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这是丝毫没有顾虑皇帝的意思,直接将那些伪装在衣冠皮囊下的诡谲展露在阳光下。
皇帝的脸色罕见地难看了起来。
而其他人依然是那副模样,没有丝毫变化。
是啊,谁还不清楚谁心里那点心思呢?
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哦,还是有的,不过是谁更好看一点罢了。
“忌惮权臣子嗣”的名声总要比“纯粹不喜”要好太多了。
虽然效果一样,可后者总要更好听那么一点。
事已至此,还戴着那张虚伪面具做什么。
若是别人,皇帝这会儿只怕都要让侍卫将人拖出去了,可偏偏对方是他姑姑,自己亲封的大长公主。
他气得脸色铁青,“皇姑!朕敬你是长辈,可不是为了让你这样针对朕的!”
“随你说吧,本宫是不是针对明眼人看得出来,若你不是皇帝,本宫还不屑说这些。”大长公主老神在在,兴致缺缺。
垂下眼眸掩过眼底的失望。
“皇子之死固然重大,可就这样轻易给人定罪也未免太过草率,令牌可以伪造,人可以嫁祸,根本难以服众。”
皇帝如何不知,他心里虽怀疑楼亭,可也知道凭楼亭的性子就算对付人也不会用这样阴狠的手段,可是万一呢,何况他手里也没有别的嫌疑人,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一个人。
人是不能做亏心事的,一旦做了一件,那身就立不正,心也永远虚了。
于是如今看楼亭都是带着警惕和针对。
“在没有找到别的嫌疑人之前,楼亭是最有可能的。”他冷声道。
大长公主看也不看他,“可你的证据也不充分,不能定罪。”
“如若不然,就先令他禁足家中,待查清此事再做处置?”她主动给了个台阶。
皇帝心头想吐血,禁足家中,这和没有禁足有什么区别?
“不行!”他硬声道,“要么大牢,要么宫里,你自己选一个。”
最后是说给楼亭听的。
楼亭好脾气地说:“臣愿意留在宫里,直到查清真相为止。”
楚莞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达到目的,大长公主也告辞了,楼亭则被侍卫领着去了偏殿某处暂住。
“阿莞,你留下。”皇帝出声。
走到门口的大长公主拍了拍楚莞的手背,自己拄着拐杖出去了。
楚莞:“陛下还有何事?”
皇帝锐利的目光盯着她,“节日大长公主是谁让你请来的?”
楚莞不卑不亢道,“无人吩咐,是楚莞擅自做的决定。”
“在朕面前,你也敢撒谎!”皇帝怒道。
“楚莞所说句句属实。”楚莞幽幽道,“自寡居以来,楚莞除了寺庙一律不去,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皇帝:“你!”
他神色复杂,“你还怨朕把你嫁到荣家?”
楚莞皮笑肉不笑,“楚莞怎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陛下不仅是君,还是父,楚莞不敢怨。”
“说不敢怨,其实还是在怨?”皇帝看着这个唯一的女儿,也不知该愧还是该怒。
要是换别人这样暗自顶撞他,早已经发怒了。
“能嫁与一国丞相,成为丞相夫人,可是楚莞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呢,只可惜前丞相死得太早了,我都还没搞好享受过丞相夫人的名头就没了,真是可惜!”
楚莞皮笑肉不笑地说。
皇帝语塞。
“朕叫你留下,不是为了说这些。”皇帝强行转移话题,“楼亭的事你不要插手,朕知道你们关系还行,但是,什么该来往,什么人不该来往你要分清楚。”
楚莞:“怎么才叫分清楚?我只知道我想和谁来往就和谁来往。”
“陛下若是没有别的事,楚莞就告退了,皇后娘娘那边还等着楚莞抄的佛经呢!”说完,她福了福身就走了。
皇帝气得脸色铁青,“传令下去,既然皇后喜欢吃斋念佛,那就吃一个月的素吧,各宫也不用去请安了!”
“是。”
命令传到皇后宫中的时候,楚莞也才刚到没多久,听到这消息,略带歉意地看向皇后:“抱歉娘娘,是楚莞莽撞牵连了您。”
皇后淡淡笑道,“无妨,左右本宫素来也是吃素的,倒是殿下,皇帝毕竟是皇帝,天家无父子,就算是表面关系,也应该尽量搞好一点,若是再这般冲撞只怕是不成的。”
楚莞一掀裙摆,在蒲团上跪了下来,“楚莞如今可是荣家人。”
皇后脸色却更差了。
“殿下若是想要再嫁也容易,何必痴痴守寡空守寂寞?”
楚莞不甚在意,冷笑一声道:“再嫁做什么?再杀一次夫君吗?算了,这种事做过一次就行了,否则我怕这杀孽到了地府都洗不清。”
她亡夫是前丞相荣安,她嫁与他时,对方孙子都十岁了,她不费吹灰之力就白捡了一堆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也是没谁了。
如今寡居的日子还挺合她心意的。
在荣家,她占着长辈的名分,那些人就算比她大好几轮,也不敢欺辱她,反倒还得每日规规矩矩向她请安,何况她还是公主。
皇后见她这般自然就说出了自己杀害夫君一事,心中悄悄叹了口气,“若是荣家得知真相,只怕你的日子会不好过。”
“我不会让人知道的。”楚莞平静道,语气冷静得实在不像是谋杀夫君这样狠毒的人。
“今日便多抄几遍佛经吧。”
楚莞答应道,“好。”
皇后乃皇帝还未登基之时就娶的正妻,只是多年来未有一子半女,只抱养了楚莞一个女儿,两人之间的情分还是有的。
这宫里清净,除了写字和念经,没有其他声音。
可另外一出就不一样了。
楼亭被留在宫殿里软禁看管,只让一个下人回侯府取他的衣物和用品。
这楼小侯爷是个闲不住的,仿佛停下一刻浑身就发痒,他让门口的侍卫给他带几本话本和戏曲来。
对方是个小侍卫,见楼亭只是被软禁,皇帝也没说别的什么要求,也怕楼亭发怒,便跑去买了。
而楼小侯爷本人则在房间里吊起了嗓子,名曲“姜郎误”重出江湖,唱的外面的侍卫全都恨不得自己是聋子。
纷纷嘱咐带书的那个人记得带一些棉花来。
那人自是答应。
书到手后,楼亭就不唱了,估计也唱累了,嗓子也得歇歇。
屋里是没有人守的,看守的人都在外面,楼亭翻出话本,寻找里面暗号留下的信息,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双眉骤然微蹙,
姜泱得知楼亭被困在宫中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夜里了。
也是这时,他才知道宫里竟然死了个皇子。
“那么贵的命,死了得闹出多大动静?”
他倒在床上,双手垫在脑袋下面,想着他这条贱命要是死了又能掀起多大的水花来。
侯府对他的看管不严,何况,他又不是犯人,因此夜里房间外传来的几声“咕、咕……”也并没有引起谁的重视。
姜国
国公府
虞信风尘仆仆回来,“我爹呢?”
下人回:“老爷还在北大营。”
估计晚上就能回来。
于是他先回了自己院子。
“少爷,您回来了!”虞信将外袍丢给小厮,“公主呢?”
“少夫人在府里。”
“给我准备热水洗澡。”虞信说。
“是,小的这就去。”
虞信回房,屋里没有人,他习以为常。
尽管是夫妻,他和姜静姝也是各有各的院子。
作为公主,这样做实在太正常了,她没有搬出虞家去住公主府就已经算好了。
虞信喜欢她,因此也尊重她。
热水很快就来了,丫鬟站在浴桶边,双颊通红。
虞信眸色一厉,“出去,我不用人伺候。”
她脸色一白,立即战战兢兢道:“是。”
走出房间,失落的情绪充满了眸中。
她想着去厨房给少爷准备吃食,结果还没到厨房,就被人拦下来了,“月香,公主有请!”
月香脸色煞白,以为自己的心思被公主知道了,她惦记公主的丈夫,认为对方要处置了她,心思惶惶!
一处种满了花草的院子里,穿着华服的美人正给菊花浇水。
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这菊花什么时候才开啊?”
身边的大宫女恭敬道:“公主,还要两个月。”
“本宫还想在母后生祭时给她带几株菊花给她瞧瞧,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美人缓缓道。
“来得及的,公主。”
“是吗。”她笑了一声,“希望吧。”
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公主,奴婢已经把人带来了。”
身后拖着的赫然是已经汗流浃背的月香。
月香惶然跪在地上,匍匐着身子,“求、求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姜静姝施施然坐下,理了理衣裳,半晌,才慢悠悠开口问,“听说,你想服侍驸马?”
月香不敢否认,哭着道,“奴婢痴心妄想……求公主饶过奴婢家人!驸马……驸马他对公主一心一意,绝无二心,一切都是奴婢白日做梦,求公主饶过其他人!”
姜静姝喝了口茶,语气平静道:“看你说的,本宫是这么容不得人的人吗?还是说……本宫长得很可怕?”
月香拼命摇头。
“既然如此,你怕什么?”
“奴婢……奴婢……”
“本宫再问你一次,你喜欢驸马?”姜静姝平静的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月香当即被吓得一边摇头一边说:“不、奴婢不敢了……”
“刚刚还承认,这会儿怎么就不敢了?”姜静姝伸手,捏起月香的下巴,“说说,怎么就不敢了?”
“奴婢……”月香浑身颤抖,“奴婢痴心妄想……”
姜静姝缓缓露出个笑,笑得月香浑身都吓软了,“那好,本宫成全你!”
她招招手,叫来她的心腹宫女,“把她带下去,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殿下。”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不多时,这声音就听不见了。
虞信沐浴完,来到了姜静姝的院子准备和她共用晚膳并留宿。
他一来,就看到姜静姝在打理花草的娴静模样,笑着上前从背后抱住她,“这么晚了还做这些?也不怕累着。”
姜静姝微微一笑,侧开身面对他,“左右我等你无事,你来了我自然就不用做了。”
她把工具放下,“去,进去坐着,一会儿饭菜就来了,我去洗漱更衣。”
“好,我等你!”虞信笑着看她。
果然如姜静姝所说,他刚坐下屁股都还没热,饭菜就端上来了。
姜静姝还没来,他知道对方这会儿应当在泡澡,估计还要好一会儿才来。
他就这样干坐着等也没意思,便拿起桌上的酒一杯一杯地喝。
别说,这味道真不错,他向来很喜欢姜静姝这里的酒,于是就没控制住,等到姜静姝过来时,一壶酒已经喝了大半了。
“怎么喝这么多?”
“……高兴!”
姜静姝笑容无奈,“高兴什么?”
虞信就这样看着灯下的姜静姝,眼前的一个姜静姝变成了一个、两个、三个……
“看见你、就高兴……”
姜静姝又给他倒了一杯,“高兴就好。”
片刻后,她出声问,“我听说,燕绥失踪了?”
虞信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大着舌头说:“找、找到了,你放心,我会好好帮他的!”
姜静姝笑了笑,并未说话。
没一会儿,虞信就不知道天南地北了,却还知道抱着他心心念念的人,一边抱一边蹭,“夫人……公主……我们歇息吧!”
姜静姝将他扶上床,正欲抽身,却被对方一把抱紧,“别走!”
姜静姝扯了扯唇角,“不走,我去熄灯。”
闻言,虞信这醉鬼才松开手臂。
姜静姝收拢了床帐。
没一会儿,灯就全熄灭了,这是姜静姝的习惯,两人过夜的时候绝不留灯。
虞信醉得有些糊涂,仍不忘去想,表姐什么都好,就是太害羞了。
一道身影缓缓进了床帐,虞信察觉到动静,一把将人搂进自己怀里,将人压倒在床上。
炙热的吻迅速落了下来!
对方似乎被这阵势吓到,浑身都在颤抖,热得虞信的心越发火热!
“公主……静姝……表姐……”
夏夜绵长,□□不断。
楚国皇宫
一道黑影落进了楼亭的住处,来到床前,“主子。”
楼亭翻身而起,根本没睡,“查清楚了?”
“属下无能。”
楼亭手指敲在床沿上,心中沉思。
轻轻笑了一声,“有点意思。”
眼中却毫无笑意。
“给我仔细查楚恪身边的人,着重查这几个。”他将一张纸递给黑衣人,“记住,事无巨细。”
“是!”
说完正事,楼亭总算想起了私事,有些别扭地问,“今天府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主子是指……?”
“比如……某、大家的反应如何?”
“主子放心,府上一切平静,并无异动,大家都相信您能安全回去。”
这人长得是榆木脑袋。
楼亭笑容渐渐消失,“都平静?所有人?”
“是的。”
“你可以滚了。”
“???”
黑衣人一头雾水。
“记住,明晚我就要结果,拿不到就自觉回去受罚。”
“……”
黑衣人走后,楼亭才狠狠锤了锤床!
他都被软禁在宫里了,那人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就算不知道他们是夫夫,好歹自己也是他的衣食父母吧?!
就这么不关心吗?
姜燕绥,你好,好得很!
刚刚偷偷离开侯府的某人:“阿嚏!”
不由得一阵后怕,还好刚刚没打,否则他这会儿在的地方就不是外面了。
夜色深深,掩盖住了一切。
偌大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吴勇刚吃完饭,正要去他小妾房里留宿。
那小妾是前段时间他从戏楼里带回来的,长得正水润玲珑,还会唱曲,比起他那操劳多年的正妻,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更加合他的心。
刚进府,正是得他宠爱的时候。
而他也早就让下人去小妾那里吩咐了,他今晚要来。
想必等到他过去的时候,等待他的一定是精心打扮后的小美人!
光是想想他就心痒难耐,恨不得自己能飞天遁地,瞬间到达那小妾的住处。
脚下走得飞快,不到一刻钟,他就走到了小妾院子里。
只是令他疑惑的是,小妾房里竟然一片漆黑。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派人提前说过了吗?
怎么还睡了?
吴勇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了然一笑,“一定是小美人准备了惊喜,等着我进去拆。”
于是他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推门进去,“倩儿,睡了吗?”
没人回答,这让他微微一愣,难道他猜错了,倩儿真的睡了?
就在他刚生出这种想法的时候,内间忽然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老、老爷……”
吴勇一喜,原来没睡,这么说来就有惊喜了?
他兴冲冲进了内间,“倩儿,你家老爷来了!”
他正要向床上扑去,忽然一道凉风扫过他的脸颊,吹得他一愣,顿时停下脚步。
那冷气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得他甚至有些发寒。
直到接触到他脖子上的皮肤,他才恍然发现这是什么,连忙跪下喊道:“大、大侠饶命!”
一道漆黑的身影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身上,只能看到一身夜行衣,和一双沉静的眼睛,“饶命?那得看你说不说,说什么了。”
吴勇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地哭了起来!
翌日,一大早,楼亭还没起床,他暂住的宫殿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听说你被软禁了?哈,你也有今天?”楚怀一阵幸灾乐祸。
楼亭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意思是自己领会。
然后楚怀就悻悻然收起了笑脸。
可他收起了笑脸,却没办法收起他眼神,眼里藏着的笑意让人甚至不用多想就能看穿。
这些都被楼亭默默放在了心里,将来总有清算的那一天。
“你怎么进来的?”楼亭问。
“我就在外面转了转,侍卫问我做什么,我说想来看看你,然后他们就把我放进来了。”
有这么好心?
楼亭对此深表怀疑。
这个怀疑还是被他默默放在了心里。
“没人偷听吧?”楼亭小心谨慎。
楚怀差点翻白眼,“那你说说,咱们能聊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楼亭:“……”
也是,楚怀说话难听归难听,可还是有道理的。
“说吧,来看我笑话的?”
“你笑话太多了,外面你的话本极为畅销,我就是一天看一本,也得看好长一段时间,哪里有空看你这会儿的笑话,对上你这张晚娘脸?”
楼亭:“……”
“侯爷、殿下,早膳送来了!”
“进来!”
宫女们鱼贯而入,将饭菜纷纷呈上。
离开后,楚怀就兴致勃勃坐在了楼亭的位置。
两人正吃着,外面就传来了消息,“侯爷,陛下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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