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得戛然而止。
楚子航像一颗炮弹一样弹出去砸在巨龙的尸体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耶梦加得双脚猛地踏到地上，两处地面爆裂成碎土。森严的骨翼在她身后轰然张开。她静立了片刻，龙翼和龙化现象微微褪去。
“真可惜，如果你死了，他会很伤心吧？”她看向已经没什么气息的路明非，轻轻说，根本看不见他身边的白色人影。那人影怔愣着蹲在路明非身边，意识不到自己在不停地落泪，因为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了。
孤独。
真是孤独啊。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龙王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
奇怪，不是很希望他死去吗？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他抬起头来，漂浮着的铁屑混合着被炸碎的镰鼬灰烬缓缓落下，像是劫灰。他的眼前一片晕眩的模糊，除了窒息以外还有泪水，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和其他的东西。
你死了，我为什么还要存在呢？……他们为什么还要存在呢？他茫然地扶住路明非，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在不停地流泪。周围幸存的镰鼬感觉到无以言表的可怕威压，惊恐地尖啸着疯狂远离。如果他现在身在这里，连耶梦加得和楚子航都难以幸免。
突然，他的身影模糊起来，就像突然信号不良了一样闪烁，在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逐渐淡去、消失，他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地看向路明非，但是已经消散了。
路明非的血液在顺着流出的方向回到血管里，肌肉将碎片挤出去，皮肤恢复如初。他的呼吸和心跳恢复的一瞬间，白色的影子一点也看不到了。他沉默地环视着周围，敛去瞳孔中淡淡的金色光芒，握住拳头。“我会……为了你，活下去。”
耶梦加得对着张开双臂的楚子航，久久看着他的脸，似乎没看见他手里紧握的折刀。她俯下身，龙爪轻轻搭在他的后背，却始终也没有再次刺入，给了他最后一个拥抱。
“悠真大人！”“大人！”“……家主大人！”声音像是逐渐从海面下浮了上来，清晰就像在耳边响起。
橘悠真睁开眼睛，更多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他茫然愤怒的黄金瞳突然睁开，让一群组长们不由得纷纷向后退去。他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了。但是看到围着他的混血种们时他发现，这不是一场梦，是现实。
不可能的吧……不会的。
他怔怔地看着阿须矢，却听不见他一张一合的嘴里说出了什么话。
怎么会呢？为什么你会死呢？怎么可能？为什么？不可能？
“大人，您怎么了？”阿须矢皱着眉轻声问道，心脏看着他不断滑落的泪水而绷紧，开始怀疑是不是今天的介绍会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如果是的话，他要好好惩治这些组长。或者说是最近过于劳累？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小蓧担忧地跪坐在他身边，在他迷茫地扫视过来时担忧地微微凑上前。
关东组长们在寂静中集体刷的跪下，震惊又担忧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家
主。按照常理他们直视家主的失态都是一种罪过，但他们实在是没办法移开视线，只能直勾勾地盯着家主。
橘悠真愣了许久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茫然又缓慢地捂住脸。
“出去。”半晌，他似乎冷静了下来，组长们担忧地对视一眼，还是在橘悠真的强调下离开了房间。
“让我一个人。”橘悠真说，殊不知自己在组长们眼中就像是在委屈地请求。
橘悠真在确认他们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才松开挡住眼睛的手。他的黄金瞳翻滚着混沌的金色，痛苦或者愤怒在其中涌动。在原来这往往预示着一个大洲的覆灭。
但是龙王不再是原来的龙王，世界也不再是原本的世界。所以他们双方都唯有让步，容忍对方的存在。
白色的鳞片和黑色的血管交替浮现在他的脸上，天使变成了混沌恶魔，或者什么更恐怖的东西。
他隐约意识到了，比杀死黑王，完成‘复仇’更加重要的东西。不知道带不带私人感情，但黑王的死亡是比世界毁灭更令他难以接受的事情。
泪水小颗小颗地滑落，顺着鳞片和皮肤、血管和肌肉，几乎灼伤到了内脏。
白王怔愣地缩在椅子里很久，一时间甚至找不到什么人或事可以让他从这把几乎是用于庇护的椅子上离开。
世界寂静了。再也没有叽叽喳喳烦扰他的声音。连秋叶落下和人类的呼吸声都无法听见了。
但是突然，一阵铃声响起，顽固地响彻了他听不见声音的耳膜。
白王似乎从来没听见过如此震耳欲聋的铃声，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带着来自于人类科技的产品，几次哆哆嗦嗦甚至拿不住那部智能手机。
他一边拼命祈祷着声音不要停下，一边用力又赶紧收敛力道地按住接听键。来电的是他平时最讨厌也最期待，现在看来也是最重要、最不希望他死去的人。
电话奇迹般地接通了，链接着幻想世界和现实世界的脆弱信号带来了两个人的呼吸声。出乎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的，彼此都没有说话，贪婪又珍惜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原来，活着是这么美好。
还是对方的电话里传来一声爆炸声，让他笑着打破宁静：“……我的时间不多，待会要去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傻孩子——你还需要龙骨吗？我可以送你两具。”
“……谢谢，我不需要了。”白王轻声回答，他的声音飘飘地透过无线信号飞到另一个人的耳边，勾的他心里痒痒的，恨不得现在就跑到那个岛国去做一些过分的事情。
更让他挠心挠肝的是，白王接着说：“我很想你。”声音因为该死的无线电显得有些失真，但依然传来了很罕见的情绪，像是温柔又委屈的闷声。
一手提着七宗罪箱子一手扛着失去意识楚子航、头边夹着电话的人在这个时间都停止流逝的空间里愣了堪称很久，然后露出一个混着痛苦又像笑的扭曲表情，两下跳到古董列车上把楚子航一扔，然后粗暴地踹了一脚控制台，让它在一秒内就重新运转了起来，超功率运行甚至带了点电。
他匆匆甩上车门，列车应声而走，将昏迷的楚子航送往地面的人类世界。他呼吸有点急促，用手拿着手机，抖了几下才开口，声音低沉。“……想来的话，随时可以。”他逐渐学会了在给予对方最大自由的情况下努力，甚至不要求自己去看对方的机会。
他把七宗罪往面前一搁，坐在匣子上，把不远处忘我地跳着‘湿婆业舞’的龙王当作背景板，专心致志又焦急地思考着措辞。一只不长眼的镰鼬冲着他的脸扑过来，他另一只手捂住宝贵的手机，抬眼扫视过去，那千年的镰鼬便爆炸成了千年的灰尘。
“没事吗？”电话另一头轻轻的声音再次传来，让他都舍不得结束通话。
“没关系，我马上——”他立刻回答，但话说到一半就突然挂断了。他愣了一下，赶紧回拨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居然已经欠费了。
不对，不是欠费的原因。他压抑住怒火理智分析，这部手机一直是欠费状态，由于短信发送过多，这几天还没来得及充钱。一颗小石子不合时宜地跳了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很缓慢地，他将视线投向了一无所知的暴怒龙王。
奥列格没听完他说的话，因为一阵爆炸裹挟着震动让讯号奇怪地断了。他愣了愣，刚刚站起来，阿须矢和小蓧破开门冲了进来，焦急地说：“大人！猛鬼众袭击，请快跟我们走！”
他们身后是爆炸和枪击的声音。
奥列格眯起眼睛，挥挥手让他们让开，正好一群黑色战斗服的人正在突入这一层的防御。关东支部全是一群杀人成性的恶人，各种重型武器直接对着那群黑衣人炮轰，组长影秀甚至在利用言灵造出压缩空气炸.弹投掷。
但是奇怪的金色领域浮现在那群鬼身前，是一层透明的屏障，子弹嵌入那层薄薄的光幕甚至都被排斥开来，四溅将墙壁轰炸得稀烂。
组长们都面色难看，作为关东支部本部，居然能被轻易地侵入，让他们在家主面前的第一天就颜面扫地，心中对于那些鬼的怒火几乎达到了顶峰，不断设计引诱出落单者再暴力轰杀。
奥列格在组长们担忧惊慌的表情中冷冷地拨开小蓧和阿须矢的阻拦，提着自己的大太刀走进子弹雨之中。关东支部们纷纷停了火，而猛鬼众从头至尾都没有动用热武器。
领头的黑衣人站定到橘家家主面前，定定地看着他，呼吸有点不稳，随后不知道受到了什么暗示下举起一个小小的遥控器，上面只有一个红色按钮。“这栋楼已经被我们安装了炸.弹，如果我按下按钮，这里和附近的房屋都会受到波及，无人能幸免。”
橘悠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首领带着不确定的意味，但突然又坚定起来，直视着橘悠真，眼中和身后鬼一样渴望的目光注视着他。“我们的要求是，您和我们离开。遥控器是远程控制，您不要想中途逃离。”
橘悠真没说话，他一路走过来时由于大太刀过长，只能横着刀，过窄的走廊已经被他拉开了一道平直的豁口。阿须矢一看到他拿刀的架势就按住了小蓧，极其有自知之明地站在后方。组长们因为愤怒纷纷涨红了脸，小蓧直接拿了把HKUSP就直接冲着首领额头开了一枪。
空气屏障毫无悬念地接住了子弹。首领不屑地看向小蓧：“这些没有付出代价的人，根本不值得您投入目光。”他的面颊上鳞片肆意生长着，黄金瞳根本合不上。青黑色的血管早就在他的身上蔓延，他根本活不过几天，但他们这群本来寿命就没多长的鬼却能出人想象地团结发动严密的进攻，每一秒都把握的极为精准，只是因为对橘家家主的执念而已。
橘悠真看向他的时候，眼睛就像在日月星辰中只投入了一个人的影子，让首领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多渴望一点目光。不过为了那位大人的要求和他们共同的愿望，他还是勉强撑着说完了这一番话。
“你刚刚打扰到了我很重要的事。”橘家家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说道，并向前走去，刀刃劈开一道又一道墙壁和承重墙。
首领警惕起来，言灵.无尘之地开动到最大，身后的所有黑衣人举起数支弩.枪一样的武器，其中的紫色麻醉剂对准了橘悠真。
首领知道橘家家主强大的言灵，却也自信在药物下的自己的领域无人能破。他还没发出任何声音，突然愣住了，因为察觉到了右肩的凉意。
他迟缓地扭过头去，发现自己的一条手臂已经被完全斩开，正在向下坠落。他看到分割自己身体的白色光弧，漂亮得就像是冰上的落雪。还有那道也如同冰凌般剔透明亮的瞳孔，不错，真的像藏着日月星辰。他的视野逐渐旋转起来，因为头颅已经被砍得飞落了。
橘悠真没有回头，直接反手将那条断臂中的遥控器扔给后方的阿须矢，再次抬起刀时瞬间将前一个人粘稠的黑色血液震落，那些黑衣人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犹如白色极光般绚丽的光影，纷纷落到地上成为一块一块的整齐切块。
橘悠真横刀在最后一个人的脖子间，然后又用刀剑挑开他的面具，露出那张和源稚生有几分相似，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兴奋而面若桃花。刚才就是他用刀抵着首领的后脖颈才让他能真正说出那些威胁。
橘悠真的风衣轻轻从飘散的状态自然落下，金色衬里上的须佐之男仿佛在将手中的长刀收回鞘中，又好似在凌厉地拔刀。
战斗结束，他的身上和刀上都因为急速没有沾染上丝毫血迹，尸块落地的声音才传过来，血雾飘散开来，如同朵朵梅花。致命的遥控器准确地落到阿须矢手中，但他的目光一直灼灼地盯着前方的人。
风间琉璃的长发微微因为疾风向后散开，但他痴痴地似乎没有发现属下的全灭，组长们也痴痴地看着，所有人甚至没能对他的话做出有效反应。
橘悠真最终收起刀，慢条斯理、又漫不经心地对风间琉璃说：“回去告诉那位恶心的家伙，不要在我有事的时候打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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