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太傅下朝从宫里回来时, 绷着面庞, 看上去很是不快。
身边侍奉多年的老仆见了,赶紧叫人去沏了太傅最爱的香茶来,以顺缓他的火气。
以老仆的了解,有本事令魏太傅如此的, 也就那柴公公了。
魏敛确实心有郁结,并非今日, 而是这一段时日来皆是如此。
平日里私下替他办事的得用人手,最近不知为何折损了不少。
而他吩咐下去的其他事, 也多多少少都有些微的艰难阻碍。
他有种什么脱离了掌控的烦躁感。
可细细品来,似乎又无甚关联, 捋不出丝毫头绪。
魏敛自然把这些都算在了柴德武的头上。
自栗县那件破事搅和了一通起,就没见有多少顺心之事。
柴德武这么频频动起手脚,可是有何打算?
魏敛不知,柴德武近来情形与他也相差无二, 私下不止一次将他挂在嘴上骂。
老仆见魏太傅皱眉揉起了额头,知他是犯起了头疼的老毛病。
正好茶沏好送来了,老仆忙伺候他用茶。
将茶递过去后, 午北就侍立在一旁, 静候吩咐。
他不说话时, 常常易被周围的人忽视。
魏敛喝了口茶,沉沉压下一口气。
他今日下朝后去陛下寝殿议事时,再提了立储君一事。
那柴德武在旁阴阳怪气地插话,道什么陛下万岁之躯, 立储君不急于一时。
储君之位迟迟未立,这么多年了,若不是他柴德武回回带着人跟他唱反腔,他只要示意他这方的大臣们一齐谏言,就算逼着圣上也早将大皇子推上去了。
正想着,魏敛召来的心腹来了。
老仆退下时才留意到午北还在,忙向他挥了挥手。
午北这才退了出去。
“太傅大人,大皇子要约大人一见。”心腹先递了个口信。
魏太傅沉色点了点头。
当今圣上子嗣单薄,到如今也不过两位皇子。
圣上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他若要权势不败,执掌朝野,手中一棋自是压在大皇子身上。
大皇子有野心,又因迟迟坐不上太子之位心有不满。
尽管有些愚笨无能,但如此更好拿捏挑拨,再适合不过。
总好过二皇子终日纵情诗文音律,无心帝位,又过于孝顺,难以控制。
储君这事,魏敛早知没那么轻易,适时提一提,不至于真动什么气。
他想到皇上提起的另一事。
他提到册立储君,被柴德武一岔后,便听陛下忽然说京中今年入了冬后太冷了。
圣人龙体病乏又困冷。
这个冬日,有意南下,移驾行宫。
……
宋初渺从绣鼎阁回来后,当天夜里,京城就下了场雪。
因她身子的缘故,最需留意不要再受凉。
所以自回宋府起,素夏巧儿收拾的时候便格外在意这事。
院子里,都是刻意能挡风的布置,房中也都铺着软毯,摆着炭盆。
这夜一场雪后,院内积了薄薄一层,初雪一化,便又骤然冷上几分。
外头是呼一口,便能飘出一缕雾的寒气。
瞧着虽有趣,可这般冷起来,宋初渺时而觉得喘气都有些闷。
玩雪是绝不可能的,宋初渺只能窝在房中,被素夏裹成了一个球球。
素夏仔细得很,房中炭盆一直注意着没断过,隔上一会就来问问冷不冷。
生怕姑娘一不小心再染上一回风寒。
第二天夜里照旧落了雪。
等天色再亮起来的时候,从窗内一眼望出去,清穹如明镜般澄亮。
宋初渺睡醒后不久,就收到了沈青洵让人送来的一件小玩意。
一个不知用什么做成的透白小球,里头装了大半的雪。
玩不了雪的宋初渺觉着新奇又有趣,上手摸了摸,一点也不冷。
晃了晃,有雪簌簌飞扬。
宋初渺窝在暖意融融的房中把玩了一会,那雪才彻底化尽了。
她好喜欢,弯起的眉眼像月牙儿似的。
表哥真好呢。
许是这天也体谅她畏寒,雪拢共只懒懒散散下了两回。
之后天气一转,竟又回暖了许多。
正好隔日便是诗宴。
如此也不必担心出门会太冷不便。
对宋初渺来说,赴宴似乎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
她还小时,大多时候会跟随母亲一起。
一想到诗宴那儿定然会有很多人。
还没去呢,宋初渺就已经感到有些拘束了。
当日,素夏想着这是姑娘回京后,头一回在各家贵女前露面。
可绝对不能被人小看了去。
素夏打起十二分精神,小脸如临大敌般绷着,仔细替姑娘施好妆梳好发,直到满意了才舒展开来。
正好陶娘子那刚送到了几件首饰,素夏也给姑娘戴上了。
诗宴是苏五姑娘苏澶所请,就在苏家城外的一处庄子上。
苏家是延续了几朝的大世家,族中子弟皆有入仕。
苏五姑娘在嫡系家中颇受宠爱,及笄时家中长辈便送了这处庄子。
庄子很大,占了块绝妙的好地方。倚山筑湖,修缮精美,一年四季有四景如画。
当初惹过不少姑娘的艳羡。
此回接了帖子来的,意不在诗文,倒多是冲着来庄子赏玩而来。
宋初渺坐着马车到了庄子,素夏去递上帖子,便有庄上的小丫鬟引着人入内。
庄子内处处修得雅致,几步一景,四周依着山脚所建,往远了瞧则见延绵的山林。
若是春日,必然是一片葱葱郁色。
“姑娘冷不冷?”
素夏一下车就发现这儿要冷得多,有些担心。
宋初渺扯了下.身上厚厚的狐裘,摇摇头。
她正一路打量着庄中景致,眸子里闪着几分新奇的光亮。
然而一进聚宴的园子,她却成了被打量的那个。
四下里猜疑打量的视线,都渐渐落在了她身上。
“那是谁呀?”
“不认得,谁家的?”
“听说今日宋家的姑娘也会来,会不会就是她?”
“那个丢了好多年又被找回来的?”
猜测到了的姑娘们有些惊讶。
在近来的那些传言里,宋家姑娘的遭遇可怜又可怕。
都说她已病恹恹的不成人形,还有毁了容伤了脑子疯疯傻傻的说法。
可再看远远走来的人,哪有半点传言里的模样?
宋初渺的姿容清丽出尘,并不是过分张扬的美,可就是有让人一眼就凝驻在她身上的本事。
如同璀璨珠玉,哪怕是被投在晦暗之处,也遮掩不了本身的润泽。
她真的是宋家那个被寻回来的?
众人不禁心生怀疑。
倒是有以前识得宋初渺的姑娘认出人来了。
柳沐珑听了身旁低低的议论,一推柳箫铃道:“原来就是她呀。”
不仅没毁容没断胳膊,长得还比她要好看。
一回想之前她们私下议论的那些话,觉得自个儿傻透了。
四下里看过来的目光,彻底打乱了宋初渺正在赏景的心思。
她不大自在地捏住了衣摆一角,愈发拘束起来。
只是她虽拘谨,脸上一如往常,却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只有熟悉她的素夏,察觉到姑娘变得有些紧张。
“姑娘不怕。”素夏在旁道。
她们姑娘生得这样好,且任她们瞧去。
“初渺?”这时有曾较为熟悉的姑娘过来。
彼此都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宋初渺看着来人想了一想,才记起来。
她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宋初渺目光柔和,举止间看起来也落落大方。
只是她不苟言笑的模样,看上去高冷且疏离。
孰不知她心中正有几分怯缩,已经想回家了……
对方怔了下,才意识到宋初渺是真说不出话了。
眼中流露出遗憾。
然而多年未见,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打了个招呼便走开了。
发生那么多事,又过去了那么久。
如同在她与其他人之间,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裂沟,隔成了两端。
宋初渺只觉得所见的人,虽面熟又陌生。
她们在看到她时,不管有没有刻意藏起,看向她的眼神里都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有可怜惋惜,有打量鄙夷,也有好奇看戏。
引路的小丫鬟将她请去了一处坐下。
正好苏五姑娘来了。
原先落在宋初渺这儿的视线,一下散了。
在苏澶之后,又有小丫鬟引着人来。
还没见人影,就已听见二人谈笑说话的声音。
直到绕过回廊的身影出现,众人都有些诧异。
嘉和公主竟也来了?
同嘉和一起说着笑过来的,是詹尚书的孙女詹兰馨。
都知詹兰馨和嘉和公主的关系甚好。
正好詹兰馨得知,这几日嘉和与驸马闹了点不愉快。
便提了一句邀了嘉和来。
嘉和公主一到,在场的姑娘们都见了礼。
詹兰馨在嘉和身边,微微低头遮掩了得意神色。
她与公主交好,时常会遇上这种情形,她再喜欢不过了。
嘉和公主早些时候就到了,四下里逛了逛还歇息了一会。
苏澶见她来了,请她上座。
而詹兰馨在旁坐下时,视线经过某处时突然一愣。
她拧着眉头,又多看了宋初渺两眼。
可不就是上回她在香粉铺子里遇见的?
回去后她随意打听了一二,没听说近来有什么尊贵身份的女子入京。
纳闷了一下,这事也就抛开了。
这会她从苏五姑娘口中,得知原来她竟是宋家那个被卖过又找回来的哑巴,脸色顿时变得极难看。
一个被卖去了山中多年的人,竟还装得一副清冷贵气的姿态。
詹兰馨心气极傲,一想到当时,她竟是被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哑巴给唬住了,就羞恼生怒。
詹兰馨当然不觉得是自己问题。
只知她一个无人敢轻易招惹的詹府小姐,竟在一个哑巴面前退让了,甚至最终憋闷而去。
尽管此事无人知晓,可她仍旧觉得丢人难堪。
她认定宋初渺当日是刻意的,此刻恨恨盯着她觉得既碍眼又厌恶。
宋初渺忽然觉得有一道令人不适的视线停在她身上。
她抬起眼,也瞧见了詹兰馨,有些疑惑。
当日她心思都在挑香粉上,早将她给忘了。
宋初渺一转头,耳垂上做得精巧独特的耳坠轻轻地左右晃荡。
映着光时,闪着粼粼盈亮,极美,像是坠了两串雪珠子,也衬得宋初渺圆润的耳垂粉粉嫩嫩。
詹兰馨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了过去。
因为隔得本就不远,仔细一瞧也能看得清楚。
她觉得有点眼熟。再一想,想起来了。
绣鼎阁不久前出了一款,整个京城眼下也只苏澶排到了一对。
她是见过苏澶戴的。
因为瞧了喜欢,她也缠着娘讨了不少的银子,去绣鼎阁排上了号。
她一直留意着这事,知道绣鼎阁里排着的第二个号,到现在都还没制好呢。
詹兰馨皱起眉,疑惑不解。
只苏澶手里才有的一对耳坠,为什么她竟会有?
她想着什么,忙转头看向苏澶。
只见她两耳下面空空的,今日什么耳饰也没戴。
她知道苏澶常在庄子里小住,就在入园时会经过的某处院子里。
詹兰馨几乎是在瞬间就想到了什么,眼底显露出一丝激动。
宋初渺的耳坠定是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第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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