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天刚擦亮,夜间的露水都化作晨雾,正是一天最凉爽的时候。朱老爹和家中的老大朱重五已经扛着耕具往自家租种的那三亩薄田里走了。朱母喝了朱老爹喝剩下的半碟子稀粥,就开始收拾碗碟,预备着做中午的饭食了。

    她等会儿还要挑了昨天磨好的豆腐,赶着去自家那间小小的豆腐铺。能多赚上几个铜板也好让自家孩子吃得更饱一些。

    朱重八也迎着这薄薄的雾气出了门,胸口的衣襟里仔细揣好了姜妍这只碗精。朱家早上的薄粥是没有他的份的,那点粥水提供的气力还要供着父亲与兄长耕种农田,余粮根本数不出多出来的几粒米为他再煮上一碗。

    还好地主刘德家缺一个放牛的,又不愿意多花钱雇个成年人,便用每早一个粗面馒头的价钱买了朱重八替自家放牛。

    朱重八赶着去了刘德家的厨房,哑巴厨娘已经煮好了替刘老爷家中家眷们预备的面条。这当然不会分出一份给朱重八了,厨娘从蒸笼里拿了个乌黑的粗面馒头递给他,又好心替他舀了半碗面汤进碗里。

    朱重八乖巧地道了谢,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了馒头,又舔干净了碗,重新将碗揣好,然后就去牛圈里牵了那头老黄牛,带着往草木茂盛的山坡上去。临出刘宅的时候,他才轻轻松了口气。

    “你舒什么气啊?”姜妍见四下无人只有头埋头不叫的老牛了,才挑起话头。

    “还好没碰上刘少爷,本来打算今天早起半个时辰错开时间的,结果还是睡过了。还好还是没碰上。”朱重八边走边说,耕牛的体型几乎有四个他大,还好它温顺,只顺着朱重八的力道走,否则朱重八根本就拽不动它。

    “刘少爷?”姜妍想了一会儿然后才记起来:“就是你说,摔了你碗的那个吗?”

    朱重八“嗯”了一声,姜妍又继续问道:“他为什么摔你碗啊,他一个少爷不至于和你结仇吧。”虽说刘宅在她眼里并不算气派,但和朱家的采光通风比起来,刘家应该是极其富裕的,厨房中的食材都不少。

    这样一个家庭的少爷怎么可能和一个替他们家放牛的小孩起冲突呢?

    “我也不清楚,上次他气冲冲地跑来,我正喝面汤呢。只听他骂我告密者,小人什么的,然后就被他夺了碗摔了,又被他一脚踹倒在了地上。”朱重八的表情淡淡的,并没有委屈伤心什么的,只是隐约有些惋惜:“那可是个好碗,面汤我也没喝完。”

    姜妍有些心疼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如果是在她的时代,正是熊起来吼天斗地的年龄。被人欺负了不哇哇大哭也就算了,连伤心难过的情绪都没有,也该知道他从前的生活已经压迫得他不敢再露出这样的情绪了。

    放牛的过程十分无聊。老牛在山坡上埋头吃着草,偶尔走两步换个地方也出不了朱重八的视线,他也就和往常一样坐在了草地上,折了几根草枝,灵巧的双手交错着编织出了只活灵活现的绿蚂蚱。

    “哇,你向谁学的这个,真的编的很像啊!”姜妍完全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朱重八的脸上也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和我爹去集市的时候看到有人在编这个,就看会了。”

    他把已经编织好了的蚂蚱丢到了一边,笑容又渐渐消散了:“但这种玩意儿赚不上铜钱,帮不上我家里,也填不饱我的肚子,只是闲着无事玩玩而已。”

    姜妍心中酸涩更甚,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朱重八。他明明是一副坚强不需要安慰的样子,却让姜妍十足地心疼。她见朱重八捡了根粗树枝,开始在泥地上划拉着什么,便又专心去看。

    只见朱重八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人之初,性本善”这六个字,初字还少写了一个点。姜妍有些疑惑:“你去学堂学过《三字经》吗?”朱家明显不可能供得起他上学堂,看着也没有文化水平,朱重八是从哪里学来的写字。

    “你认字?”朱重八比她更意外,一个碗精竟然认识字,还知道这是《三字经》。

    “对啊,你这初字的左半边还少写了一个点。”姜妍说着还小声背起来了《三字经》,从前在语文课外班的时候她就被要求背诵了全篇《三字经》,还好如今也没忘。她的语速极快,听着就仿佛她是在唱歌一样。

    朱重八越听越欣喜,添上了“初”字那一点,然后丢开了树枝:“你背得慢一点,让我听仔细些。”

    “你不是已经会了《三字经》吗?”姜妍本以为朱重八写了这六个字是学过三字经的,却听朱重八说:“没有,这是我前几天偷偷去学堂的时候,偷听来的一句。是先生让其中一个学生罚写,我才记下来了写法。”

    怪不得少写了一点,原来不是他记错了,而是那个罚写的学生写错了。

    “那你明白《三字经》的意思吗?”姜妍似乎发现了一点自己的用处,别的不说,《三字经》里头的那些典故,她的老师可是掰开来讲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而且本来就是些耳熟能详的故事,她记得可清楚了。能当个小老师也是不错的。

    “原本就只知道这一句,哪还能知道句子的意思啊。”朱重八苦笑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姜妍话中的意思,立刻兴奋了起来:“你还懂其中的道理?”

    姜妍骄傲地应了是,朱重八刚要问仔细了,就听到不远处的山坡下传来一声咆哮:“朱家的贱种,你竟然还敢放我家的牛!”

    正是日头最高的正午,朱重八坐在树荫下都额头上满是汗水。来人顶着几乎能灼烧皮肤的阳光,还带着三四个年龄差不多的跟班,怒气冲冲地往山坡上跑。

    朱重八连忙反手将灰陶碗塞回衣襟,翻身跳了起来,匆忙地向姜妍解释了三个字:“刘少爷。”

    姜妍知道是刘少爷摔了朱重八上一个碗,连忙也不敢再说半个字,碗沿紧紧巴着朱重八满是汗水的胸膛,她可不想落得和上一个碗一样的下场。

    刘贵冲到朱重八面前,话不多说先扇了他一个巴掌。他原本就壮实,手掌这一下用的力又足,直接打的朱重八脸偏了过去,却不敢说出半个字,只低垂着头等刘贵撒完气。

    “上一次我娘喊我,被你逃了,你竟然还敢在我家干活吃我家的粮!”刘贵抽的这一下抽的自己手都疼了,一边搓着自己的手,一边没好气地啐了一句:“脸皮厚的贱种!”

    “我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刘少爷别生气。”朱重八语气有些含糊,似乎是刚才那一下让他伤着了舌头。

    “你还敢问!你他娘的在学堂外面偷听老子不管你,你还敢向我爹告状说我逃学了!”刘贵说着又一脚踹在了朱重八的小腿上,几乎让他半跪在了地上。

    可这个罪名他不敢担,他只能小声地辩解了一句:“我不知道你逃学了。”

    “你还装!”刘贵更气了,揪着他的领子让他站了起来,姜妍连忙控制着自己不要下滑,依然贴在朱重八的胸口上。

    “老子前几天从集市回学堂不就是被你小子看到了吗!我爹都说是个不读书的娃告诉他的,还罚跪了老子,念叨了老子一下午读书的重要性!”

    他勒得朱重八都没法呼吸了,汗水又糊住了他的眼睛,只能断断续续地否认说:“我真不知道你逃学了。”

    他是去了学堂偷学不错,刘贵也确实在那一天逃学了。只是刘贵从后门偷溜进来的时候,朱重八正专心致志地学着学堂上的知识,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位刘少爷。只有刘贵自己看到了趴在窗沿上的朱重八。

    “刘少爷,别跟他废话,这种贱种撒谎都不带眨眼的,拿麻绳把他吊在树上晾一下午,他以后就老实了。”刘贵的一个跟班谄媚地向刘贵笑道,又从自己的书包里摸出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拿来的麻绳。

    刘贵也恶意地笑了笑,松开自己的手,任朱重八摔倒在地上:“主意不错,就这么干。”

    “你们搞什么呢!”朱重八在他们几个人的压制下根本没法反抗,都已经被绑了双手了,忽然就听见有人这样厉喝道。

    刘贵等人明显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吓得肩膀颤了颤,回头便看见了汤和与他那几个一同出入的弟兄。他们都是在农田里练出来的结实体魄,与刘贵养出来的肥膘不一样。汤和又是整条街上的小霸王,偶尔还领着同龄人练习骑马射箭。

    汤家虽然也不富庶,但耕种的是祖上留下来的八亩田地,倒也不虚了地主刘德一家。更是因为汤家男丁众多,汤和又勇武,结识了不少弟兄,刘德还略有些惧他。

    “汤... ...汤哥。”朱重八与汤和关系好刘贵也知道,连忙就松了自己抓着麻绳的手。

    汤和见了朱重八的惨状,当下就怒了:“刘胖子,你怎么敢下这种重手!”

    刘贵并不觉得打了替自己家放牛的朱重八有什么错,但当着汤和的面并不敢这么说,只吞吞吐吐地说:“他向我爹告状说我没上学,害我被罚跪了,才小小惩戒一下他。”

    “向你爹告状的是老子!”汤和抓着刘贵的头发,迫着刘贵向后倒,仰起脸,只听他继续说:“你在街上横冲直撞,撞坏的是我姐夫家的摊子,老子向你爹说了,你还不服气了?”

    “没有没有,我哪儿敢不服汤哥啊。”刘贵头皮被揪得生疼,却只能赔笑。他爹没说清楚,他便以为是朱重八干的。况且刘贵上次摔了他的碗他都没敢吱声,更以为是他心虚,认定了就是他告的状。

    “他是我兄弟,再让我看到你欺负他一次,我就把你这身膘给刮了,你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清楚了!”刘贵连忙应下来,汤和这才松了手。刘贵连忙踉跄着带着自己的几个跟班跑开了。

    汤和替朱重八解了绳子,又看了看他肿起来的半边脸,才叹了口气:“回去赶紧上药,要不然明天得肿的更厉害。”

    他没等朱重八开口又说道:“知道你不想你爹娘知道,跟我走吧,带你去我姐夫那上药去,你这祸事是我替你招来的,今天的饭我也给你管了。”

    朱重八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了句谢谢,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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