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扇门三人决定顺着晏无咎所说的线索查采花贼一案时,却被当地人告之,本地并无冉姓大户。
还是诸葛霄心思缜密:“那姑娘和宋筱一样亦是来此访亲,这冉姓不是她亲戚家的姓氏,大约就是她自己的。直接问晏县令索要此案卷宗吧。”
然而,却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晏县令笑容可掬,儒雅有礼,却是为难地说:“这,恕下官无法从命。此案一非归属六扇门负责,二来事涉官宦女眷清誉,我等父母官总要考虑受害者的想法。他们如今不愿声张,早早熄了声响。是考虑到辖区内百姓的安宁,这才忍着闲言碎语偕同老夫一起全县戒严,捉拿嫌犯。老夫怎好罔顾他们意愿,随意纰漏这等阴私?”
诸葛霄温润和煦的笑容依旧,风剑破先皱了眉,眼神锐利。
可晏县令的话句句在理,若是他不松口,他们一时之间的确无法强行接管。
这里,就不得不提六扇门的尴尬处境了。
六扇门虽隶属六部衙门,与大理寺同级并行,然而说是官差,内里的行事作为却都是江湖那一套,查办的也都是涉及江湖人的案件。
自来朝堂和江湖便是两个世界,原本互不干涉,却总有狂徒以武犯禁,六扇门就是夹缝中用以平衡两者之间的秩序而建立的。
皮是朝廷的皮,芯子却是江湖的。
固而朝堂上正统文武出身的官员,并不把这些全凭武功立足的江湖人视为自己一派。一边看不起这些江湖草莽,另一边却要时常倚赖他们神乎其神的武艺,不得不表面上敬着远着。
同时,黑道上的魔头自然是畏惧憎恨他们如同老鼠见猫,可纵使是正道武林,实则也是排斥他们居多,将他们视为朝廷豢养的鹰犬爪牙。
六扇门中不乏江湖人投诚,更多精锐却是在各地慈幼院层层选拔,自幼培养出来的孤儿。某种程度上,那些人的话也不算错。
但,这些还都只是无伤大雅的小问题,真正让六扇门如今处境尴尬,进退不得的,是六扇门自身。
六扇门建立于前朝,当时的掌事者乃是一位身份极为尊贵的王爷。六扇门由他一手建立,亦只听命于他一人。
离王身份尊贵,其父是当时皇帝一母同胞的兄弟,差一点登临储位。其母乃是宁国长公主,而宁国女子亦可竞争储位。是以,离王虽地位显赫,如日中天,实则也最受当时掌权者的忌惮。
若按照一般规律发展,皇孙继位,离王迟早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孰料离王果决,随其母宁国长公主之国。先是夺取宁国储位,后携带十万将领打回国内。
如此,前朝覆灭。
六扇门在其中并未有什么作用,但至此一直打着离王那一脉的烙印,便成了一个类似于三不管的地界。跳出五行外,不在红尘中。
百年之后,纵使离王传人一脉已经淡出朝堂,这境况也没有丝毫改善。
讽刺的是,当时的离王乃是宁国西南一代著名魔教煞魂教的长老,而六扇门可以说是离王执掌的煞魂教的朱雀离部,在中原建立的一个分支。
江湖上嘲笑六扇门,便是说他们自己前身黑成那样,正统魔教出身,竟然还以正义自居来管辖审判中原武林。
那所谓的月黑风高天,一开始可不是什么美誉,反而是嘲讽的黑称。
因此,六扇门无论在哪里都是名副其实的孤儿组织,独树一帜。
晏县令的态度自然和绝大多数官员一样。但他只有正七品,敢这么不给六扇门正三品的神捕面子,背后自然有他的倚仗。
顾月息和诸葛霄都清楚,是以两个人都未有丝毫动怒。
诸葛霄还维持着他人微言轻的文职小官吏人设,笑容温雅无害:“晏县令高风亮节,一心为民,东方佩服。您的话在理,是在下考虑不周。不过……”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忧虑,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不过什么?”
晏县令虽然一直升迁无望,做着万年的七品小官,但他很会做人,在官场上的人缘很好。他媳妇家里有钱,他自然也不用想法子捞钱,地方上的政绩和声望故而也很不错。
等闲他是不愿得罪六扇门的,可是这三人平白一来就拿晏无咎当嫌疑犯对待审问的态度,着实让他心中恼火。这时候能松口给他们行方便就怪了。正所谓,泥人都还有三分土性。
官场上就是这样的,互相给面子,亦或者互相使绊子。风水轮流转罢了。
诸葛霄自然是看出来了,他笑容温润带着歉意,让人生不出脾气来:“不过,您也知道的,一般的案子非六扇门职责范围内,六扇门的人是不会过问的。在下这回有幸能跟着那两位大人出来,自然也是公务在身。”
他作出避过顾月息等人,说悄悄话的姿态,压低声音对晏县令耳语:“这采花贼非是一般的小毛贼,据我们所查,很可能是魔门余孽。”
他点到即止,与晏县令拉开距离。
“此话当真?”晏县令笑容微微凝滞。
诸葛霄点头,目光赤诚毫无杂质:“大人可知,已经有上百口人因其灭门。这消息依六扇门办案的规定不该对外泄露,在下敬重晏县令爱民如子,实在不愿清苑县这般的桃源之地,也发生那样的惨案。”
晏县令一下子瞪大眼睛。
顾月息淡淡颌首,清贵的面上波澜不起一派从容:“晏县令既是不愿,我等便先行告辞了。等到卷宗移交六扇门,再发到我等手中,快则半月,到时候再来请教晏县令。”
真有这样的恶徒,半个月,清苑县指不定都被屠戮干净了。
晏县令背到后面的手不由攥紧,再也笑不出来,神情冷凝:“且慢……”
“多谢晏大人。”
六扇门三人抄录了卷宗上的信息后,原封交还,立刻动身赶往案发之地。
那户人家姓殷,乃是本地底蕴颇深的大户,家中虽然并不显赫,几位姑娘却都嫁的不错。因此在官吏之间颇有几分说得上话。
其中最小的姑奶奶正是嫁给一个姓冉的官员,该官吏好巧不巧正是晏县令上面的大员。因此,作为本地最高父母官的晏县令,也不得不卖他们几分人情脸面。
六扇门三人到了殷家后,自然不需要再像对晏县令那样,好言诱劝。
当殷府的大门打开后,风剑破便亮出神捕印:“六扇门办案,闲人退散。”
殷家便是在朝中有多少显赫姻亲,此刻也鞭长莫及。
在六扇门这尊百无禁忌的利刃面前,只得选择配合。
殷家主事老爷沉着脸,脸色微怒又颓败:“此事实在是……唉,还请诸位大人莫要对外宣扬。家门不幸啊。”
他掩面别过脸,叫来一个嬷嬷一样的人,让她来说:“照实说就是。不需隐瞒。”
“几位大人有所不知,这采花贼确有其事,只是跟我们家的姑娘小姐可没什么关系。是伺候表小姐的一个丫头遭了难,小姐吓坏了,这才嚷嚷了出去。她小姑娘家家的,不知道名声轻重,却是念着主仆情谊想为那丫头讨公道。还请诸位老爷们明鉴啊。”
顾月息冷静自持:“受害者在何处?”
他气质清冷高贵,便是毫无厉色淡淡说来,也叫人不能拒绝。
殷家的人脸色难看,但还是领他们去见了人。
在昏暗的柴房里,他们见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姑娘。
看得出来,纵使粗服乱发,那姑娘的身姿容色也不差任何小家碧玉。
当真是可惜了。
顾月息看向诸葛霄:“能不能让她画图辨人?”
诸葛霄略略皱眉,脸上却带着温柔怜惜的微笑,一点一点试探地与那姑娘沟通起来。
顾月息便与风剑破一起走出来,也让其他不相干的人腾出地方给诸葛霄施展。
他们也见到了魂不守舍的冉小姐,她浑浑噩噩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惊弓之鸟似得,颠三倒四半天也说不出几句连贯的字句。
谈话进行的并不顺利。
月出东山,三人也不便再打扰,便暂且先行结束,明日再来。
诸葛霄做主将那受害者带走,想办法医治。
毕竟,“殷家人的态度,很可能是想处理掉知情人,以保全家族女眷清誉。这样下去难保这姑娘不会遭到意外。”
在大户人家,奴婢失足落个水,半夜柴房失个火,投井上吊什么的,简直太正常了,便是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将人带走时候,殷家那些人的脸色都极为勉强,只是无可奈何才不得不放人。
六扇门三人此前是住在驿站,三个大男人带着个疯疯癫癫的姑娘,驿站里就不便了。走在路上的时候,诸葛霄便召唤了下属去租赁一个清幽的小院,找个靠得住的老妈妈好照顾那疯姑娘。
大夫倒是不用找了,诸葛霄本就是个不错的大夫。
“那个冉小姐表现的很慌张。”顾月息说,“她支支吾吾说是没看清人,提供不出什么线索,可若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又怎么会这么惊恐心慌?”
诸葛霄面无表情点头,他私下面对自己人的时候话很少,能不说就不说,不同于在外人面前那么八面玲珑,招所有人喜欢。
但这恰恰是他最放松真实的状态,他平日里耗费的心神太多,体质又不宜习武,长此以往精力跟不上消耗,难免倦怠。顾月息他们都知道,故而也很包容他。
“是她认识的人。”诸葛霄的脸上并无担心,“排查一下,一个闺秀小姐认识的外男不多,很快就能查清……”
当他们说话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街上都已没什么人。
风吹云遮,月色被掩去仅剩的辉光,整个街巷便陷入隐隐绰绰的黑暗里。
不至于是伸手不见五指,却也极为朦胧昏暗。
三个人都已习惯了走夜路,对此并无太大反应。
街巷两旁的屋顶上,黑色的野猫灵巧鬼魅地摇曳着尾巴闪过,如同一道流动的黑雾。
经过一处隐匿在黑暗里的屋脊时,尾巴扫过一道黑衣身影,绿油油眼珠的野猫顿时炸毛一般看去,却是一声也不敢出,瑟瑟发抖埋在爪子里,软软地嗷呜一声。
黑衣人无动于衷,如同一尊雕塑矗立在那里。
街上的三人一面讨论着案情,一面从下面经过,没有一人察觉到异样。
顾月息正说道:“此案不难,只是我实在看不出来这案子和佛寺灭门案到底有何关联?只怕查来查去,竹篮打水一场空。”
诸葛霄闻言,从容淡笑:“这世上不存在没有关联却凑在一起的人,只是我们还没发现他们之间的交集罢了。这桩佛寺灭门案本就蹊跷,朝廷让我们查案的态度更蹊跷。那个凶手神龙见首不见尾,却偏偏让宋筱一个闺阁小姐撞见了,而宋筱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晏清都。”
屋顶黑暗里,手握佛珠,眼神凌厉满是死寂煞气的人,听到那个名字以后,突然清明一瞬。
地上的人迎着四月的夜风,那三个字一入耳恍惚便带着说不出的旖旎绮丽,就如这若即若离的春风沉醉微醺。
诸葛霄的声音也有些不清不楚的意味:“晏清都……这个人最符合采花贼身份的人,看来是怎么都绕不过去的。倒像是命中注定有此一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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