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第 199 章

小说:姑姑在上 作者:八月薇妮
    皇帝的那些话, 其实是故意说给拓儿听的。

    皇帝从跟随拓儿的暗卫口中得知当日的情形——但是就算是暗卫,在开始的时候也无法分清, 陈美人当时究竟是要跟皇子玩笑呢,还是要对他不利。

    所以只静观其变, 随时准备出手。

    谁知完全不用他们出手, 陈美人自己把自己解决了。

    暗卫们虽也觉着此事透着蹊跷, 但也无法解释。

    毕竟他们也着实看不出什么端倪。所以便只是如实详细地将那天种种尽数禀告皇帝。

    皇帝当然跟其他人不一样。

    听了暗卫们的描述, 赵踞的注意力, 落在了拓儿的行为之上。

    皇帝无法释怀的是,那天, 自己的儿子突然转道御花园,他屏退众人,摘花, “随手”扔掉, 呆坐……

    其实的确如仙草所说, 这一切都像是个孩子任性无意之举。

    这也是最好的解释。

    但是皇帝的心无法安定。

    他本来是不敢多想的。

    可那天他去紫麟宫, 故意借用别人的流言, 说自己怀疑这一切都是仙草所为。

    她……最后居然承认了。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 皇帝心中对于小皇子的阴影,更加加重了几分。

    虽然皇帝智计无双,能够将前朝后宫尽数玩弄于掌心, 不管是对付权臣还是叛贼都游刃有余, 但是, 皇帝却不得不承认, 自己对付小孩子……很不在行。

    可是皇帝相信仙草。

    毕竟,知子莫若母。

    仙草本是护子心切,但是她这样决然的反应,反而让皇帝加深了对拓儿的怀疑。

    然而不管怎么样,这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血,而且还只是个两岁不到的孩童。

    皇帝命雪茶去叫拓儿的时候,心中反复设想该怎么跟那孩子开口。

    该怎么教导他如何行事,如何不露声色的让他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

    就在皇帝“父子谈心”的时候,后宫之中,仙草正于平章宫做客。

    其实相比朝堂上的大臣们的吵闹,后宫内反而显得出奇的清净。

    归结原因,一来是事发的源头、扶诗宫里,有刘昭容堵住了宫内众人之口。

    刘昭容原本是个不参与任何事的性子,但是毕竟陈美人死在本宫之中,她身为主位自然责无旁贷,可另一方面,却自然是因为,为了德妃。

    刘昭容毕竟是出身武官之家,再怎么忍让恬淡,骨子里自有一份刚性。

    经过上回母亲受辱,却给仙草及时相助,刘昭容跟林氏自然铭感五内。

    所以在陈美人终于撑不过去身亡之后,有些人开始造谣生事,说什么陈美人的死跟德妃有关,刘昭容将宫内众人召集起来,一改往日的淡然宽容,疾言厉色痛斥了一番,又当众处置了两名传播谣言的宫女。

    有一些人本是要从中吵闹的,见刘昭容忽然如此雷厉风行,自然畏惧不敢了。

    另一方面,却是江水悠的功劳。

    原先统理六宫的职责自是在贵妃身上,但贵妃近来专心养胎,因此所有事情竟都又交给了江水悠。

    江水悠却比刘昭容更厉害,她的手段又是神鬼不防的,往往有宫人前脚才说了几句逾矩的话,后脚就有宫内嬷嬷去训话,再火速将当事人调到浣衣局。

    是以宫中的人不敢再乱传。

    何况……所谓德妃娘娘害死了陈美人的话,细算起来竟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可是究竟也没有人亲眼目睹。

    反而是事发的时候小皇子独自一个人跟陈美人相处,还差点儿给从高处跌下的陈美人带倒遭殃,如此可见,所谓德妃下手不过是讹传而已,毕竟,难道德妃要连自己的儿子一块儿除掉不成。

    只不过江贤妃在这件事上居然如此立场坚定地站在德妃一边儿,才是令人诧异之事。

    今日除了江水悠外,在座的还有扶诗宫的刘昭容。

    三人只说些风花雪月的闲话,并不提那些糟心的事情。

    正说到中秋的时候该如何行事,月饼的甜咸馅子之类,江水悠身边的宋嬷嬷进来,悄悄地同她说了一句话。

    江水悠点点头,不置可否。

    宋嬷嬷退下后,仙草笑道:“贤妃有事?我们也说了半天,该告辞了。”

    “不是,”江水悠制止,迟疑片刻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嬷嬷才来说,有人看见雪茶公公抱了大殿下去往乾清宫。”

    仙草的脸色顿时变了。

    刘昭容忙道:“今儿皇上不是召见内阁众人吗?这会儿叫殿下过去做什么?”

    江水悠道:“内阁的人早散了,大概是……皇上心血来潮,所以叫殿下去说话也是有的。”

    然而仙草心里自然藏着不敢说的揣测,这会儿未免有些心神不宁,便对江水悠道:“罢了,我也该回去了,说了半天有些乏了。”

    江水悠看她神不守舍,便握住她的手:“没有什么事儿,千万别先自己乱了阵脚。”

    仙草一笑,刘昭容也跟着起身:“我也告退了。”

    两人离开了平章宫,刘昭容也告嘱了几句,先行而去。

    仙草本是要回紫麟宫的,可是魂儿却仿佛早就飘去了乾清宫。

    在路上几番犹豫,不知不觉来到宝仪门口,正好看见宫门外苏子瞻在一名太监的陪同下往外走去。

    仙草出声唤道:“少傅。”

    苏子瞻回头见是她,便请那太监稍等,自己走上前见礼。

    仙草道:“少傅要往哪里去,殿下呢?”

    苏子瞻笑道:“先前雪茶公公请了去面圣,臣正要出宫呢。娘娘有何吩咐?”

    仙草问道:“可知道皇上叫他去做什么?”

    苏子瞻顿了顿,见左右无人,便道:“娘娘若是担心,大可不必,听说今日皇上召见内阁跟秦国公进见,已经把陈美人意外身故之事拂平了。”

    “哦?”

    苏子瞻笑道:“好像是那位西朝的四公主殿下目睹了经过,做了人证,才让众人无话可说。”

    仙草大感意外:“这是真的?”

    苏子瞻道:“真之又真。恭喜娘娘,雨过天晴了。”

    仙草淡淡一笑:“这有什么可喜的,不知何时便有污水泼下,就算洗脱也不算什么喜。只是习惯了而已。”

    苏子瞻挑了挑眉:“娘娘这话好似有些颓丧之意。”

    仙草摇头:“少傅自去吧。”

    苏子瞻却道:“娘娘在这里,莫非也是想去乾清宫吗?”

    仙草见他猜到,便点点头。

    苏子瞻道:“臣觉着,娘娘这时侯不去为好。”

    “为什么?”仙草忍不住问。

    苏子瞻笑道:“父子之间,跟母子之间不同,想必皇上也有些体己的话跟皇子殿下说,您这会儿去,反而是打扰了。”

    苏子瞻说罢后,才道:“臣先告退了。”

    仙草目送他离开,心中也觉着苏子瞻说的有理。

    但是又不放心就这般回去,于是便仍站在宝仪门下等候,想等看雪茶送拓儿出来,自己便带了他回宫。

    谁知往乾清宫张望了半天,还是不见动静。

    仙草终究关心情切,又加上心怀隐情,当下便一咬牙,亲自来了乾清宫。

    谁知才入内,竟瞧见了这样的一幕。

    皇帝皱着眉,脸色冷峻地坐在龙椅上,手中却扯着拓儿的衣角。

    拓儿竟是头朝下的样子,小家伙一动不动,也没出声,不知是怎么样了。

    与此同时皇帝也看见了仙草,只是还来不及说话,就忙先俯身极快地把拓儿抱回来。

    低头看时,皇帝吓了一跳。

    这孩子竟是双目紧闭,满面通红,泪痕杂乱。

    原本雪团般毫无瑕疵的额上有一块红最为显著,正迅速地高肿了起来。

    此刻仙草也踉跄地冲到跟前儿,不由分说地把拓儿抱了过去:“这是、在干什么?!”

    原来从仙草的角度看来,皇帝一手揪着拓儿,另一只手却无措地向他挥落,隐隐竟是要打他的样子,其实皇帝是想去捞拓儿,只是他因跌倒导致坐姿不对,手势看着当然也不像了。

    加上仙草又看到拓儿的脸,简直像是给打了很久才闹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仙草声都变了:“你打他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连向来笃定泰然的皇帝,也有些微微乱了阵脚。

    “朕没有!”赵踞定了定神,“听见你来了,他就乱动起来,不小心……”

    仙草咽了口唾沫,仔细地查看拓儿的伤,却见拓儿的额角已经肿出了半指之高,又青又紫又红的一个大包。

    只是这孩子仍是没有放声大哭,虽然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涌出。

    乍给仙草抱住,拓儿挣扎着伸出小手,勾住了仙草的脖子,竟好像抱紧了不肯松手似的。

    他一个字也不说,一点哭声也没有,可这幅脆弱而可怜的样子,却更是叫人心疼的无法忍受。

    仙草疼的心都在发颤:“太医呢?”

    赵踞反应过来,忙吩咐:“快传太医!”

    仙草把拓儿紧紧地抱着:“拓儿不疼,给太医看看就好了。”她忙不迭地安抚着拓儿,自己眼中的泪却也在无意中不住地往下掉。

    赵踞看她着实担心,忍不住安慰道:“你别先如此伤心,朕方才及时抓住了他,想必碰的不是那么要紧……未必有事。”

    “你还想有什么事?!”仙草大声喝问。

    她的眼圈发红,泪落不止,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肃然跟严厉。

    赵踞给她厉声呵斥,心头一震。

    仙草直直地瞪着他,说道:“现在居然还轻描淡写地说这话,是不是要他真的出事了,你才会觉着不安?可是若拓儿真的有任何意外,我向你保证……你一定会悔不当初!”

    皇帝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为何竟十分沉默。

    仙草深吸了一口气,却察觉怀中的拓儿握着自己的衣领,轻轻地拽了两下。

    她低下头,对上拓儿清澈的带着泪的眸子,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仙草强忍着泪:“拓儿放心,母妃没事……母妃不跟你父皇吵了就是了。你、也乖乖的。”

    说了这句,仙草抬头看向赵踞,尽量将声音放低:“他伤的这样,还惦记着不让我跟你争吵,对拓儿来说,最重要的自然是他的父母。但是你呢?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陈美人,国公府,后宫妃嫔,满朝文武……我想,不管如何,总归不是他吧。”

    仙草看着赵踞冷笑了声,抱紧拓儿转身往外。

    赵踞并没有拦阻,只是默默地目视她的背影离开。

    等仙草出了乾清宫后,皇帝才后退一步,重新坐回了龙椅中。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俯身低头。

    果然见桌子底下,是先前自己使用的那朱笔。

    也是导致他一脚踩中,往后仰倒的元凶。

    皇帝想起拓儿先前握住朱笔玩耍的样子,一时头疼不已。

    “说什么要比他重要,现在呢,又为了他把朕骂的狗血淋头。”皇帝自言自语。

    他重重叹息了声,抬手在额头上轻轻地揉了揉:“真是儿孙皆冤孽。”

    皇帝重拿了支紫毫跟素笺,缓缓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却是个篆体的“忍”字。

    皇帝看着这个字,半晌,忽地笑了起来。

    ***

    次日,雪茶瞅了个空儿,悄悄往紫麟宫去,半路却碰见了西朝四公主安安。

    安安一看雪茶便拉住他,问他去哪里。

    雪茶怏怏道:“紫麟宫。”

    安安笑道:“巧了,我也正好要去。”

    “你去干什么?”雪茶问。

    安安嘴角挑起,问道:“我听人说皇上跟德妃不合,我想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了,你可知道?”

    雪茶当然知道。

    昨儿仙草来到乾清宫,雪茶正好跟着进内,谁知偏看见天雷地火的一幕。

    仙草痛斥赵踞的时候,雪茶简直灵魂出窍。

    他本瑟瑟发抖,等待着皇帝的勃然大怒,谁知……并没有。

    皇帝的反应,前所未有的冷静。

    雪茶却觉着这种反常的冷静更加的令人不安。

    毕竟以雪茶对皇帝的了解,他是那样高傲自负的心性,又是万万人之上的身份,给人狠抽嘴巴似的呵斥,自然是不会高兴的,没有当场发作雷霆之怒,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

    后来仙草去后,皇帝又写字,又喃喃自语,最后还不怒反笑。

    让雪茶担心自己的主子莫非是给骂傻了?

    此刻雪茶焦灼不安,又觉着四公主是有幸灾乐祸之意,当下道:“你没听说过吗,两口子之间闹,那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

    安安瞪大眼睛:“你是个太监,怎么动不动就两口子,床啊之类的?”

    雪茶给她一堵:“太监怎么了,太监难道就不知道人情世故了吗?我又不像你。”

    “我怎么了?”安安叫起来。

    雪茶道:“你……”

    本来看在安安帮了忙的份上,雪茶不想说过分的话,可是这会儿她偏戳到自己的痛脚,便道:“你身为公主,总是盯着我们皇上,皇上若喜欢你也就罢了,偏偏皇上不喜欢你,你却还一门心思地想勾、那个他,你也太……”

    “太什么?”安安笑嘻嘻地。

    “不知廉耻!”雪茶跺跺脚,赌气说道:“这可是你叫我说的,不是我自己要说的。”

    “原来这叫不知廉耻,”安安挑眉道:“我们西朝的女子可不像你们这儿的人唯唯诺诺的,在我们西朝,女孩子若有看中了的人,就可以绑了回家,就地成亲,要是哪天不喜欢了,就赶他走,再找好的。”

    雪茶只觉着她所说的种种,匪夷所思,不成体统。

    他张口结舌,满面恐惧:“你、你说什么?”

    安安看着他害怕的样子,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笑道:“不过你放心,你是太监,没有人绑你,绑了也没有用。”

    雪茶忍不住叫道:“你滚!”

    安安却反而跳过来,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你不是要去紫麟宫吗,咱们同路啊。”

    “谁跟你同路。”雪茶皱眉说道,“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安安笑道:“我知道你是太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虽然你长得……的确还不错。”

    “无耻,”雪茶忍无可忍:“放开我!”

    安安哈哈大笑:“公公别叫,让人听见了,还以为我在非礼你呢。”

    两个人推推搡搡,来到了紫麟宫,正好遇见江贤妃从内出来。

    见两个人扭在一块儿甚是亲热的样子,江水悠却似视而不见,笑吟吟地说道:“四公主,雪茶公公,你们几时这般要好了?”

    雪茶鼓着嘴不言语,安安得意道:“你不知道吧?我们早就好上了。”

    江水悠嗤地一笑,不再跟她多言,转身去了。

    雪茶涨红了脸,小声嘀咕道:“皇上说的对,你真、真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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