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渺的呼吸像柳絮一样落下来,拂在沈青洵的颈上。
沈青洵身姿僵硬。
在宋初渺凑近时,他就低了头瞧她,见她像是在闻什么的样子,便一下想起什么怔住。
他从那地方回府,就直接来了她这,未回房收拾过。
整个潇香楼,或者说整条街都是各种脂粉香气夹杂的气味。
他身在其中待了一晚,衣上不可避免也沾上了味道。
味道吹了夜风后散去,淡到需要仔细分辨才会注意到。
沈青洵没在意,但没想到她竟如此敏锐。
虽说自知没做过什么,可见宋初渺如此仔细的神情,仍是有几分紧张。
宋初渺只是闻见了,有些好奇是从哪来,这才找寻到沈青洵身上去。
发现是脂粉的气味后,脑海里想的,不过是这味与素夏给她用的不一样。
她幼时被卖后,如同与正常的生活隔绝了好几年。
若无这样的意外,她眼下应当是娇生惯养的贵女该有的样子。
可现在的宋初渺,即便这个年纪,对于许多事,也还如几年前那样,想法单纯又直白。
她放下踮起的脚跟向表哥看去,心想难道表哥也喜欢用香粉么?
沈青洵见渺渺闻过后就直直盯着他,眼里透出几许疑惑。
她说不了话,也没有要去写什么的样子,想来是没有询问他的打算。
自认什么坏事都没做的沈青洵,被她这样瞧着,竟也有些心虚起来。毕竟去过那种地方。
他正踌躇是否要解释一二,免得她可能会暗自多想,就见她神色一下变得呆怔。
仍是盯着他,却好似瞬间傻住了,继而微微张嘴,眼角也沾上了水汽。
最后颤了颤,掩嘴无声地“咻”一下打了个喷嚏。
明明大夫看过,宋初渺的嗓子没有损伤,但她连打个喷嚏都是安静的,没有丁点声响,只听到出气的窣窣声音。
宋初渺打完一个喷嚏,又打了一个。有些使劲,打出了眼泪花。她揉揉眼想,表哥身上的粉香,味道又杂又乱,一点都不好。
细闻还被刺激着了。
宋初渺打了两个喷嚏,鼻尖红红眼角含泪的愣愣望过来,模样极惹人心疼。
沈青洵一下便忘了方才所想,见她兔儿似的揉红了眼,眼下还沾着没揉尽的湿润,就伸手帮她轻轻擦拭。
碰过的指尖温热,似乎还有点点烫。
沈青洵将手收回,垂在身侧细细捻着,只当是心中灼意。
可回味了一下,才觉出问题来。
不对。
他又伸手,这回在她脑门上一搭,蹙了眉。
宋初渺骨子里带了寒气,通常哪哪碰着都有些凉凉的。
可额头摸来却些许温烫。
莫不是病了?
像是回应他心中所想一样,宋初渺倏地吸气,又打了个喷嚏。
平日里这个时辰,已熄灯安静的院子,此刻还亮着灯火。
薛大夫匆匆忙忙被喊来,诊脉开方,好一阵忙碌。
宋初渺确实发烧了。
与其说是生了病,不如说她骨子里一直都匿着病气。
不知是今儿见了人,心绪起伏之故,还是有些累着了。
也可能是书看得太久,倚在小榻上,入夜受凉而不知。
总之一不留神,体内寒气被勾了出来。
经薛大夫诊断,应是沈青洵来的时候,才刚起的症状。
他道能试着趁此拔去几分寒气,也不全是坏事。
尽管如此,素夏还是自责,称没有将姑娘仔细照顾好。
拿到方子就急忙取药煎药去了。
喝了药,素夏帮她擦洗,又被表哥塞进被子里,一股止不住的困意就袭来了。
宋初渺脑袋昏昏的,热热的,早就忘了表哥身上香气的事。
但还记得,她有几个书中疑惑想要问表哥的。
沈青洵在床边坐下,不由分说将那翘起的小脑袋按回了枕上。
见她撑着眼皮子还去往桌上瞧,病了还如此不安生,想气又好笑。
怕她要一直拗着,沈青洵起身去桌上取了书。几步来回,他坐下一看,她竟已睡着了。
宋初渺的睡颜很恬静,脸颊因发热淡淡酡红。沈青洵便垂眸静静看着她,一动不动。
素夏倒了水回来,见房中安静,想来姑娘睡了要进来熄灯。
却发现三少爷似乎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有些为难,正不知该如何,便听三少爷道:“你出去,我来照顾。”
虽然三少爷语气淡淡,不带什么情绪,素夏还是本能感觉颈后一凉。
面对沈青洵,素夏还是很畏怯的。
想到三少爷待姑娘那样好,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在府里也无人敢碎嘴,她便只好退了出去。
宋初渺这一觉起初睡得很香,可到了中途,只觉得喉咙间有团火在徐徐烧着,烧到了额头,又烧到了指尖。
难受得紧。
她眉头紧皱起,身子动了动。
宋初渺一动,支着手臂靠在床边闭目的沈青洵就醒了。
半个时辰前外面下起雨,有些湿冷。
房中黑暗,但他看得很清楚,她睡得很不踏实。
呼吸加重,唇翕翕合合,眉间拧在了一块。
沈青洵怕她发冷,一摸却全是汗。
宋初渺觉得有火真的烧到指尖了。
好烫!
她手颤了一下,没有拿稳的碗摔在了床上。
碗中的热水烫到了躺着的人,他一声咒骂,拿起碗就砸在了她锁骨上。
宋初渺疼得蹲在了地上。
“没用的贱丫头!你是不是想把我烫死,好跑啊?”
床上的男人残了腿,脾气很差,又凶嗓门又大。
宋初渺吓坏了,她看着周围迷茫又绝望。
她怎么记得自己逃出去了的。
突然眼前疼得一黑,头发被他揪住了。他扯着她就往床上拖。
“怎么了,腿废了你瞧不起我啊?残了也是你男人。我家把你买回来,就是让你给我生儿子的!”
“不想等了,我要你现在就给我生!”宋初渺听他说着荤话,感觉到半个身子都被拖上床角,慌乱地挣扎。
好在他一个废人,躺在床上力气也不大,最后被她挣开了。
宋初渺往外跑,撞上听见动静跑进来的农妇。
农妇二话不说抄起手边竿子狠狠抽了她几下,去看儿子。
宋初渺捂着被抽出血痕的手臂缩在角落里,头发全散了。
听到里头农妇在安抚那残疾。
说她年纪太小,腰臀那么点大,现在怀了定要难产的。
就算把孩子保住,才生一个就死了多亏。
第一个还不见得是儿子呢。
宋初渺捂住了耳朵,趁着他们不注意跑了出去。
她跑了很久,开始辨不清方向。
这儿四面的景象都像是一样的,无穷无尽,可她不敢停。停了,他们就追上来了。
然而她吃不饱没有多少体力,又迷了道,跑着躲着,最后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边上的听说农妇买来的媳妇跑了,帮着一起找。
农妇听到有人找见了喊她,匆忙跑去。她被宋初渺的逃跑激怒,看见人后抬手就是一棍子砸下来。
宋初渺下意识拿手挡了下,棍子击在手肘上,沉闷的响声像蛇吐杏子一样钻入耳中,令人头皮发麻。
半条袖子瞬间被渗出的血染红了。
疼……好疼啊。
宋初渺双眼紧闭着,额间不断沁出汗珠。
沈青洵仔细替她擦去脸上的汗。
看她如此难受,脸色阴沉,整颗心都被她攥在那。
看得出宋初渺可能是做了噩梦。但沈青洵试着喊了几声都喊不醒。
外头雨越来越大,他的神色比雨夜还阴冷。
沈青洵看着她泛着红的面庞,打算先起身去换湿帕子给她。
但搭在床边的手,却突然被宋初渺紧紧抓住了。
宋初渺手肘酸疼得厉害,不安地乱动着,伸出被子时碰到他手指,就不自觉地紧抓住了不放。
沈青洵敛了眸,见她抓得十分使劲,微微发颤,暴露出了她的害怕。
白日里的她安静乖巧,不曾怎么显露过这样的情绪。可她向来就是胆小的。
沈青洵抽开一些,再将她瘦小的手整个裹入掌心,忽想起她手臂有落下的旧伤,下了雨会很疼。
可是因为这个?
他另一只手从被下探入,覆在她手肘处,轻轻按摩揉捏。
酸疼有了一丝缓解,宋初渺紧皱的眉头也一点点舒展开。
梦中的农妇林子都不见了,有人正紧拉着她,一直走一直走。
看不清背影,但是很温暖很安心。
连滴着血的手臂都不怎么疼了。
沈青洵一直替宋初渺舒缓着手肘旧伤处,直到她再次安稳睡去,才收回手。
但紧握她的那只手却没再放开。
时而轻轻捏住她圆润的指尖,时而十指相扣。
一夜未眠。
天际发亮时,半夜被噩梦折磨后的宋初渺已经踏实睡了好几个时辰。
发了一夜热,她的双唇有些干裂。兴许是闭上碰着会疼,唇瓣无意识地微微启着。
沈青洵去拧干帕子回来,替她把新出的汗擦去,又托起她的手,从手心到指尖认真擦了一遍。
像是偷了糖吃,又不想被大人发现的坏孩子。
沈青洵摸了摸她额头,烧已退了。
他倒了茶,用指尖沾了些,点在她略显干涩的唇上。
宋初渺柔软的唇动了动。
眉头舒展开,但忽然又轻轻蹙了起来。
她好似又开始做梦,张着嘴,似是一声声在喊谁。
沈青洵心中一紧,俯身贴近。
既然是心病,兴许在睡梦中,她是能够说出些什么来的。
然而凝神去听,却依旧没听见她出声。
略有失落,但沈青洵也不急,去看她口型。盯了片刻,才隐隐辨认出她在说什么。
是……“爹爹”?
沈青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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