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八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叮”声,来不及思索,箭矢巨大的冲力就已经迫得他跌落了山崖。所幸他及时冷静下来,抓住了山崖上旁生出的一棵小树的枝丫,勉强稳定住了自己后又用双脚试探性地踩在了山崖上凹进去的小石坑里。
然后他看准离自己斜下方的一处石台,粗略估算了距离,然后咬了咬牙松开了自己抓着树枝的手,向那石台纵身一跳。落地时不稳他又打了个滚,这才满身擦伤地保住了性命。
然后他急急地将姜妍从他的衣襟中拿了出来。那射向他胸口的箭矢正是射中了姜妍,被弹开了才让他没有受伤,否则他一定不会有余力能去抓住树枝。自己刚刚又打了滚,姜妍必定也在地面上受了很大的冲击。一个陶碗虽然通灵变成了碗精,但这样了还能不碎吗?
他心中颇为惶惶地将姜妍拿出来,只祈祷着陶碗不要碎成块让姜妍消失了就好,有些裂痕多些缺口不能再使用什么的他都能接受。但当他拿出姜妍时,却惊讶地发现这个灰陶碗上除了本身就有的那个缺口,再没有别的受损痕迹了。
这根本不可能啊!那箭矢的箭头可是铁质的,哪怕这碗是金属质的也该留下个凹进去的坑才是啊,更别说这个碗千真万确就是陶土烧制出来的了。
“碗精,碗精?”朱重八唤了两声,姜妍应了,话语中满是惊恐的情绪:“真是吓死我了,你这简直是九死一生啊!”
再次听到她的声音,朱重八才勉强安了心,然后又关心了一句:“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刚刚那箭确实是被你挡了的吧。”
“没哪里不对。我刚要向你说呢,你说完那句你要改变这世道后我似乎就多了个能力,形容起来大概就是刀枪不入坚硬如铁吧。不过你还是能把我摔碎的,这世上只有你可以让我碎了。”姜妍犹豫地将自己的这能力说了出来,然后又有些苦恼地说:“这能力不是鸡肋吗。我就这么小小一个,刚刚那一箭若不是刚好射向我的所在,还是能够杀伤到你,我还不如一副盔甲有用。你又能将我摔碎了,用来当武器砸人都不如砖头顶用。我这碗精当的也太憋屈了吧。”
朱重八心中的悲戚还没有消散,但到底因为她没有出事而放松了些。他又一次失去了一切,但好在这个奇怪的小妖精没有弃他而去,原本因紧张而强撑着的皮肉也放松了下来,让他瘫坐在了地上。
浑身的伤口让疼痛拉扯着的神经,但他还是安慰了有些自暴自弃怀疑碗生的姜妍道:“没事的,多一个能力总比没有好。你这次不也救了我的命吗,我以后也不用太担忧你会碎了。这个能力挺好的。”
姜妍见了他为了安慰自己而露出的那个连哭都不如的笑容,心中更难过,又是眼瞧着他的安逸生活毁于一旦,也终于决定说出一直埋在心里不知道该不该说出的话了:“我要同你说一件你可能不会信的事。”
“嗯。”朱重八倚着石壁恢复着自己的体力,示意她说。
“我曾经向你说过你未来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你还记得吗?”
“记得,你还说我四儿子会特别了不起。”朱重八的笑容有些飘忽:“我果然能活到生下四个儿子的时候吗?”
“其实我不会预测未来。”姜妍斟酌着措辞道:“这是我知道的过去。”她等待着朱重八理解她的话,好在朱重八早听多了各种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显得惊世骇俗的言论,又从来聪慧,也就勉强听懂了:“你的意思是我这个人对于你来说,就像是话本戏剧中描述的,从前时代的那些人物?”
“是。这元朝之后就是你开创的大明朝,大明朝灭亡又有清朝代替。之后许多年,才有了我。”姜妍既然已经决定要说了,就向他所知道的全部娓娓道来:“我并没有专门研究过历史,只是学过这一段记得一些。你是元末出生在凤阳朱五四家的最小儿子,因元朝残暴又遇天灾,家人几乎死绝,没了办法投入庙中。后来又四处行乞,改名朱元璋,选择造反投入了郭子兴的手下,虽然在他那屡受猜忌浪费了时间,但也在那里娶到了深爱的马皇后。你行乞与造反的具体经历我都不记得了,但我知道结果是你打败了另外两个造反的对手张士诚和陈友谅,又成功击溃了元朝统治者,做了唯一乞丐出身的皇帝。”
“但历史上不该有我,更不可能有将这一段历史告诉你的我。”姜妍也将自己从前的顾虑一并说了出来:“我不知道告诉你这一段会不会导致什么不该有的结果,如果你有顾虑也不妨就按我所知的历史这么走下去。”
她说完不再说话,朱重八也不发一言,这个平台只有呼呼吹过的风声与树叶被吹动的飒飒声。良久朱重八才说:“那我该等多久再按照你说的去造反呢?”
姜妍没回答,她记下的多是些让她印象深刻的人物和事件,怎么可能连年份都一并记下。
朱重八苦笑了一下:“你说的历史或许真的存在吧,但我却没法直接套用在我的身上。你也说了那个我不可能有一个知晓历史的你,那么我们或许就真的只是拥有了相似的背景。他走过的路我未必就能走的顺畅。”
这也是姜妍一直犹豫着没说出这些事的原因,她希望让这个受了颇多苦难的少年能够像历史上一样,最终成为那个闻名于世的开国皇帝。所以她尽可能地不去多加干涉朱重八的生活,只是偶尔当个朋友似的与他闲聊。
但她的出现原本就已经让一切不一样了,蝴蝶扇一扇翅膀都能引发飓风,更别说她在知道朱重八身份前就教导了他许多年了。他的许多思路想法都已经和历史上那个朱重八不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做出的决定可能也和历史上不一样了。
说不定在她没有发觉的时候,他早就已经偏离了她所知的历史——要不然如今也不会是依靠她突然解锁的能力才捡了一条命。
“算了。”姜妍依然深陷自己的思绪中,朱重八却已从这复杂的故事中抽身了:“即便你没有告诉我我会造反,我也已经准备用命去改一改这世道了。你告诉我他的成功,倒让我更多了些勇气。”
“既然一无所有的他能做到,凭什么多了你帮助的我就做不到呢。”朱重八已歇的差不多了,扶着石壁慢慢站了起来,然后拖着刚刚崴伤了脚腕的腿一瘸一拐地朝着平台后那个山洞里走去。他现在只期盼着这是一个通道而不是一个洞穴,否则别说什么打天下当皇帝了,他怕是要被困死在这山中。
姜妍也被他说得略放下了些心结,但转念一想,明明朱重八才是刚刚失去了如亲姐一般的徐初,结果她不但没有安慰到他,反而让朱重八来替自己解忧了。她眼瞅着朱重八板着一张脸,抿着唇扶着石壁慢慢地走着,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这个她看着成长到如今的少年,如果非要给他定义一个形容词的话,那姜妍一定会选坚强。
好不容易回到了山道上,朱重八自行寻了些草药敷在了脚腕的红肿处上,又捡了根粗壮些的树枝当作拐杖杵着,看着透过山上薄雾的熹微天光,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再一次照亮了这个黑暗的世界。
新的一天到来了。
朱重八不敢继续逗留在这里欣赏日出的美景,山上的匪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再有人出来巡逻,他一旦被抓住了就再没有生路了。
他又回到了固始城中。乱匪来时官府的官员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乱匪走了他们就又都冒了出来,咋咋呼呼地喊着让城中居民赶紧将无人认领的尸体都埋到城郊那些大坑中。
许多家是一家死绝了的,没有人敛尸也没有人替他们找地方安葬,只能数十人埋进同一处土坑中。
朱重八心情沉重地走在这原本热闹的街道上。大多数店铺都有被烧黑了的痕迹,少数直接被烧毁了。民宅不是空落落的没有人就是挂上了白绫传出痛哭声——这座原本还算平和的县城如同一个鬼城,三三两两拖着尸体行走的居民也如游魂一般表情空洞。
他回到了让自己拥有了几个月安逸时光的酒楼废墟处。这里搭起了一个简略的帐篷,陈四叔就坐在里面的木凳上,对着桌上摆着的三个牌位愣愣出神。有他儿子和妻子的,还有一个是他孙子的。
朱重八回来的声音让陈四叔转了头,这个和蔼的中年人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从前旁人常说他腆着个肚子是富贵相,但现在他只是一个背脊佝偻的老人了。朱重八咬咬唇,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徐初的死,陈四叔已经受够了打击了,徐初这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儿媳差不多等于是他的亲生女儿了,朱重八说不出口。更别说徐初死的那样惨,他一想想都觉得悲愤。
陈四叔看了他的神情就全部明白了,更看清了他现在全身是伤,衣衫残破的模样。他颤颤巍巍地抬手示意让朱重八不必开口了,然后从一旁的屉子里将已经刻了徐初名讳的牌位拿了出来,立在那三个牌位的旁边:“我都知道... ...我都知道... ...她被那些挨天杀的抓走了哪儿还能活命啊... ...你别告诉我了,求你别告诉我。”
他的声音如要泣血,朱重八心中也更加难过,只握紧了拳头咬着牙不说话。
“六子也死了吗?”陈四叔强行压下了情绪,问道。
朱重八点头。陈四叔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我会替他也刻一个牌位立在这里的,他毕竟是为了我家初姐儿死的。你还活着就好,能活一个也好啊。”
然后他摇摇晃晃地又从那屉子里拿了个袋子出来,倒出了些银两放回屉子,然后将还有大半银两的袋子放在了朱重八的手上:“你离开固始城吧,这里太不安全了。我不能离开,但你可以走。”
朱重八哪里愿意拿他的钱,陈四叔却坚持着要他拿着:“你拿着这钱去别的地方好好的,让我还有个念想有个牵挂好不好,要不然叔活不下去啊!”浑浊的泪水从他眼中流出来,朱重八不敢再推脱,只扶着自己那条伤腿跪了下来,朝陈四叔磕了三个头。
“走吧,去个安生的地方好好过。”陈四叔说完这话重新去看桌上的牌位,不愿意再说一句话。
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地方安生。朱重八恍惚了一阵,眼神重又坚定了下来,只有让这天下都安定下来,才有可能真正有过上好日子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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