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森线：BringmichnachHaus

    ——如果要描述相遇那天，大概是一抹相当惹眼的颜色嵌在了灰蒙蒙的世界里吧。

    像朵娇艳欲滴的红色玫瑰。看起来有些质感的洋裙边是层层叠起的花瓣。长长的睫毛之下是双将视线抛向遥远的地方的美丽眼睛，只是那里面缺失了这个年龄特有的东西。

    她手心里的白色花瓣被风卷了起来纷纷朝着灰色的大海洋洋洒洒地飘去，嘴中却在小声念叨着什么。

    声音让他联想起了狭长而又纤细的手术刀放进盘中的场景，她的声音着实很美。

    年龄看起来约摸十二十三岁的样子。

    医生拖着裹尸袋又走近了些，这次传入耳中的是相当流畅的英文，内容也明确了——

    「I ask this through the god.」

    看来祷告已经进入尾声了。

    女孩出现在这里的缘由医生也并不清楚，也许是她的某个亲人离开了人世因此想给死去的那个人祈福。这个年纪的富家女孩大多还保留着纯真和善良，而她看起来也完全像是从家中偷溜出来的千金。

    医生耸了耸肩，现在当务之急依旧还是赶紧处理完尸体回去，他可不想错过任何一条可能会变得很重要的情报。现在port mafia的黑影还在持续笼罩着这座城市，几乎每日都会有在火拼中受伤的人到他的私人诊所寻求救治。

    对现在兼职情报贩子的他而言，情报即是生命。他的很多情报都来源于自己所救治的那些患者，当然其中也会穿插做一些不太见光的交易……一切都是为了能够扎根在这片土地上。

    有那么一瞬间，在思索着的医生同少女视线交汇，也因此顺势看清了少女的脸庞。医生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一刻自己怀揣着的感情，与其说是被那双眼睛所俘获，不如说——

    印象更深的还是那双嫣红的双唇。明明只是涂抹了润唇膏的程度，摆在自己面前的却仿佛是散发着甜美气息的果实。

    「——为死者而祝福，为生者献上祈愿，吗。」

    少女的眼睛里似乎逐渐聚集起了些什么。

    「那么，温柔的小姐——」

    他猛然想起了这名少女是port mafia在寻找的人。于是，他蹲下来，将裹尸袋掀开——

    「可以的话能为这位先生祈福吗？」

    这世上的诸多邂逅，无论开头多猎奇，之后故事的展开有多惊险刺激，其本质也无非是boy meet girl。

    只是森鸥外在今天碰见了她罢了。

    ※

    仅仅是因为听见门口有人在喊自己赶紧出来而不得不先匆匆地结束手术后的清理工作，从手术室里钻出来的森鸥外此刻表现出了吃惊。

    “哦呀……‘银狼’阁下。”

    面前的景象的确让他的视觉受到了点冲击。

    被他带回诊所的女孩和一个眼熟的男人正站在一起。那个有着‘银狼’之称的男人曾和自己有些许因缘，因为某些理由他们已经不再来往好几年了。

    男人一直牵着女孩的手没有松开，尤其是在与他四目对视后，目光变得好似亮出剑尖的利刃：“森医生？”

    “着实让我吓了一跳啊，银狼阁下。”自然地挂上了虚伪的笑容，医生带着仿佛多年未见的旧友般的热切口吻说道，“想要叙旧的话恐怕得先等上一段时间了，我的时间现在可是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啊。话说回来，可以放开那个孩子（她）的手了吗？”

    医生嘴角的弧度变得愈发明显，但与此刻的表情相反的却是在一瞬间迸发出来的让面前的旧识都下意识地松开了女孩的手并摆出守备的寒意。被他称作为银狼的男人少见地在那张几乎没有明显情绪波动脸上露出了惊讶，医生多少能够理解他，毕竟自己的反应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估。

    男人的拇指将已经推出的镡又推送了回去：“就不打扰你了，森医生。我并没有什么要和你叙旧的话题。今天出现在这里也只是因为这位年轻的女士遇到了麻烦，顺带把她送回住处而已。没想到会是森医生的诊所。”

    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今日倒是一下子说了许多话，而且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变得微妙了起来。似是夹杂了些不可置信，又似乎有些鄙夷，更多的还是像是固有印象被狠狠敲碎那般的震惊。

    少女紧紧地攥着男人的衣物，从他的背后探出了脑袋。她的另只手上提了不少袋子，看这样子应该是才去做了一番采购。

    “现在横滨的局势还不稳定，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森医生叮嘱下你的未婚……妻尽量减少外出。”说到这里，男人的表情已经有些微微扭曲起来，这个词从他嘴中说出来似乎让他倍感煎熬。

    未婚、妻？不，等下。

    医生本来想借此机会好好嘲弄下对方那异想天开的想法的，向来转动得很快的大脑此次却不断重复着演算失败这个结果。明明在紧急运算着试图从多个回答中选出最优解，可他在短时间内竟然找不出一个能囊括自己和女孩之间的关系。

    “——papa。”

    这是但凡出生在这个星球上的孩子通用的语言。无论他们降生于这个星球的何处，未来会说着怎么样的语言，有着什么样的生活习惯，他们开口会说的第一个词无非也就是“papa”或者是“mama”。

    她的牙齿微微咬住下嘴唇，眼眸中有水光在微微闪动着，看起来一副很明显受到了惊吓的模样。

    “……森医生你已经有这么大的女儿了啊。”

    医生一时间喉咙好似被梗住了几乎发不出声音。

    “你的妻子已经……”

    “我还没有结婚，福泽殿下。”医生打断了福泽的话，“况且拥有配偶也只会给自己徒增负担罢了。那个孩子是我已故友人的女儿，在还没找到能够抚养她的养父母前就先让她寄住在这里了。你可以理解为暂时是我的养女。”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发展才对——医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福泽的话虽有些跳脱，他听到的一瞬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反感的情绪，反倒是女孩突然间给出明确的两人之间的关系让他有些愕然。在那之前她一直都是直呼自己为“林太郎”的。

    他明白只是要给福泽一个比较正常的回应而已。

    但是此刻大脑却有点空白。像是刚刚不断重复着演算失败那样，这样的失误正在不断持续着。所幸的是医生还能将困惑藏在心中，挂着和往常无异的、就像是不知摆出什么表情因此只好那样的微笑：“下次出门前记得带上手机，小美祢。去了那么长时间没回来我可是会担心的。”

    说罢医生走到了门口，从她的手里接过了袋子。

    “我发过消息给你啊。”她语气平淡地说着，自然地换上了室内鞋后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当时恰逢火拼现场，我并不清楚这附近哪条路是最省时的……结果林太郎也没有回我。我也是偶遇到这位好心的先生的，再一次向您表示感谢。”

    她的后半句话是对着福泽说的，后者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不过在医生看来他似乎心情还不错。

    “林太郎？”

    “啊，这个孩子似乎不太喜欢喊我父亲。像刚刚那样喊我‘papa’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福泽先生不介意的话要留下来一起吃饭吗？我想那个份量的食材光是我和林太郎可能吃不完。”少女的双手不安地搓在一起，小声地询问道，“因为您是……”

    “不、不需要，小美祢。”

    少女的角度看不见此刻医生的表情。微笑的面具因为话语而出现裂缝，医生甚至还认真思考起若是福泽真的答应下来的话自己会不会忍不住要动手的可能性。

    “森医生看起来还很忙碌，如果还有机会……的话、那就麻烦你了。”福泽微微顿了顿，“小姑娘，他就拜托你了。”

    “……？”

    “不，没什么。无须在意。”福泽双手藏回了衣袖中，朝着医生看来，“下次不要一个人走在路上。”

    然而却是对着少女说的话。

    她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朝着门外远去的人挥了挥手。直至再也看不到人影后她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在了唇边。

    “……林太郎？”

    医生的眼底倒映出了逐渐放大的、困惑的少女的脸庞，一切的发展显然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混杂着金属铁锈味的白大褂紧紧地贴上了她的躯体。伴随着她呼吸的起伏，医生紧绷着的神经似乎总算松下来了一些。

    ※

    口腔里弥漫着铁锈的味道。医生能隐约判断出这个位置临海，并且平时鲜少有人经过。

    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的医生低笑着。

    若是那个肇事者再过来准备着撬开医生的嘴巴问出情报的话，见到这个场景说不定会觉得毛骨悚然。明明只是区区mafia首领的专属医生却有着强烈的与医者不相符合的杀意。

    最后的一块碎片已经搜集到了，只要将其拼凑在一起就可以拼出美好的未来的版图。

    只要接下来最重要的那一步没有出任何差池的话，距离老师所提出的三分构想的未来就更加接近了。

    捏造出值得信任的证人的话……为此那个少年是必不可少的存在。没有在port mafia中露过脸的他再适合不过了，这样至少有部分人会相信这个被伪造出来的事实，他也有充足的信心站稳脚跟。

    那么，那个已经被自己赋予了新名字的少女呢？

    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这段时间也足以看出她与黑夜是不相容的，等一切安稳下来后将她放到有光亮的地方去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但是，大脑的深处依旧矛盾着。也许之后她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有大用处，也许她会在何处制造惊喜……这对于医生而言，这种想法的产生已经是谬误了。

    从一开始就应该考虑后果的。

    医生再次对那个无法面对这个问题的自己叹息着。

    而后很快，黑暗伴随着巨大的铁块被奇异的力量扭曲而被撕裂开来，有昏暗的光芒从门口微微沉入深处的黑暗中。

    靴子的硬底叩击在地面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到离他很近的位置中止。医生抬起头，一双瑰丽的颜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燃烧着。

    她的背后是被扭曲成不可思议的造型的、据说是很难突破的铁门——再怎么说这里也是port mafia的地盘，这样的动静很快就会把人都给招过来，更不要说是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了。

    医生其实想先询问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明明自己也没留下任何信息，但比起这个，他更加关注的果然还是寄宿着什么力量的眼睛。……原来如此，这就是原因吗。

    轻微的“咔”让医生回神，原来是她用钥匙将拷在自己手上的手铐给解开了。

    她伸出了双臂，如同再不普通不过的思春期的少女那般，带着微微泛红的脸颊腼腆地笑了起来：

    “……Bring mich nach Haus（带我回家吧）. ”

    ※

    “——我向你发誓。”

    拉开抽屉取出相框的森自言自语道。

    “不再让你孤身一人。由我之手创造出你我，甚至整个横滨的住民都安心的城市环境。”

    他捧起了相框，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微微笑着，随后竖起了食指在相框上描摹着“あ”字，并且很快写起了下一个字。

    当时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脱口而出这样的誓词呢？森不禁哑然失笑，对他人真诚发誓可从来不像是他的作风。

    当然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一刻的自己究竟感受到了什么，产生了什么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