子锋不再用感化收服那套见效慢的方法,直接建立起野兽对人的畏惧。
子锋爬到象背上,指挥它跑过去甩出鼻子,把那个逃远的奴隶卷回来甩在脚下。那奴隶眼神绝望,还以为能跑掉,但再快也不如丛林里的大象。子锋正准备让大象一脚踩下,方征忽然甩了一块小石头过去击中了大象抬起的蹄心,跃到前方挡在了那奴隶面前。
其实是个相当冒险的动作,大象的蹄子还危险地悬在半空,子锋不得不拼命拉扯羁勒才让它连连后退,不至于不小心踩到方征。子锋站在象背上打手势,指着那个奴隶,现在方征也略能看懂一二了。
子锋是在问,你真要救他?这是谁?
方征点头,说:“巴甸意识清醒的战奴很少,我有话问他。”
长绫几人结束了对驯蛇人和蛇的清除,也围过来。场地上全是尸体,除了那个奴隶,一个都没剩下来。三只大狐狸正在大快朵颐地吃着蛇肉。
方征回头打量那个小奴隶,他常年营养不良,脸部有些浮肿,身上却是瘦得显出了肋骨,但不同寻常地是眼睛非常亮,和那些呆呆傻傻的奴隶浑浊表情浑然不同。看不出这人年纪,应该不大。
“你的战奴部落在哪里?”方征问。
巴甸的战奴制度非常残酷,奴隶已经习惯了每天受死亡威胁的日子,不是在战场上死去,就是在繁重的劳动、奴监的鞭子、冻饿病痛中死去。方征没有第一时间杀掉他已经很意外了。而且这个小奴隶还观察到:其他几个厉害的人听那个大象上的人,而那个人又听面前这个人的。小奴隶抓住一线机会,灵活地答道,“我是古蒙山旁边战奴部落的,我叫焦,我的族人都被蛇吃掉了。”
看来这不是第二三代那种培育出来的战奴,怪不得不呆傻,方征又问,“这附近有多少流动哨?”
焦说道:“每隔十箭之地有一个,这是小流动哨,五十箭地外有个大哨岗,那里有蟒王、蛇巫和战士。”
“蟒王是什么?”方征又问。
“蛇巫操纵的蛇,一般都很大,能号令群蛇,叫做蟒王,这种蛇巴甸培育了几百条,一部分留在王域内,其他分散在边境上。每年都会去附近战奴部落和生产部落收获祭品。”那个小奴隶口齿伶俐。
方征心想,当年来袭击有比部落的,想必也是一只“蟒王”了。
子锋跳下象背,挨个检查驯蛇人的尸体,查了一圈后他脸色铁青地回来,他手上捧着个小木盒,里面有半块燧石,应该还能装什么东西,现在却是空的。
子锋快速比划手势,长绫脸色一变,立刻抓住那个小奴隶呵道,“这盒子里的火耗子不见了,你放的?”
“火耗子?”方征挑眉。
长绫解释说,那也是一种报信的工具,比奴监手上的火把响箭小一点,是用鱼鳃充气做的,用燧石点燃后,就会沿着地窜出去很远,并且散发出一种吸引蛇的气味,附近如果有其他流动哨,就会发现端倪。每个驯蛇人都配备着,现在却少了一只。
刚才在混战中,这个木盒子里的火耗子被放走了。长绫拼命回想着,当时她们以最快速度斩杀了驯蛇人,子锋也在象背上干净地处理了奴监。其他奴隶都呆呆傻傻,只有这个逃跑的小奴隶有段时间不在她们视线内。
小奴隶吓得跪地,哆嗦道:“不是我!我从来没有用过火石,那是大人们用的,我不会用……”
长绫作势要一鞭子抽下去,子锋忽然攥住她,眼珠一转,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出手如闪电,把长绫和两个安达的手扭在了一起,围着她们,以审视的目光打量。
方征也想到了这茬,如果不是巴甸这批人,那就只可能是祖姜出了内鬼。
这几位精英战士处理巴甸战力游刃有余,但她们依然不是子锋对手。
“首领!不是我!我对您忠心耿耿——”长绫又气又急,流云负伤后,她本来是最有希望提拔的一位,却空降来了子锋接替了昆秀营首领位置,她从前还不服气,但自从被子锋实力碾压了几次后,她收起了不切实际的心思。
子锋依然若有所思地沉吟着,他忽然同时掰开两位安达的嘴,其中一人嘴角已经流出了黑色的汁液,一枚干瘪的鳃泡从她齿间落下。
“小油……怎么可能。”长绫失声叫道,她摇着那个开始口吐白沫的女战士,“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出身辛氏,为什么要——”
然而那个安达最后只是瞪着子锋,露出不再掩饰的憎恶视线,“花与龙……必须死。”
说罢,她就眼皮一番,灰败地,了无生气地躺在了地上。
那个词就像一阵沉默的风拂过大地,方征是第一次听到,十分疑惑。长绫和另一个安达脸色青白,最后长绫小声道:“国主说那是假的。”
子锋神色漠然,利落地把尸体翻过来,剥开下摆,露出那个女战士后腰上,一个小小的像是鸡崽子的图案。
长绫震惊地捂住脸,“她,她是虞夷的探子……天哪,二十年,我还以为她只是不喜欢和人一起洗澡……”
方征盯着子锋问:“花与龙是什么?虞夷的探子?这跟当年你……有关系吗?”
子锋警告地瞥了长绫一眼,第一次没有回应方征的问询,跳上了象背。
这个死去的虞夷探子,不惜引诱巴甸流动哨来这里,想必是为了趁乱杀掉子锋。但这也是自损三千的做法,毕竟如果引来的敌人力量太强,会把她一起消灭。可想而知平时准备过多少次刺杀计划,每天在子锋身边潜伏,处心积虑……而从子锋那冷漠的反应来看,应该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
方征心中又情不自禁想:子锋这些年,到底怎么过来的?他复生的消息传出去,虞夷国君想必又惊又怒,屡屡催动探子出手抹杀他。到底什么是“花与龙”?
长绫也跳上一只狐狸背,道:“既然火耗子被放出去,那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吧。”
方征拦腰被那只象鼻子卷起来,他震惊对象背上的子锋道:“你要骑这玩意?响动那么大不是更会被发现吗?”
而且这大象是巴甸驯的,万一把他们带回去怎么办。
但子锋执意,想必有其他考虑。方征被卷到象背上,子锋一把抱住他。下面的小奴隶赶紧机灵道:“我知道远离那些哨岗的近路,不要丢下我……我保证说实话。”
“带他走。”方征道,他看出这个小奴隶是个人才,日后绝非池中之物。这个时代太残酷,能救一个算一个。
子锋挑眉,指挥大象把小奴隶也拦腰卷起,却是放在了骑在狐狸背上的另一个安达身后。大象迈开粗壮的步伐,一路轰隆隆踏开灌木丛,向远处走去。
——————
不久后,闻讯前来的巴甸流动哨,发现一地的人和蛇尸体,大象却不见了。他们也只有一只大象,不见得是对手,只好又把消息报告回去,请求大哨岗的蛇巫和大蟒王支援,但大蟒移动缓慢,等他们花了两天赶到那个地方时,星夜兼程的子锋等人,已经骑着大象远远离开了巴甸境内。
那个小奴隶焦,总是找机会想讨好方征或子锋,一天到晚转悠琢磨着观察他们,他发现有时候休息,这两人会单独离开。有一次,焦就悄悄跟过去,发现这两人来到河边取水,在谈论事情。
“巴甸的蛇强大,却缺乏机动性,所以你选择了大象。它虽然很重很大,耐力和速度却是不弱。”方征挑眉道,“如果换做祖姜或虞夷,就不会那么容易了。祖姜喜欢用飞禽,虞夷喜欢用走兽。这几个国家的驯兽技术。巴甸是逃过去的丹朱和三苗所授,虞夷是当年姚虞帝的臣子伯益传授,祖姜则是虞帝后妃登北氏所授。三代贤王又从哪里继承?还有夏渚呢?”
子锋不说话,方征又问:“要不你写?反正我可以先全部记下来。”
但子锋并没有写,只是目不转睛看着方征。
方征似乎猜到他的意图,叹了口气,“你别总这样,问你正事的时候你就像个葫芦似的。花与龙是什么你又不写,问你驯兽本领的源处你也不写,你还把那几个小姑娘管得死死的,都变成锯嘴葫芦了,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只会——唔——”
话音未落,偷偷窥视的焦瞪大了眼睛,他看见子锋猛地把方征摁在树干上狠狠地吻他。方征有些不情愿,挣扎得很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甩开子锋,擦了擦破皮流血的嘴唇,羞恼着:“你明知道旁边有个人!”
焦吓了一大跳,原来自己早就被发现了。
子锋眼里杀机一闪而过,方征连忙道:“不要杀他,也不要打伤他。这种小奴隶很可怜。”
子锋点了点头,向焦的方向招手。焦战战兢兢地转出来,猛地在地上不停磕头:“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不会说。”
他磕了很久才敢抬起头,发现方征已经走了,子锋在湖边看着倒影若有所思。
焦小心翼翼爬到子锋脚边,紧张地小声道:“您……您和刚才那位大人……”
他手心满是汗水,注意到子锋愈发冰冷的视线,强迫自己大着胆子说下去,“您……您如果想要刚才那位大人……他又不同意……巴甸有种蛇情毒,对人无害的,就是吃下去后会……会……没力气,但又很想……那什么……您就可以……随便弄……”焦小心翼翼吞咽唾沫,“我这里恰好有一包,以前偷出来的……您如果……”
他把怀中一个小木夹捧出来,隐约可见里面的白色粉末。
子锋神色变化莫测,眉头拧动,盯着那个药。他颤抖地伸下手去,碰到时忽然又醒悟过来般,愤怒地一脚踹开,蹬得那个小奴隶倒在一边。子锋恪守了承诺没有伤焦,但浑身爆发的煞气明明白白昭显着——如果他选择,一定会把这个小奴隶剜成碎片。
焦所不明白的,是子锋心里五味杂陈的愤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征哥哥,你救过的人,未必会替你着想。
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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