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穆图是个蛇头,拉各斯最大的蛇头。
“从几内亚湾到古巴,当然啦,”他总在喝多了之后醉醺醺地向手下吹嘘,蒲扇般的黑厚手掌像表演歌剧似地高高一划,“那就是老子的天下!”
从尼日利亚到美国的偷渡路线基本是这样的:由拉各斯港乘货船到古巴(偷渡客当然是藏在集装箱里啦,老穆图从那些人手里收来的钱,有两成都要用来贿赂贪婪的货船公司),再由古巴到墨西哥的墨西哥城,接着向北跋涉,最后越过美国和墨西哥边界的里奥格兰德河——“欢迎来到美国!”
当然啦,老穆图负责的只是从拉各斯到哈瓦那港的部分,至于怎么从古巴到墨西哥,再从墨西哥到美国,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当然啦,他可以帮忙联系靠谱的蛇头,这就需要另外给他中介费。
走这么一趟,要花掉一个偷渡客好几万美元,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老穆图对自己的“客人”看得很严,每张脸他都认得清清楚楚,以前也从没有出过差错。
他从来没想到能在货轮上看见一个陌生的孩子。
那是离开拉各斯的第三天。
货船正在横渡大西洋,甲板上到处都是堆得挤挤挨挨的集装箱,夜里十一点多的时候,老穆图和工人们喝完酒,正准备出来撒尿然后回房间睡觉(他当然不用和偷渡客们一起挤在又脏又臭的集装箱里),就在一个集装箱的背面发现了那个孩子。
夜里,甲板上只开了几盏远光的大灯,周围是漆黑的海水和夜晚,老穆图走多了并不觉得怕,但他还是被那个不声不响站在那里的孩子吓了一跳。
那是个看起来十五岁左右的男孩,靠着一个集装箱,站在一盏大灯底下吃罐头。
白种人,中等个子,身材消瘦,皮肤白得近乎惨白。他有着金棕色的长头发(乱糟糟地扎起来)和蓝绿色的眼睛,脸倒是长得很好看,就是看起来太瘦了,瘦得营养不良。
被人发现了他也没慌张,嚼着罐头里的牛肉,腮帮子像沙鼠似地一鼓一鼓。
老穆图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花,酒顿时醒了一大半。
他提上裤子走过去,凶巴巴地用口音很重的英语问:“你是谁?”
“乔托·朗姆洛(Giotto Rumlow),”男孩咽下牛肉,抹了抹嘴,平静地说,“他们叫我吉尔。”
“他们?”
“我老爸,还有叔叔们。”
老穆图上下打量着他,这男孩的境况应当不怎么好,身上的T恤和短裤都脏得很,破破烂烂的,脚上踩着一双一看就是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破钉鞋。
他对这男孩镇定的态度有些惊奇:“你怎么上来的?躲在哪儿?”
“偷溜上来的。甲板下面,太闷了,上来透口气。”
老穆图发现这个叫吉尔的男孩有问必答,一板一眼的很老实,不像是贫民窟里油滑的混混小子(尽管这个身份才更符合他的外表),倒像是个没出来见过世面的富家少爷。
简直是个谜。
老穆图板着脸,伸出厚厚的肥手掌,说:“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你有什么证明?”
吉尔显然不太上道,他没懂老穆图的意思,反而拿出了一本美国护照。
老穆图瞪了瞪眼,也只好接过来,信息倒是和眼前这个人对得上,只是——
“你有十八岁?”他瞅瞅护照,又瞅瞅吉尔,怀疑地说,“小伙子,老穆图可不是个傻子,你顶多十五,这个是假的吧!正经的美国人,不坐他妈的飞机,跑来偷渡?”
吉尔从他手里拿回了护照。老穆图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什么时候拿的,只感觉眼睛一花,手里就空了。
男孩把小本子放回口袋里,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钱。”
老穆图这才发现,他的眼神很冷,看着自己就像看着一根柱子,一块石头,一个——他不知道怎么说,总之,不像在看着一个人。
肥胖的黑人吞了口唾沫,硬是把那句“没钱就把你扔到海里喂鲨鱼”咽了回去,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这行做久了,狡猾的蛇头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和趋利避害的本能。
这个营养不良的白人男孩,不好惹。
老穆图讪讪地说:“你很厉害,船上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人发现你溜上来。”
吉尔蓝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点了点头:“我是很厉害。”
老穆图见他这模样,心思又活泛起来。
这孩子身手不错,就是好像有点傻?
这奸诈的蛇头转了转眼珠,舔着嘴里的金牙笑起来:“小伙子,我看你不错,要不要跟着老穆图干?”
吉尔歪了歪头,好像没听懂:“什么?”
“跟着我干,”老穆图拍着自己的胸膛,咚咚响,“从这里,到哈瓦那,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打手……保镖?对,给我当保镖。你知道,加勒比海嘛,海盗多,这一船的货可不便宜哩!”
男孩想了想,问:“包吃住吗?”
“什么?”
“吃饭,和睡觉的地方,我没有钱。”
果然是个傻子。老穆图心里发笑,满意地说:“包,当然包,等到了哈瓦那,我还可以把你介绍给那边的蛇头,当然啦,不收你的钱!”
吉尔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像只小狗似的胡乱点着头,“好的,可以!我是说,我愿意给你当保镖,没问题!”
“很好,很好,”老穆图不敢拍他的肩膀,只好拍了拍自己的大肚皮,笑眯眯地说,“小吉尔,明天早上天亮以后,到甲板上来找老穆图报道。你可是走了好运啦,好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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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尔心满意足地舔干净咸牛肉罐头里的最后一滴汤汁——这是他从厨房偷来的,可不能浪费。接着他抓着空罐头盒子,灵巧又安静地钻回甲板底下,那里黑乎乎的,并且又潮又热,吉尔的鼻尖上很快渗出了汗珠。
他的夜视能力很强,从前在黑暗中狙击目标的时候也不需要红外夜视镜。
他灵活地钻到这几天待着的角落,那里只有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登山包,里头装满了他所有的家当——一把GLOCK19,一把西格绍尔P226加大容量改装版(擦得很干净,枪托上有个名字缩写,B·R),一把拆开的M4A1卡/宾/枪,以及一把蝴/蝶/刀。除此之外,里面还有好几捆美钞(加起来足有好几万现金),一张瑞士银行卡,一条狗牌链子(军用识别牌,姓名是B·RUMLOW),一本已经磨边了的黑皮笔记本,一支快用光的签字笔,一只半指手套和一件脏兮兮的灰色运动外套。
吉尔拿出外套穿上,把半指手套戴在左手上(这玩意儿对他的手掌来说实在太大了,他不得不用力缠紧了战术带),装满子弹的GLOCK19和蝴/蝶/刀则被塞进口袋里。接着他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财产,确保里面的东西一件都没少,这才拉上拉链,枕着硌人的登山包躺下。
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这环境有多糟糕似的,闭上眼以后不到一分钟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吉尔到甲板上去找老穆图,他没有带上登山包,而是把它藏在原来的位置,那里除了他和蟑螂老鼠之外不会有别的生物光临。等了半个多小时后,老穆图打着呵欠从船舱里走出来,领他去了一个锅炉房旁边的小房间,里面窄得只能搭下一张不到一米宽的小床,墙上有一只灯泡和一个正方形的小窗。
这环境已经足够让人满意了,吉尔跟着老穆图去吃了一顿有粗面包、咸鱼干还有淡水的早饭。
这是几天来他第一次吃饱饭。
老穆图被他的饭量吓到了,犹疑的眼神来来回回地在他的脸上和被舔得干干净净的饭盘之间打量。
吉尔害怕对方因为他吃太多而解雇他,连忙解释:“我平时吃的没这么多。”
“好吧,好吧,至少你得吃饱不是,老穆图可不是什么小气的人。”老穆图嘟哝着,显然不怎么相信,粗短的手指点了点桌面,“听着,小吉尔,等会儿你得跟船上的船员比一场,你得让他们看看你的本事,船上可不养光吃饭的人。”
吉尔愣了愣,视线扫过屋子里的其他人。屋子里零散地坐着同样在吃早饭的船员,大多是长得膘肥体壮的尼日利亚人,看他的眼神并不友好。
吉尔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叉子,金属在他细瘦的手指间被扭曲成了“S”形,在老穆图惊吓的眼神里,他舔了舔嘴唇,低声问:“怎么比?我不想打人。”
老穆图直勾勾地盯着男孩手里的叉子,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地说:“我想,呃,没关系,或许不用比了,你还是个孩子呢,哈哈哈。”
吉尔这才松了一口气,注意到自己不小心把叉子捏弯了,连忙重新把它掰直,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歉意的微笑。
老穆图看他的眼神,已经像看一个怪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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