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 讨虏将军府。
上元那一夜, 府内的檐上都悬了红木精雕的八角华灯。
夜色深浓,将天际那轮圆月衬得愈发明亮, 清冷的月光与暖黄的灯火渐渐融和交织。
阖府在明面上,是一派祥和。
更夫今夜的神色也不似往常般, 有些倦怠。
因着过节,下人们都得了赏赐, 更夫打绑时,脸上都笑意盈盈的。
路过孙权所在的殿外时,更夫下意识地向那处看了看。
殿门紧闭,窗格间一丝光亮也渗不出。
更夫快步地走过寝殿,准备轮好最后一班值。
阖府下人们都知, 今夜主公带着主母出府赏灯了, 二人在外游玩定是累了, 主母还怀着身子, 可得好好歇上一歇。
殿中。
熏炉的焚香早已燃尽,就连炭盆中的碳火, 也都被烧成了苍白的灰,可是却没有婢子重新焚香燃碳。
孙权于一片漆黑中,独坐在书案前, 单手支颐。
这个时辰, 寻常的人早已深睡了良久,而他,也进入了浅梦。
凌乱的梦境让他觉得十分压抑, 呼吸都有些困难。
梦中,步遥奄奄一息,仰面躺倒在地,从她身下流出的血足已积成一滩,惹人心惊。
在梦里,那血的气味他都仿佛能闻见。
步遥哭得令他心疼无比,她鬓发凌乱,神色凄惶,小声呜咽道“仲谋我们的孩子没了”
孙权觉得心脏骤紧时,突然惊醒。
虽然殿中安有火墙,但是深冬属实湿冷,孙权逢上冬日又畏寒,现下只觉耐不住那寒意。
他被噩梦吓出了一身冷汗,殿中四处都散着阴冷的寒意,直钻进了他衣间,肌理,甚至是狂跳不已的心脏。
还未回府时,孙权便先命侍从先去寝殿,挥退了其中所有的下人,不让他们再伺候。
并勒令侍从,不许将步遥失踪一事传出,否则就会被他处死。
孙权冷极,不得已,只得自己起身,点燃了烛台上的白烛,待殿中有些光亮后,他失魂落魄地走到了炭炉前,拿着铜钳往里面添碳。
碳燃了,但他仍觉得冷。
望着乌碳上的火星,他的神色愈发无助。
在自己的妹妹和侍从面前,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不能惊慌。
孙权当时问了孙尚香,掳走步遥的人到底是何模样。
孙尚香心中十分自责,如若她没将凌统支走,嫂嫂和她的小侄说不定,就不会被虏了。
她只得强自抑住了泪,将那些歹人的外貌细致地向孙权描绘了一番。
孙权听罢,神色愈发的难看。
听她的描述,这些人应是一群山匪。
山匪确然会无故的就到民间,抢掠民妇和百姓的财物,但这些人今夜所举,明显是知道他与步遥的身份。
好在那些山匪都是没脑子的,掳人时都不知乔装打扮一番,这才让孙尚香记住了他们得穿着,他才能得到那一丝线索。
与他有仇的山匪,便是那些山越人了。
可是山越人遍及了江东各地,每地的匪首都不同。
这些时日,在各地都有不同匪帮的山越人生事。
到底是哪个匪首,动了要掳他女人的心思。
而又是谁,给这些山匪通风报信,告知他们,他与步遥于上元那一夜出了府
虽知希望渺茫,但他还是命侍从在灯会四处搜寻着步遥的身影,人海茫茫,终是怎么寻,都寻不到她。
回府的路上,他的面容绷着,强自让自己镇定,可是双手,还是止不住的发颤,发抖。
碳火渐旺,可孙权身上的寒意却未削减半分。
如若步遥,或是孩子出了事
孙权不敢再深想。
他只得死死地攥紧了双拳,复又折回了书案前,坐定后,从笔架上拿起了一只笔,握在了手中。
步遥失踪一事,不能让府中其余的下人得知,只能对外称主母身子不适,需在殿中静养。
他今夜已经命一部分侍从,暗中去山越人在江东各地的聚集处,去搜寻步遥的下落。
孙权深邃的碧瞳发直。
明明几个时辰前,那女人还在他的身侧,对他温柔的笑着,可现下,他却连她在哪儿,都不知。
若是她死了
“啪嗒”一声。
孙权手中握住的笔,在他蹙眉思考时,竟是被他硬生生的折断。
那截带着毛刺的横断檀木,刺入了他的拇指中,并向外渗出了鲜血。
可他竟丝毫觉不出痛感,任由那血流着。
就算是步遥没有身孕,如若她被心生不轨之人掳走,并以她的性命要挟他,为了她,他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那帮人。
为了她,舍掉什么都可以。
哪怕是他的命。
不过,步遥现下还活着一事,孙权是能确定的。
现下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为了她,也为了他二人的孩子,他还不能倒下。
*
次日清晨。
潘临昨夜一直站在土屋外,一夜未睡,眼下泛了淡淡的乌青。
白露熹微,山寨中的炊烟袅袅,已经有寨民开始走动,多人交谈的声音渐起。
潘临走进了屋内,远远地望了矮榻上的女人一眼,见她眉头紧蹙,仍在梦中,便静静地看了她半晌。
步遥微微侧了下头,潘临心中一慌,忙避开了视线。
但步遥却没有醒,只是嗫嚅了下双唇,仍在熟睡。
潘临摸了摸后脑勺,面上有些无措,复又走出了土屋。
行至了不远处的木棚,向头绑着粗布的中年女子索要饭食。
中年妇人一大清早脾气便不大好,见来人是潘临,面色才好看了些。
潘临原是这寨中,最俊秀的男子。
所有的年轻少女都想嫁给她,就连她这上了岁数的妇人,都想与他有一段露水情缘。
只可惜,这潘临是个不近女色的,对所有女人的示好都视而不见,由此也得罪了许多人家。
他终日沉默寡言不说,神色也总是平静又淡漠,但为人确实个嗜血且喜好杀戮的。
他这些年从被寨中人人践踏,到现在人人敬他三分,全是凭着一身的蛮武。
潘临杀了无数的人,也为寨主赛甫立了无数的功,在江东境内抢掠了无数的人口和财物。
也算是坏事做尽。
可一看他那张俊秀的脸,却怎么都不似是个恶人。
潘临终年戴着抹额。
他少时与人斗殴时,伤到了额头,额上有一道极深的疤。
有的山匪看过那条疤,其实它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变浅变淡,但潘临似是很在意自己的那道疤,终日用抹额遮掩着,轻易不会解下。
就是有那道疤,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好相貌。
中年妇人多看了潘临一眼,殷勤地递与了他饭食。
潘临看着那碎了一角的粥碗,微蹙了蹙眉,低声问道“有没有好一些的碗”
中年妇人微愣。
这潘临从来都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在意这碗是否残破
那中年妇人不知该如何回潘临,她身侧另一微胖的妇女不耐地睨了潘临一眼“有的用就不错了,还想着用好碗你当你自己是谁”
潘临听罢,脸上丝毫未见愠色,反倒是指了指那微胖妇人身后堆砌得老高的碗叠,又道“那处有完好的碗,给我拿一只来。”
微胖妇人本不想将其递与潘临,但又怕他对她动粗,只得骂骂咧咧地转身去寻了一只完好的陶碗。重新舀好粥后,没好气地又递与了潘临。
潘临接过后,中年妇人指了指蒸屉,示意潘临自己拿个馒头再走。
潘临看向了蒸屉,又将自己空着的手翻转,低首看了看。
见上面布满了粗茧和开裂的口子,那口子还渗进了一些黑泥,潘临眉头更紧了几分,在地上足愣了半晌。
微胖妇人嗤笑了一声,骂道“潘临,你这大清早上的,是脑子坏掉了吗让你领馒头就赶紧领,愣在那处作甚”
中年妇人见不得她对潘临态度恶劣,忙用胳膊肘怼了那微胖妇人一下。
那微胖妇人一作怒,脸上的横肉更多了,愤而挣开了那中年妇人。
潘临眉头微松,知道与那微胖的中年妇人多费口舌也是无用,转而对那中年妇人又道“我想再要只碗,装馒头。”
中年妇人
微胖妇人
她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认定潘临今晨定是脑子进水了
潘临如愿寻了两只完好的碗后,又折回了土屋处,进去时,步遥已然起身,满脸的倦容。
她面色不善的打量着潘临,没有言语。
今晨,这叫潘临的山匪就该带她去见这山寨的匪首了,她也能问个清楚,到底这帮山匪为何要掳走她。
见步遥的双眸一直微瞪向他的方向,潘临难得地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将临来的饭食放在了红木案上,轻咳了一声道“步夫人先用些早食,待用完后,我带你去见寨主。这个时辰,寨主还未起身。”
步遥偏首看了一眼那饭食,觉得应该没下东西,是可以吃的。
她饿一顿没什么大不了,腹中的孩子却不能饿着,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想办法逃出去。
想到这里,步遥从软榻上起身,走到了那破旧的小案前,见那两只碗虽还算干净,但案上,却有着不少的污渍。
步遥不禁蹙眉,微掩住了口鼻。
她不算洁癖之人,只是这土屋的环境属实简陋破败,地上积的那些灰,一看就是多年都未清扫过。
完全可用“脏乱差”三字来形容此处的环境。
这不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中,这潘临是如何生得这般白嫩的,还真是底子好,随便造
步遥还是犹豫着,抓起了那个馒头,现在还不是她娇气的时候,填饱肚子要紧。
潘临似是觉出了步遥的心思,神色竟是有些微慌。
他忙从不远处的木箱中翻找出了一件粗布褐衣,在步遥诧异的目光下,举起了案上的粥碗,胡乱地抹了几下小案。
步遥双目微瞪之际,潘临淡淡开口道“这回干净了,你用食罢。”
这个山匪还真是举止怪异,用自己的衣服擦桌子,是不是他们这些做山匪的都是这副模样。
步遥无奈,复又慢慢地吞咽着米粥和那颜色微黄的粗面馒头,心中仍在不断地想着对策。
孙尚香虽被打倒在地,但却看清了这帮人的长相,这些山匪脑子并不是太灵,去灯会时,也没有易装。
如此,孙权还是能得到些线索的。
步遥正安静的用着饭食,却觉有道目光似是在看着她,她转首探寻那道时,发现潘临恰时将脸别过了一侧,神色略有些尴尬。
步遥在心中冷哼了一声。
没得毛病。
她长成这般模样,是个男人都会这么看她,潘临这个死面瘫也自是会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课上,晚上九点更,争取多码些字。
刚开学,大家都懂,学校容易搞事情,如果我时间真脱不开,不能及时更新会请假的。
我争取日更,大家觉得读起来不过瘾就养肥几天。
今天我看见了一个男的,眼睛是灰绿色的,灰中带着点淡淡的绿,绝对不是戴美瞳,他穿得很朴素。
这让我想起了小学时的一个外班同学,他的一只眼是正常的深棕色,另一只眼是蓝色的。
这俩人都是亚洲人长相。
还有我喜欢的一个摇滚音乐人david boie 他也是异瞳,一只眼是蓝的,一只眼是灰棕色。
看来狗权很可能真像野史所说,眼睛是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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