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抱着脑袋缩在岩石后面，不远处是沉默的、轰然倒下的巨龙尸体。天使高高地悬浮在空中，火焰和风包围着她，就像是旋转着的翅膀。路明非在声音都消失后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楚子航正在把七宗罪从龙的头颅中拔出，带出大量粘稠黑色的血。
他本来应该再次上前，当一回电灯泡，但突然有危险的警告叫嚣着，让路明非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他愣愣地抬起头，这才发现缓缓落下的天使脸上有多么惨痛的悲伤和失去一切的茫然，几乎是撕裂心肺的伤痛海潮。
他惊讶又下意识地缩回伤痕累累的石头后面，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楚子航冲上去接住那个坠落的悲伤天使。
然后路明非看到，夏弥的神情一下子变了，从脆弱的洋娃娃变成了凶狠的猛兽。他以前甚至不知道夏弥那么美的女孩会露出这样无比狰狞愤怒的表情。
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阵奇异的撕裂声响起，青黑色的鳞片从她的脊背开始蔓延，并一路撕裂她的衣裙，骨刺从关节处破出，她如同天使一样的脸庞上也出现了细密如图血管一样黑色的小鳞片。
她已经成为了怪物。
楚子航只来及微微睁大眼睛，感到怀里的重量突然一沉，刺痛就已经在神经各处疯狂尖叫。
夏弥突出的脚尖利爪刺进了他的膝盖，在一瞬间扭转将膝盖骨粉碎，同时手掌穿刺进他的胸膛，微微收拢住他的心脏。
他们两人落在地上，楚子航被砸的跪下，裂纹从他身下的水泥地蔓延。夏弥轻盈地落在一边，同时收回合拢在他心脏处的手。
楚子航的心脏在瞬间损毁后又被强效的爆血修复，支离破碎的疼痛和血液顺着他用力堵住的破洞流出来。
“没想到？”夏弥依旧是银铃般轻巧的声音，路明非却觉得她变得如此威严不可直视，黄金瞳散发着庄严的光。
“你的真名。”楚子航紧紧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身上找出今天中午邀请自己去家里吃饭的女孩影子。
“他是我的哥哥，芬里厄。”夏弥没有回答他，而是走到那条死亡的巨龙旁边，轻轻抚摸着他巨大而空洞的头颅。她的每一步都走在他漆黑的血液上，有细微的回声。
“你是耶梦加得，环绕中庭的那条蛇。”楚子航看着她说，血液在他的身体里奔流沸腾，想要在胸前的伤口喷溅而出。“你们应该还有一个妹妹，死神海拉。”
“海拉还没出生呢，今天就是她的诞生之日。”耶梦加得咯咯笑着，眼神极尽凉薄。“放心吧，今天晚上不会有第三个龙王了。你们对我们的了解很对，每一对龙王都是双生子。”
“诺顿和你的力量有缺陷，完全比不上你们的兄弟。但是他们的智力水平很低下。”
“这是你作为学术宅最后的好奇心吗？”耶梦加得像夏弥一样撇撇嘴，不断合拢收缩的鳞片却显得她的面庞可怖如恶魔。“你说的没错，他们生来……就是食物。”
“他信任你，他本来有机会反击，但看到你挡在前面，他很吃惊。”楚子航轻声说，“盛宴就在眼前了，你为什么还不入座？”
“闭嘴！”耶梦加得怒吼道，鳞片和骨骼不断突出皮肤，将她最后一点夏弥的影子也掩盖，她已经完全是一条暴怒的雌龙了。“闭嘴！”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缩减着自己的存在，生怕这母龙一个失控把自己也随手捏死了。
但他惊讶地看到，有大滴大滴的泪水从耶梦加得漂亮的黄金瞳中滚落、鳞片缝隙中落下，沉重地落在地上。同时她用强劲的后肢蹬地，一瞬间轻松地举起楚子航，像是要把他扔到崖壁上。
“我爱他，他是我哥哥。”她却没有轻易地毁灭楚子航破破烂烂的身体，而是像个小女孩一样执拗地看着他，像是在说明什么极为重要的道理。
“但是你不得不吃了他，因为像他这样的弱者是没办法活下去的。”楚子航冷静地继续说，他为数不多的血液顺着耶梦加得手臂上的鳞片向下流。
耶梦加得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笑了。“你真的是个人类吗？真是可怕，你简直和我们一模一样。”
“你本来也是不想吃了他的，所以你想去藏骸之井吞噬康斯坦丁的龙骨。”
耶梦加得轻轻把他扔下，让失血过多的楚子航靠着水泥瘫坐在地上。两人面无表情地对视，谁也不想输给谁。
“没错，但我潜入藏骸之井时，却被一个强大的混血种和同类阻止了——强大到逼近我的混血种。”耶梦加得突然露出一个堪称微笑的表情，把头部转向巨石后面探出头的路明非，让他打了一个哆嗦。
“奥列格。他拥有那样强大的言灵，甚至可以伤到我。”耶梦加得说，看着路明非的表情一瞬间僵硬，随后变得焦急和震惊混杂。但她没有注意到，楚子航也愣了一下，表情变得不再冷漠而是担忧，但片刻在她看过来时又恢复了无懈可击。
“他的言灵是对领域内一切事物下达必死的命令，但鉴于我是初代种，只是会受伤。”耶梦加得接着说，“但是越强大的言灵需要付出的代价越大……他活不了多久了。秘党没有彻底追查他的血统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吧。”
路明非像是当头被一桶冰水浇下，还带着冰碴将他从头到脚都凉透了，他甚至有了和耶梦加得对峙的勇气，却因为别的恐惧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好在楚子航帮他发声问道，师兄看起来还是如此冷静。
“……解释起来太麻烦了，简单点说就是龙血浓度过强会稀释人类血液导致贫血。所以他每次使用言灵就是在迈进死亡的大门一步。”
路明非腾地一下站起来，甚至忘了在龙王面前保护自己的隐蔽。
耶梦加得意外又了然地看了看他，继续说道：“恐怕……去一个没有熟人的日本分部，也是想安心、安静的死去吧。”
她在路明非暗沉的眼神中讥讽地一笑，然后不再管他，伸手刺入楚子航的胸膛，握住他的心脏。
“不用担心，你会看到世界最后的美景的。火花会像流星一样从地壳中喷出，大地裂开，死神海拉乘坐着由死人指甲组成的船上升起，率领着她的军队。”
“作为你身边的死侍吗？”楚子航没有阻止她深入的利爪，眼神模糊地问道。
“没错，虽然那时候你已经不是你了，但我也不是我了。”夏弥弯下腰看着他，此时她脸上的鳞片褪去，耶梦加得又是夏弥了，言笑晏晏，面若胭脂。
“我不会继续是我……也不是哥哥，是海拉，我们是海拉。”她幽幽的声音在黑暗的世界里回响，像是女神的祝福、又像女巫的诅咒。
但是哪怕我们都不是我们自己了，我们还是在一起啊。
她缓缓收拢手爪，将楚子航的心脏一点一点地破开。他的黄金瞳缓缓黯淡下去，却又突然凌厉明亮如刀！
他的肋骨突然如图铁笼一样牢牢夹住耶梦加得的手骨，让她不能抽出爪，随后一只手握住她的外骨骼，生生将她的手掰断！
耶梦加得发出震惊狂怒的惨烈尖叫。她后退蹬地强行踢开楚子航，看到他的黄金瞳中同样带着融金般的光芒。
她的手部骨骼强行溯回到正常形态，她看着一眼同样黄金瞳凶煞的楚子航，带着复杂轻声说道：“……你已经是个死侍了。”
楚子航已经听不懂她说什么了，猛地向他的敌人冲去。他的面颊和身上都布满了坚硬的鳞片，黄金瞳散发着毫无理智的凶光。
耶梦加得猛击地面，将能停放坦克的水泥台击穿造成地龙一样旋转着的结构。在六旗游乐园她就是使用了这样的天赐伟力扭曲了过山车的轨道。
两条地龙像蛇一样地飞向楚子航，同时耶梦加得拔出一根钢筋，将它融化成铁水，再成为刀剑的形状。她后肢用力蹬地，瞬间地面再次出现龟裂的蜘蛛网裂痕，她消失在原地，下一秒灰尘碎石裹挟着超音速的音爆爆炸开来。
“春天到了，孩子躺在新开放花朵根须中的泥土里，永远的睡着了。”
金属的碎片像是子弹一样四散乱飞，但是巨大的声音居然像是被静音了一样没有损伤到路明非的耳膜。
“你这是什么鬼诗。”路明非扯了扯嘴角。远处两道看不清的残影在碰撞，雷电和火焰不断交织爆炸。
“是葬歌。是给除了你以外所有人的……”路鸣泽面上是淡淡的悲悯，手里捧着一束白玫瑰。他听到路明非的声音，抬起眼看着他。“当然，也有可能是你的。”
路明非低下头，他的胸前斑斑血迹蔓延开来。由于忘记乖乖地躲在安全的地方，想要以凡人的身体介入怪物的战斗，他也离死去不远了。
他慢慢靠着身后的石头坐下来，血液黏糊糊地粘着他的衬衫和皮肤。弹片一样四溅的金属再次划破他的身体，但他逐渐感觉不到了。
路鸣泽抽出一朵白玫瑰，放在他的身边。“最后来看看吧，哥哥，看你的手机。”
路明非突然发现刺耳的爆炸声不见了，远处冲击的两团光点像是黑白照片一样钉在了原地。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耶梦加得脸上平静肃然如同神明；楚子航被撕裂的鳞片下面露出悲怆的表情，那种悲伤甚至让路明非都一怔。
他一只手碰到了衣服里的手机。“快看看吧哥哥，没有时间了。”路鸣泽提醒道，面色带着不知是不是怜悯的温柔。
路明非意识到了什么，呆呆地看着他，然后突然慌张地手忙脚乱地翻起手机，哆哆嗦嗦得甚至几次没握住那个小东西。他不用路鸣泽提醒就点开了短信界面，匆匆一条一条浏览着他如同石沉大海一样给暗恋的人发的消息。
……
“今天又被曼施坦因教授说教了，这老头好烦。”
“校长讲课很风趣，但我依然记不住那些龙到底是哪一系的龙王。”
“师姐和老大越来越虐狗了。”
“期末考又要挂科了！我不会被退学吧？”
……
其实这里每一句话的后面都写着“理我吧、求求你看看我吧”，鲜血淋漓。然而每当眼巴巴盯着杳无音讯的手机屏幕时，路明非只能露出微笑，把自己苦涩的内里藏起来，露出无可奈何又只能包容的微笑。
但是现在，一切被他忽略、或者阻隔在信息外的消息都重新出现在了他的屏幕中。
……
“今天又被曼施坦因教授说教了，这老头好烦。”
【“为了你的成绩，请认真听讲。”】
“校长讲课很风趣，但我依然记不住那些龙到底是哪一系的龙王。”
【“这只能说明你智商堪忧。”】
“师姐和老大越来越虐狗了。”
【“恺撒有意向对诺诺求婚。”】
“期末考又要挂科了！我不会被退学吧？”
【“……”】
【“我答应过校长，保证你的龙族谱系学能及格，你自己看着办吧。”】
……
逐一仔细地看着，路明非几乎就要笑着落下泪来。
你还有什么可以怨恨人家的？你所有小心翼翼抛过去的心他都有好好接住哦！连吐槽说的白烂话他都有认真看完回复哦，哪怕那些真的没办法回什么的东西都有给你扔六个点过来，不让你眼巴巴地干干等着。
血液逐渐湿透了水泥地面，路明非的视线模糊了起来。他放下手机但紧紧握着，轻声问路鸣泽：“是不是你看了这些短信？”
男孩的剪影在他面前蹲下。“是啊，给你不必要的希望难道不是在给你毒.药吗？”他轻声回答。
“我需要……”路明非缓缓地说，大脑因为缺血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出什么了，但是在意识彻底消失的前一秒却看到了他一辈子都在心心念念的影子。
他涣散的瞳孔睁大了一秒，无法确认这是不是临死前或者天堂的幻觉。纯白色美好如独角兽的人温柔地擦掉他脸上的灰尘，同时有雨一样温暖的液体砸在他的脸上——他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这不是雨。
他明明还是同样圣洁却淡然的表情，泪水却不停地落下，黄金色却比任何路明非所见到的龙王和混血种都美丽的金色翻滚着，微微垂下眼帘。
——不要死啊。
——我不会死的，因为你还想让我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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