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纤的手再一次伸向案桌上的那碗雪梨冰汤,被一只捏着奏折骨节分明的手打了回去。
“啪”地一声。
力道不重,声音倒是清脆,在紫宸殿内荡开。
高瑛与翠罗低下头,默不作声悄悄退后了两步。
“就一口,最后一口了。”她扯着他金纹黑底的袖子,小声撒娇道。
顾隋时淡淡睨了她一眼,他板起脸来的时候,自有一番威势。
纪纤对上他冷淡的凤眸,长睫扑闪扑闪地眨了两下。
“刚刚入秋。会凉。”
顾隋时不动声色撇开眼,目光重新放在了奏折上。
纪纤看了又看案桌上那个青瓷碗,凑上他的耳边,“陛下不热吗?”
说着刻意将呼吸放重了一些,呼气尽数洒到了顾隋时的耳旁。
果不其然,他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纪纤心底暗笑,嘿,臭小子还有两幅面孔呢。
她坐在他腿上,身子靠紧他,一只手却向着案桌上的碗移去。
“陛下看看臣妾呀。”
手还未完全伸出,动作并不明显,她继续在他耳边娇声说道。
高瑛与翠罗的头低的更低了,二人又十分有默契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一只手揽上他的颈脖,让他目光从奏折上拉出来,顾隋时看着她红润的唇越靠越近,下一刻就要吻上。
“难道陛下抱着臣妾,就是为了让臣妾同陛下一起看奏折的吗?”
她几乎要贴上他的颈脖,红唇从颈侧动脉移到喉结,纤长的睫毛划过颈部的肌肤,又轻又痒。
顾隋时终于动了,他低下头,点漆的眸向她的脸逼近,纪纤几乎能从他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发髻上簪的金钗。
下一瞬,左手手臂被他猛地扣住,使她的左手停在青花瓷碗一寸处,二人就维持着这不尴不尬的姿势。
顾隋时抓住她眼中划过的一抹恼意,他拉开二人的距离,似笑非笑,“高瑛,把这碗东西倒掉。”
旋即又补上了一句,“倒给贵妃娘娘看。”
左手手别被他制着不能动,他的五指将臂弯圈了个圆,就这样紧紧地捏着。
她的五指还伸在了半空中,纪纤觉得尴尬极了,又十分丢人。
高瑛从她手底下端出那碗雪梨冰汤,顾隋时转过她的头,抬了抬下颌命令:“倒。”
哗啦啦的冰汤倒在地上,夹着白色的雪梨碎块,溅起一片透明的水渍。
纪纤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碗自己心心念念的冰汤在她面前被倒的一滴不剩。
顾隋时甚至还拿起那个空了的青花瓷碗在她面前晃了晃,“没了。”
纪纤一口气被噎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计较了就显得自己不大气。
不计较了又觉得亏。
明明这才是最气的,可她又不知道到底是气顾隋时还是气自己。
偏生她还得因为系统给的疼痛而不得不坐在他腿上。
于是,她更气了。
腮帮子鼓了一整个下午不说话。
顾隋时看完最后一本奏折,已是夕阳余晖,晚霞渐增。
他看向怀中那个似乎还在使着小性子的人,玉雪一般的脸蛋圆圆鼓鼓,红唇撅着都能挂一个油瓶子。
他低头亲了亲纪纤的额角,放柔声音:“纤纤。”
纪纤在生闷气中看完了顾隋时奏折上的江南某官员家中第十八房小妾生了龙凤胎,江西巡抚出门路上遇到了一条蛇认为是吉兆天佑大周,等等等等。
看到有些奏折时,她险些憋不住笑出来。
不知道顾隋时又是如何面不改色地看完这些奏折,又用朱笔批注的。
听到他唤她,她下意识就开口问道:“那个陈大人的生身父亲真是他的舅父呐?”
回她的是顾隋时弹在她脑门上的一个脑瓜崩。
他原以为她真的能气一个下午,原来是因为想着奏折上那些令人哭笑不得的鸡毛蒜皮。
纪纤摸着额头瞪他,水润润的眸子写满无辜。
顾隋时拉近二人的距离,拿下她的手,一个浅浅的红痕赫然显露在额头上,在一片雪色中突兀。
他黑眸里闪过一道疑似满意的光,然后,对着吻了下去。
“……”
顾隋时轻轻捧起她的脸,鸦眸深深,“纤纤,你多看看朕。”
她现在不就是在看他吗?
顾隋时没放过纪纤那稍纵即逝一蹙眉,他指腹摩挲过她那极漂亮极清澈的眉眼,“多看看朕。”
他当着她的面倒掉那碗冰汤,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他只是,不喜欢纪纤为了小小的一碗零嘴而凑到他身上的引诱罢了,即便是引诱,她的眼里也从未有过他的模样。
纪纤长睫闪了又闪,不明白顾隋时的意思。
他转而盖上她的眼,唇与她吻了上去。
顾隋时少有这样霸道侵略性对她的一面,他侵占,掠夺,将方寸都占地满满当当。
纪纤捶了他的胸膛两下,她眼睛被盖住,五感便变得敏锐。
她感受得到他身上的龙涎香,腰上越收越紧的臂,甚至在她口中掠夺一切的的吻。
一切都变得敏锐,他的呼吸,气息,通通都在将她包围。
不得动弹,不得逃脱。
她讨厌这样的感觉。
终于,她被放开,此时的她已经气喘吁吁,整个人臊地像一只煮熟的虾。
公正肃穆的议事之地,顾隋时就跟发了情似的吻她,她可真是要成祸国妖妃了。
纪纤靠在他的胸膛上,身上的狐狸毛都被揉搓得不成样子,她开口有些委屈道:“臣妾可真是要成祸国妖妃了。”
顾隋时盯着她的黑白分明的眸,因着方才激烈的吻,她眸子染上些许水色,却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
夕阳泻进来,落在她眸子里细碎的水光中,盈盈闪闪。
顾隋时想,真刺眼。
到了传膳的时候,纪纤脚底终于触到地面,系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连忙扯住顾隋时的袖子。
顾隋时干脆将她抱了起来,放在椅子上。
身边宫女悄悄低下头,纪纤叹了又叹,唉。
顾隋时自从那一夜之后就有些不太正常,二人相处模式又恢复了以往,顾隋时时常目光深深地凝着她,眼里复杂晦涩,太重太浓,她看不懂。
距离任务结束还有三日,系统的提示声与惩罚日益频繁,她现在离开顾隋时一米之外便有系统的声音传来。
故而只能跟在他身边,与他抱着搂着,寸步不离。
虽说有伤斯文了些,但总归是个办法。
纪纤一被放到椅子上就自行地换了个位置坐————距离顾隋时最近的一个位置。
“离了陛下太远,臣妾连饭都吃不下了呢。”
她手撑着下巴对他笑得眉眼弯弯,面色没有半分变化地对他说出亲近的话。
“嗯。”顾隋时应了一声,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纪纤眼前的小碟子上。
青翠的菜叶在金纹白底碟上显得更为碧青了,绿的要滴出水。
纪纤礼尚往来,也给他夹了一筷菜,笑眯眯地看他。顾隋时看她一眼,慢慢吃下。
她倒是了解他。
二人用完膳,顾隋时向她伸出手,“过来。”
她记得,顾隋时这样的掌纹代表着命里坎坷,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会命里坎坷呢?
顾隋时的手上还有些薄茧,宫灯柔辉,将他掌心纵横交错的纹路也少了几分煞气。
于是她将手放在他掌心,对他弯唇笑道:“去散步消食嘛?”
“去揽星阁。”
揽星阁外静静悄悄,一格一格的昏黄的窗框高高低低,透出几分迷离。
顾隋时将她带进揽星阁。凝眸望向青铜鼎炉底部的黑白阴阳太极图,“倒是不一样了。”
沉虚子走出来,一身白袍,头顶的莲花冠带着点流光,他微笑向顾隋时道喜:“恭喜陛下。”
顾隋时握紧掌心的滑腻玉手,“沉虚子,你知道朕来找你何事。”
沉虚子目光放到纪纤身上,轻点了下颌,“贵妃娘娘。”
又是这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琉璃,却无端地引人目光,像两团旋涡,一不小心便被卷了进去。
纪纤回过神来,仿若内心都被他看透,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蹙了蹙眉。
“国师。”
她的话音一落,沉虚子就变了脸色,又极快地回复过来。
面上依旧泛起笑,“陛下,可否与臣借一步说话?”
纪纤不是笨人,抽出手来行礼告退,“臣妾告退。”
她手抽的太快,顾隋时似乎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转身离开了大殿。
顾隋时虚握了握,对上沉虚子骤然变了的脸色,“她有何事?”
沉虚子深吸口气,向顾隋时行了一个大礼,“陛下,臣恳请…”
“放弃贵妃娘娘。”
两世认识他以来,沉虚子少有反应如此之大的时候。
顾隋时一路听完,揽星阁内的灯火幽幽打在他的脸上,明暗几度变化,眼里的光黯下去,再黯下去,直至化成一片沉静的海。
“你知道的,朕做不到。”
良久,他声音语气浅淡,“朕在这漫漫时光里等的太久,即便是残缺…”
他抬眸,沉虚子似乎看见了那个掌握天下生杀夺与大权的大周皇帝。
那才是真正的,大周皇帝。
顾隋时唇边抿出一丝轻微的笑意,“那朕也要让她变得完整。”
纪纤一出了揽星阁,脑中便响起系统的警告提示声。
“警告,检测到宿主与顾隋时关系日益亲近,严重违反规则,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随后,疼痛从脑海深处涌起来,体内的每一寸都疼的发颤。
痛,无尽的痛,骨血都在叫嚣。
眼前的揽星阁明明暗暗,忽高忽低,柔软的衣料都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刃,不断地在肌肤上割。
冷汗一滴一滴落到眼睫上,纪纤站不住身子,脚步踉跄。眼前揽星阁摇摇晃晃的重影间,她看见玄黑色的身影冲出来。
下一瞬,便被抱紧,龙涎香铺天盖地。
她看见那衣服上的金色纹饰,弯弯绕绕,光辉熠熠,顾隋时前胸的那轮烈日,熊熊似火,不停地烧,不停地灼。
疼痛,没有消减半分。
现在,连顾隋时也不管用了。
纪纤眼中滚出泪,死死地咬住唇,“为什么…”
疼痛太重太浓,她的唇色没有半分血色,声音嘶哑,“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要平白无故地在这一片疼痛的苦海中翻腾,日日夜夜如履薄冰不得安眠。
为什么,要被困在这个世界里,为了那个可笑的任务,求生不得。
“到底,是为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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