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十一注意到他的目光停驻在云停身上,不禁弯了弯唇角。
“谢兄。”
谢遗转过头去,看向乔十一。他的眼睛微微张大了,似带着些许询问的意味。
乔十一示意一边的红裙少女为谢遗斟上酒,对谢遗道:“这酿酒的方子是我乔家独有,外界是喝不到的,谢兄不妨多饮一些?”
谢遗刚刚喝了些,也觉得这酒的滋味和之前喝过的那些都不一样,虽然不能说是举世无双的佳酿,也算是独有几分与众不同的滋味。
只是他向来不是贪杯的人,更何况,之前白白还和他提了一句,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是死于酒精中毒。谢遗不知道酒精中毒什么,白白便给他解释是酒喝多了。
谢遗思及此,微笑着对乔十一摇了摇头:“酒饮多了误事,还是少喝点儿好。”
乔十一神情一僵,有些讪讪。
谢遗也无意教他下不来台,便又端起酒爵饮了半杯,道:“不过乔兄家中的也确实世间少见的佳酿,总叫无失忍不住再贪饮上几杯。”
坐在席下的人开口:“无失公子大病初愈,饮酒过多于身体总归不好。”
乔十一这才恍然,忙道:“是我无心,谢兄还是少喝些好。”
谢遗笑了笑,轻声道:“总归是你一番心意。”
乔十一怔然看着他,青年的脸色血色寡淡,尚显苍白,然而一双漆黑的眼瞳中,却有些许醉人的暖意晕染开,合着他含笑的低语,竟然平白浮现几分暧昧。
乔十一不禁又想到了那日谢遗坐在马上,剔透的水珠顺着他的下颚滚到脖颈间,教日光一照,莹莹生辉的样子。也不知是水珠晃眼,还是谢遗颈间的肌肤更晃眼。
他正想入非非,却被一声惊叫打断了思绪。
“啊——”
跪坐在谢遗身侧的少女整个人跪伏在地,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酒爵滚在地上,谢遗的衣上被酒渍浸湿了大片。
“这……”乔十一虽然没注意,但是看见这些也猜出来大致的原委了。
谢遗看了少女几眼,之前也没怎么注意过这少女的容貌,现在她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地上,更是看不见了。他见她实在是怕的很,便放软了声音道:“无事,你起来吧。”
少女还是不敢起身。
谢遗抬眼看向了乔十一。
“你起来,带谢兄去换身衣裳。”谢遗既然不追究,乔十一自然也不好追究下去。
少女这才起身,对垂首对谢遗道:“请您随我来。”
谢遗颔首,起身跟着少女离席。
乔十一目送他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才慢慢转过头。他和席上的客人们闲聊着,却始终有些心神不宁,连饮了几杯酒,喉间反而生出了一种燥意。
有一人忍不住提醒他道:“乔兄,你喝的太快,容易醉。”
乔十一像是自半梦半醒中蓦然惊醒,混沌的神思有了一丝清明,却又仿佛更加混沌了。他下意思摇了摇头,颊上染上了绯红,哑声开口:“我……似乎真的有些醉了……”
他歉意地笑了笑,向这些人告了罪,说要离席去吹吹风醒酒。
在场的也都无意为难他这个主人家,笑了笑,没说什么,任由他和谢遗一样中途离席了。
乔十一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里走。
他像是真的醉得厉害。
直到听见了谢遗的声音,才本能地停下脚步。
怀着某种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奇异而又隐秘的心思,乔十一没有出声,而是慢慢地贴上了窗户,顺着未闭合的那道缝隙,往里面窥探着。
世家公子的风度仪态,在这一刻,彻底地被他的摒弃了。
一扇屏风挡住了他的视线。
屏风上由好技艺的绣娘绣了一幅百蝶穿花。富丽的牡丹姚黄魏紫竞相争艳,百蝶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在花间穿飞,娇艳妍丽。
一个影子投在上面,两肩削薄,腰肢劲瘦。
几只蝶被影子笼罩了。
乔十一只觉得热意从全身蒸了出来。
仿佛眼前已经看见了谢遗衣衫半褪的模样。他雪白的背上,几只缤纷的蝶错落着,肌肤晕开玉一样的柔色。不经意地一回首,侧脸是带着几分冷意的矜傲清贵,教背上的绮妍靡丽的蝶一映,艳得惊人。
“咔哒——”
窗户被推动的声音陡然惊醒了他。
屋里的人还未察觉,乔十一已经惊慌失措地跑开了。
冬日的风裹挟着冷意迎着他的脸吹来,像是一柄雪亮的刀,劈开了模糊暧昧的光影,撕开了心头浓郁的雾霭。一种沁着凉意的想法在他的脑中生成。
乔十一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站着。
他像再是忍不住了,一手掩住了眼睛,低声笑了出来。
谢遗的眼睛、谢遗微扬的唇角、谢遗含笑的低语……一幕幕,浮光掠影而过。
原来……原来、如此。
原来醉了他的,从来都不是酒。
……
乔十一回到宴席上的时候,谢遗已经换了一身新的衣裳,坐在那儿了。
谢遗还没有察觉出好友对自己产生的心思,见他来了,便温和有礼的笑着问:“乔兄方才是去哪儿了?”
乔十一一看见他,就不自觉地偏过头去,目光闪躲:“酒吃多了,有些醉,去歇了歇,醒醒酒。”
对于这样的说辞,谢遗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关心了几句,就不再说了。
冬日里天黑得快,待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分,宴会也近结束。众人纷纷与作为主人家存在的乔十一告别,谢遗也向他告辞。
乔十一指着云停问谢遗,道:“这人送给谢兄做赔礼,谢兄可还满意吗?”
听见他这样说,谢遗便知道自己不收不行了。他也实在是怜惜云停际遇,便道:“攻玉赠的,自然是合乎我心意。”
谢遗出了竹林,被下仆扶着踩着长凳刚要上马车,就看见了站在马车边抱着琴的云停。云停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带去谢家的东西,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不过是手中的那架琴。
谢遗停下了动作,看着云停问下仆:“他要如何回去?”
“自然是和我们一般走着回去。”
谢遗沉吟片刻:“叫他上车吧。”
城内禁止纵马,所以马车走的不快,人是能跟上的,只是谢遗实在是做不到叫一个瞎子跟着马车走。
云停直到被人请上车都还是茫然的,他被人扶上马车,小心翼翼地跪坐下后,就动也不敢动了。
车轮滚过道路,慢慢地行驶着,始终都很平稳。车厢里四壁都涂了椒泥,又熏了香,一片催人欲睡的温暖。
云停跪坐在车厢中,膝下是柔软的垫子,整个人被车中这种温暖与芬芳绵和地包围了,紧绷的脊背缓缓放松了下去。
车厢里多了一个人也不拥挤,谢遗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见云停垂首安静坐在那儿,便不关心地闭上了眼睛开始假寐。
谢遗今日喝了点儿酒,比平时还要容易倦乏,等马车在谢府前停下的时候,他已经几乎要睡着了。
车厢外驾车的仆从扬声道:“公子,到了。”
谢遗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神情慵倦。他抬眸看了眼云停,对方僵直了身体坐着,像是犹豫着该不该先谢遗一步起来。
谢遗施施然开口:“可方便起身?”
云停缓缓点了下头,慢慢地站了起来,可能是顾忌着车厢里可能有什么贵重摆设,不敢随便伸手去试探周围,因此毫不意外地磕到了头。
谢遗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刚笑出声又反应过来自己做的不该,立刻噤了声。他虽然不是出自恶意,然而这样的情境下,难免会叫云停以为他是嘲笑他眼盲。
谢遗有些歉疚地看过去,只见云停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便仿佛不曾听见他的那声笑一般。
出于歉意,他起身走到云停的身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道:“我扶你下去。”
云停微微动容,脸上诧异之色稍纵即逝,谢遗竟没有察觉。
只听见他低声道谢,嗓音轻且柔软,却些微奇异的缠绵绕在其中:“多谢。”倒是让谢遗觉得他声音好听,不亚于琴音。
谢遗扶着他出了马车,便立即松了手,自己踩着下仆垫脚的矮凳下来,却叫人扶了下云停。
云停身份低微,走不得正门,被仆从们从偏门带了进去。
谢遗在门口理了下衣裳,他饮酒不多,被风一吹,身上酒气就散了大半,也不用担心半路上遇见兄长们被教训,便大大方方从正门进去了。
谢遗回到院子,只看见来来往往的人影,春枝站在院子中间,颇有几分气势地指使着一众人打扫。
谢遗走过去,叫了春枝一声,又看向那些往来的人,问:“这些是?”
春枝见了他,福身一礼,道:“公子这一季的用度下来了,奴婢叫人把院子修整了一下,院子有些荒秽了。”
谢遗也不怪她自作主张,他对这事向来不在乎。
春枝又道:“谢妃娘娘说有些思念亲人,尤为思念您,陛下已经应允了她请家人入宫……”
她小心觑着谢遗的脸色,问,“您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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