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两世

    一身朝服上金线银丝,光辉熠熠,眉眼英挺,面容淡然,冕旒冠上玉珠轻动,将底下的人更衬得俊朗分明。

    那是一手开创大周朝的天子,顾隋时。

    冕旒金冠,龙袍上的龙翻腾四海,红日高挂,灼灼地在胸口耀眼。

    他脚步平稳,一步步踏上九龙台阶,俯视着大周朝的栋梁百官。

    “跪————”

    太监尖利的声音划破长空,荡在大殿上。

    百臣皆俯身跪拜。

    “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臣朝拜的声音冲破云霄,将天上的烈日都逼退了几分。

    大殿之内龙椅泛着金光,顾隋时敛眸,坐上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天佑我大周,千秋万世。”

    登基大殿过后,顾隋时一身龙袍站在最高的阁楼之上,静静地眺望这个他一手打下来的宫城。

    辉煌,华丽,是全天下权力最高的至尊之地。

    帝京因着新帝登基而满城灯火,家家户户灯笼高挂,密密麻麻,红光闪烁,帝京成了一片灯笼的海。

    皇宫的最高处可以将整座帝京尽数收入眼底。他伸手,虚握了握,仿佛将整座璀璨的帝京都握在了手心,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握到。

    夜凉如水,顾隋时遣退侍候的宫女,摘下冕旒,和衣躺下。

    登基的第一夜,这位新帝的梦似乎过得很不好。

    他皱着眉,猛地睁开眼,眸色暗不见底,坐起身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顾隋时翻身下了榻,快步走到一处偏殿,偏殿灯火摇曳,微弱昏黄,却依旧掩不住其中挂着的那件红色凤袍的风华。

    明珠宝玉,琳琅配饰,金色的凤凰在背部振翅高飞。

    那是他准备的凤袍,给一个现实中不存在的梦中人。

    顾隋时轻轻抚上凤袍的左胸口,又突然宛如触电般抽回手,眼前的凤袍依旧火红,红的像血。

    “来人!”

    高瑛很快回了话,“奴才在。”

    “这件衣裳,拿出去烧了。”

    “是。”

    宫里的人手脚自然是快的,顾隋时亲眼看着那件耗时比自己身上龙袍还要久的凤袍被抬走。

    凤袍被抬走之后,殿内又恢复了寂静,顾隋时盯着那块空无一物的地,只觉得自己心口处似乎也被挖去了某块地方。

    旋即他自嘲一笑,这是他亲口下的令,也是他亲手杀的人。

    在梦里,红影摇晃,血光漫天,他亲手,了解了那个自己永远无法掌控的梦。

    亲手,杀了她。

    “传我令,开选秀大典。”

    选秀大典一开办,花一样的女子就如流水一般,带着羞涩的期待,进了这森森四方禁庭。

    顾隋时坐在首座,面容一如既往清冷,看不出喜怒。

    秀女入了宫,从妃位到小小的贵人,皆有位分。顾隋时挥着朱笔,在这些自己毫不相识的名字画上一个又一个的圈。

    高瑛捧着托盘进来,一块块绿牌子齐整划一地横列在红木托盘上。夜风飒沓,灌进顾隋时的寝殿,阵阵地凉。

    他挥手,“退了吧。”

    高瑛退了,顾隋时在寝殿和衣而眠。他入了梦,梦里百花盛开,清风明月,却独独不见她。

    他睁眼,躺在这漫漫孤寂的星河里,无眠直至天明。

    于是他描丹青,画她的模样。做一场又一场的徒劳无功,仿若这样才能有一些慰籍似的。

    他不停地画,一张又一张,她笑颜如花,或嗔或喜,或哀或乐。

    却始终不像她,他始终没有见过她有任何的表情,他颓然放下笔,从今往后再也未碰过丹青画笔。

    他来到揽星阁,见到那个名誉满朝的国师————沉虚子。

    他没有理会朝政,在揽星阁待了整整一个日夜。

    他说:“朕后悔了。”

    沉虚子说:“陛下,你要等。”

    于是他等,在日复一日地处理朝政中等待着她的归来,等待着,她来到他身边。

    宫里的女人从来不会减少,三年一度,四年一度,多少青春如花的少女踏进这座华丽的牢笼,陪着顾隋时一起,将岁月消磨在漫长的等待中。

    五年,十年。

    白日里,他是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大周朝皇帝,入了夜,他敛起一身的气势,在微凉的夜睁眼至天明。

    他想,原来夜永远是凉的。

    十五年,二十年。

    他的身体状况日渐不如以往,他起身,又去了揽星阁。

    沉虚子似乎定格在时光的某一处,容颜依旧,而他,两鬓早就泛着灰白,唯一不变的,可能就是龙袍上那轮灼灼的烈日。

    “朕还要等多久?”他对着穹顶那块黑白的阴阳鱼问。

    沉虚子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陛下,何须如此执拗?”

    这是沉虚子少有的一次带有个人情感的话。

    顾隋时看了他一眼,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情爱之事,本就是一团烂账,只不过朕爱的人比较特殊罢了。”

    随后他转身,走了出去。他的背影依旧挺拔,气势依旧高贵清冷。

    沉虚子似乎看到这个掌握着大周朝气运的男子,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天地时空之间的夹缝。

    他站在这座天下的最高处,坐拥着江山万里,被无穷无尽的寂冷包围。

    三十年,四十年。

    他在这华丽肃穆的朱墙金瓦里等待,在这四季轮转的春夏秋冬中等待,他守着那方山河,等待着她的到来。

    他等得两鬓霜白,满脸皱纹。

    沉虚子说:“陛下,您等到了。”

    顾隋时已经如死水一般平静无波的眸色头一次有了变化,他点头,“好。”

    他找来那个顾氏家族里他选中的孩子,“朕要走了。”

    那个孩子明显被吓了一跳,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朕半生戎马打下的江山,你来守。”

    他身上的气运,没有留下一子半女继承,将来的大周朝,不会很太平。

    随后顾隋时不再多言,遣退侍从,只身一人来到揽星阁。

    他褪下龙袍,饰物尽解,躺在黑白阴阳鱼的正中心。

    阴阳鱼开始缓缓地动,旋转,越来越快,顾隋时吐出一口血,溅在黑白交错的地方,刺目至极。

    那黑白交错的曲线开始模糊起来,阴阳交错,天地倒转,时空交错。

    那抹艳红的血竟然开始消失了,顾隋时的七窍却开始流出更多的鲜血,不停地流,不停地流,将黑白都浸成血色。

    底下的阴阳鱼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沉虚子双手掐诀,额头渗出冷汗。

    山河震动,万物齐喑,天幕一层层地压下来,沉重又压抑。

    以肉身气运,逆天道轮回。

    整座揽星阁弥漫着血气,顾隋时身上已经满是伤,那是他一刀一刀割下来的刀口。

    鲜血汨汨,浓郁的血气将沉虚子身上的道袍都深了一层。

    血气冲天,阴阳鱼最后爆发出一阵猛烈的金光,将鲜血都染上了金光,金色与鲜血交融,平白生出几分奇异的妖异出来。

    金光越来越盛,将顾隋时包围,体内鲜血流失的速度却更快了。

    顾隋时眼睫被濡湿,又沉又重,他几乎睁不开眼。

    “陛下,引魂!”

    此时,山河似乎又发出一声嗡鸣,这是此方世界的天道之力在制止他。

    顾隋时所要做的事情太过逆天,为天道所不容。

    他站起身,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双膝跪下,屈服。

    身子在阴阳鱼的中心踉跄了一下,又咬着牙站起身,鲜血将整个人染红,他站在金与红交织的光中,双手结印。

    “以吾气运,祭天道轮回,开此生门,引吾所爱!”

    “开!”

    金光几乎要将黑沉沉的天幕顶开,顾隋时又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血雾落在金光之上,金光再次大盛,放出比之前更强更烈的光。

    刺眼的金光直冲天幕,像一把直冲云霄的剑,在夜色中隔开一道裂缝,那裂缝极小,开了一道口子后便又合上。

    随后,金色的剑便寸寸崩裂,碎在沉不见底的夜色中。

    顾隋时弯了弯唇,周身金红交织的光慢慢消减,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合眼,随着金光消散在这世间。

    *

    一声叹息,跨过交错的时空,幽幽地传进在寝殿内安眠的二人耳中,顾隋时从睡梦中睁开眼,眼中揉着细碎的水光。

    他下意识地揽紧怀中鲜活生机勃勃的人,仿若不真实地唤了一声,“纤纤?”

    纪纤于睡梦中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吵。

    一切的动作,显得自然而生动。

    他伸手,按在她的心口,没有感受到心跳,于是他又往下按压了一分。

    纪纤被他这些不规矩的动作吵醒,一把拍开他的手,“睡觉。”

    似乎也察觉到他这个动作的不妥,顾隋时抿抿唇,他觉得要解释一下。

    “朕想听你的心跳。”

    这样他才能真正地确定他的纤纤活过来了。于是他的手往下移了一寸。

    感受到手底下轻微起伏的动静,顾隋时手掌用了一点力气,又按了按。

    手感,出乎意料地好,绵软柔韧。他鸦色的长睫快速颤了两下,声音压着微不可察的窘迫,“你的心跳,挺好的。”

    纪纤困倦至极,不知道顾隋时又发什么疯,只好在他面前摊开手说道:“方才伺候陛下实在是累的厉害,臣妾困得很。”

    她生的白,玉色的手即便是在昏暗的夜色中也是微微泛着莹白,顾隋时目光停在她掌心,呆了一会。

    随后才缓缓道:“睡吧。”

    不知怎么地,语调竟有几分干巴巴的。

    若是此时纪纤能看见,定然会发现顾隋时的耳根都发着红。

    可她实在困得很,也没听清楚顾隋时话中的语气,就已经睡着了。

    微曲的双手放在顾隋时面前,明晃晃地。

    青草与雪的记忆涌上来,他喉结滚动两下,又别开眼。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蛋疼小说网,免费小说,免费全本小说,好看的小说,热门小说,小说阅读网
版权所有 https://www.danten.net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