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安微垂凤眸,望着谢多寿惊慌失措的模样,冷冷一笑,看来自己的猜测并没错,三年前的事情一定和他有关系,心中忽然酸楚难耐,骨肉至亲在功名利禄面前不值一提。
当年之事他一直心存疑惑,是何人走漏风声,又是何人推波助澜,自己不过是普通的伤寒之症,为何会几贴药下去卧床不起,而后瘫痪三年?
原来千算万算,难以防备的还是至亲之人,可是他已经把属于自己的都给了他,何苦还要苦苦相逼,居然连他唯一的温暖也要拿去?
深吸一口气,谢临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如今他不过是个废人,躺在这里苟延残喘,不是和谢多寿算账的时候,更何况当年之事牵涉众多,谢多寿一人未必会策划如此周全,他背后定有指使之人,万万不可打草惊蛇,想到这里,他冷冷望着谢多寿。
“二哥装什么糊涂,三年前如果不是你花言巧语骗走官府发给我的体恤银子,不让爹娘为我请良医医治,我也不会成为一个废人,难道你都忘记了?”
谢多寿长出一口气,神色慢慢放松,原来谢临安指的这个,不是那件事情,他放下心来不屑的笑道,“三弟,不是二哥不为你请名医医治,实在是你这病药石无医,为了给爹娘省点养老银子,二哥也是无可奈何。”
那双无悲无喜、似乎来自地底深处的乌黑凤眸沉沉盯住他,谢多寿浑身如生芒刺,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又恨不得挖了那双眼睛,从此之后,再无人能够看他一眼就让他如坠深渊。
谢临安呵呵笑了起来,笑声空洞冷漠,仿佛寒川掉落的冰块砸落身上,让人浑身发冷,冷到心脾,冷到骨子里,“二哥,人在做天在看,不要再作孽了,放过她,也放过你。”
谢多寿瞪着那双暗如深潭的眸子,那苍白的少年一如往日安静清俊,凭什么,他凭什么还是这般,“我的娘子,我想怎样就怎样。”说完之后,拂袖而去。
且说叶初然怏怏不乐的离开后院,自然又把那个薄情寡义的渣男骂了个底朝天,不曾想到,走到前院,眼前一幕让她几乎把银牙咬碎。
院里的石凳上坐着谢家公婆两人,看来是谢多福将老爹从房里背出来,谢老太上前打量着谢老汉,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突然一口唾沫啐在张氏的脸上。
“我呸,你个不下蛋的母鸡,平日里偷懒嘴馋也就算了,你爹这几天腿脚不便,让你好好照顾,你居然虐待他,我看看,整整瘦了一圈啊。”
张氏不敢辩解,伸出衣袖擦去脸上的唾沫,低声道,“娘,媳妇没有,媳妇一日三餐不敢怠慢,绝对没有懈怠。”
谢老太横眉竖目,“你个贱种,还狡辩,这么说是我冤枉了你,我不活了啊,媳妇没大没小,以下犯上,我不想活了啊。”老太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叶初然撇撇嘴,又来这一套,一哭二闹三上吊,整天吵吵嚷嚷不想活了,也没见去跳个河上个吊,吃得比谁都多比谁都好,看来是想走撑死这条道。
她懒得听这老太太唱大戏,转身就要进屋,却看到谢多福走上前,一个巴掌打在张氏的脸上,这一巴掌又狠又快,张氏来不及反应,被打的一个趔趄往旁边倒去。
叶初然看着她高耸的肚子,吓得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一颗心砰砰乱跳,差点张氏就要摔倒在地,这一摔,怕会一尸两命。
叶初然抬头愤怒的看着谢多福,“一日夫妻百日恩,大嫂肚里还有你的孩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再说,你有没有脑子,你娘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些天自你离开,大嫂每天一日三餐供着,洗衣做饭,你还要她怎么样,把你爹供起来?再说了,你娘抠门的要死,就留下些红薯芋头之类的,怎么把你爹喂胖,用我们的血和肉去喂?”
张氏吓得噤若寒蝉,忙把叶初然拉到身后,“爹娘,夫君,是我不好,不关叶娘的事,她还小不懂事。”
叶初然松开张氏的手,走上前恶狠狠瞪着谢老太,“就是我虐待了,怎么样,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不是说过吗,三弟一个废人,吃什么饭喝什么水,不如去死,我这是和你学的,爹一个断腿的人,这些天不能干活也不能做事,和废人有什么区别,吃什么饭喝什么水?不如省下几两银子给你宝贝儿子读书。”
谢老太气的嘴都要歪了,一个字都骂不出来,你你你了半天,“你个泼妇,我要让多寿休了你。”
叶初然高兴地几乎要上前给谢老太一个拥抱,谢多寿这种渣男放在前世,早就被她找人打到他妈都不认识他,然后扔到民政局离婚。
可恶的是,自己是被卖到谢家的童养媳,没有谢多寿的休书,她恐怕一辈子除了丧偶,都要待在谢家,离下堂还有一年,她已经忍无可忍,既然如此,这段时间她就做泼妇,她不开心,谁也别想过开心。
“好啊,赶快写休书,我谢谢您祖宗八十代,赶紧写。”叶初然走上前,头高高抬起,满脸不屑。
谢老太哆嗦了一下,目光转到谢多福身上,“多福,快帮我打死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娼妇。”
谢多福犹豫一下,在谢老太的催促下,硬着头皮走向叶初然,张氏挺着肚子走到叶初然前面,哭着喊道,“打我好了,不要打叶娘,一切都是我。”
叶初然出于愤怒了,她一把抓起地上的木凳,走到谢多福面前,眼神凌厉,气场全开,吓得谢多福不由后退几步,“谢多福,你不明辨是非,这么好的娘子你不珍惜,有你后悔的那一天,你敢动个手指试试看,小心天打雷劈。”
她话音刚落,只听到天空中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一道火光闪过,谢多福身后的大树被一劈为二,掉落的枝叶砸落在地,一节巨大的树枝掉在谢多福脚旁,离他咫尺之遥。
叶初然目瞪口呆,望着院子里僵立如木塑一般的四人,啪嗒一声,木凳从手里落下,耸耸肩做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那个,我解释下,这雷不是我找人打的,和我无关。”
锦鲤大神:是我找雷叔叔打得,老头子每次打麻将都输给我,还欠我几百道雷呢。
谢家公婆和谢多福终于回过神,用看鬼一样的眼神看着她,谢老太咽了口唾沫,浑身簌簌发抖,嘴唇也哆嗦着,上前拉住谢多福一把扯向身后,满脸讨好的握住叶初然的手,从怀里掏出把钥匙塞到她的手心。
“叶娘,你说得对,是娘走的时候忘记留下钥匙,娘记起来了,娘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给你送钥匙,堂屋里橱柜的东西,随你用,千万别生气了,气大伤身体,娘最疼你了,你要是病了,娘会担心的。”
叶初然笑眯眯的接过钥匙,“娘,你这么说就对了,你也一把年纪了,该拎得清还要拎得清。”
谢多寿刚走到前院,就亲眼目睹了一场雷劈事件以及他梦寐以求想圆房小美人的那句话,他突然想到那个晚上莫名其妙的一场火,心里十分恐慌,圆房的念头被抛到九霄云外,慌忙走上前。
“没事就好,大哥,快点抱爹回屋,大嫂,叶娘,你们去烧晚饭吧,院里我找人来收拾。”
叶初然笑眯眯的应了一声,拉着还未回过神的张氏去了厨房,钥匙在手,厨房我有,她拿出一大碗白面和好几个鸡蛋还有一块腊肉,“大嫂,晚上我做个番茄腊肉鸡蛋手擀面,保证味道很好。”
张氏疑惑地问,“这些不过四人份的量,够吗?”
叶初然神秘一笑,“当然够,有些人啊,一会就要跑路了。”
两人在厨房的时候,谢家公婆和谢多寿正在房间里窃窃私语,谢老太将上几次的怪异说了出来,谢多寿也将上次圆房未遂的事情告知爹娘,三人噤若寒蝉,良久,谢老太嘀咕道。
“这叶娘怕是个扫把星,克死爹,克了娘,来了谢家大家都倒霉,我怕她以后会克老二,多寿,明个给她一封休书,撵出去吧。”
谢多寿一来不舍得叶娘的绝世美貌,二来想到谢临安他就不舒服,“不妥,叶娘是谢家买的童养媳,如果不拜堂不成礼,做妾,想必不会克我,不如去县里,快些找个风水先生来家里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
谢家公婆连声说好,“还是我儿读书人,聪明,儿啊,娘今晚就想回县里,待在这里总觉的心里发毛。”
谢多寿点头赞成,他自己心里也是毛毛的,三人立刻找来谢多福,从村里叫了辆马车,带上谢老汉一起准备回县里。
四人坐上马车的时候,叶初然故意问道,“咦,爹娘和夫君要去哪里啊,我做好晚饭了。”
谢多寿干笑道,“叶娘,爹的脚久久不好,我担心,去县里找大夫看看,夜长梦多,还是现在走吧,你好好照顾家里还有大嫂。”
叶初然心中暗笑,面上却是温婉贤淑,“好,一切都听夫君的。”
眼见马车绝尘而去,叶初然兴奋地进去盛好面,摆在厨房桌上,“大嫂,大丫二丫三丫,吃晚饭啦,今晚吃好的。”
她盛了一碗面,上面用腊肉和鸡蛋盖得严严实实,端去后院,兴冲冲的走进屋里,将面放在桌上,“三弟,我做了好吃的腊肉手擀面,快点尝尝。”
良久没人回答,叶初然讶然的抬眸望去,谢临安倚在床上,出神的望着窗外荼蘼花,眼神漠然,无星无月也无花,往日的神采似乎泯然消散,再也看不到那如星河一般璀璨和夺目。
叶初然眨眨眼睛,关心的问道,“三弟,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谢临安依旧不曾转过头,狭长的凤目含冰敛霜,带着疲惫,“怎么是你送饭,大哥和二哥不是回来了吗?”
叶初然瞬间明白,原来他和她一样,也不想看到谢多寿,眉眼弯弯,笑成一轮新月,她叽叽咕咕比手画脚将今天下午的事情和谢临安说了一遍,提起谢多寿狼狈的模样,不由笑弯了腰。
谢临安神情依旧漠然,幽黑的凤眸突然看向叶初然,“叶娘,你可喜欢二哥?如果他对你……”他想说,如果谢多寿只想让你做妾,你会不会因为喜欢他甘愿忍受。
叶初然翻了个白眼,“喜欢,你怎么会这么说,我哪里表现出一点半点的喜欢让你这么误会,我和你说啊,要不是我那个便宜娘把我卖给谢家做童养媳,我离不开这里,才不会呆在这里受气呢,至于你那个倒霉二哥,我巴不得他赶快休了我,我立刻可以离开谢家。”
谢临安一双眸子深深地看着她,渐渐多了些神采,似乎一株快要枯死的深谷兰草,久逢甘露,空山新碧草,朱颜逢雨明。
“当真不喜欢二哥?”谢临安又追问了一遍,叶初然狠狠点头,加重语气,“不!喜!欢!”
谢临安秀目怔怔,半晌,方才说道,“那你可想和离?”
叶初然长叹一声,“三弟,不瞒你说,不要说和离,哪怕是立刻下堂,我也是求之不得啊。”想到按照书里的时间线,下堂还有一年,还要忍这么久,她想去这本书的作者家杀人放火。
谢临安手指微微颤抖,想伸出来轻抚她的秀发,犹豫一会,还是缩了回去,“叶娘,帮我把纸笔拿过来。”
叶初然不明所以,将桌上纸笔拿过来后,见谢临安挥毫疾书,写了一封书函,而后从怀里拿出一方印章盖在书函末尾,放在一个函封里,用火漆封好,递给叶初然,“叶娘,明个一早你拿去给里长,让他递给驿站,送到京城。”
叶初然拿着信封,上面一行字行云流水般,兵部尚书任齐芳任大人亲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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