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无尽头公路驶去的迈巴赫因为挂在车辆两边的黑色怪物的撕扯发出不堪重负的尖锐声音。
楚子航用力踩下了油门，发出恐惧的低低抽噎声。他的呼吸也随着钢铁和指甲撕裂的声音打颤。
突然，所有黑影都停了下来，直起身子，呆滞地望向一个方向。
楚子航反应不及，迎面撞上了一个呆立在原地的黑影。
车窗应声而碎，裂纹让他看不清眼前的情况，迈巴赫失去控制旋转起来，一片慌乱之下他猛踩刹车，他听到几具被撞飞出去倒地的重物声。
迈巴赫被甩向空中，车顶朝下重重地砸到公路上。
楚子航奇迹般地没有受重伤，只是身上被玻璃划出了不上口子，衣服上沾了点血迹。
他缩在翻倒的车里，不敢出车去。知道手无寸铁的自己出了这个唯一保护着自己的破碎钢铁外壳，只会像一只失去雌鸟庇护的雏鸟一样被无情地撕碎。
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甚至听不到远处奥丁和——自己父亲搏斗时的刀剑碰撞声，但是他还是捡起一块长条碎玻璃，死死握在手里。
他紧张地听着四周的声音，知道现在听力比视力更加有用。他甚至没有感觉到因为锋利的碎玻璃手指缝中流出的血液。
但是黑影们像是突然失去了控制的木偶一样呆立着，受伤在地起不来的都死死把头抬起来，空洞根本没有眼球的“眼睛”对着一个方向，甚至没有贪婪楚子航的血液。
楚子航屏住呼吸地等待了一会，什么声音也没有，倒是有光来刺痛他的眼皮。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到破碎的玻璃后有刺眼的光。他悄悄凑近挡风玻璃，透过一块较为完整的空隙向外看去。
迈巴赫破碎的玻璃后面，一个高挑白色的人影静静而立。
楚子航在挡风玻璃破碎的缝隙中悄悄探出头来，睁大了眼睛。
那是——
身穿白色斗篷的人似乎身上都散发着洁白又圣洁的光芒。他微微抬腕，一圈纯白光域以他为中心散开，被领域包围、静静冲着他呆立的死侍都像是风化一样被化为飞灰，消散在空中。
——神明！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噩梦般的黑影都犹如灰尘般散去，死去之前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从车窗里爬出来，看到白色兜帽下神明俊美无暇又犹如冰封般的脸，对美丽的敬畏和对自己糟糕形象的羞愧让他窘迫地用手蹭了蹭自己的衣服。
神明微微歪头看着他，没有下一步动作。他身后一片漆黑的天幕如同玻璃破碎般露出白色，光芒几乎把楚子航刺激得流泪。
他感到神明不会伤害他，于是控制着自己的恐惧，向前一步：“我爸爸很危险，请您救救他！”
神明似乎听见了，正视着他，那双太阳般的金色瞳孔让他紧张地后背汗毛倒竖，但是他还是挺直着脊背。
再次回过神来，他已经到了自己家里，如果不是血迹斑斑的衣物，他几乎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他在警局的资料室里看到了那辆躺在稻田里翻转着的伤痕累累的迈巴赫，得到了自己父亲失踪的消息。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警察局，没感到泪水从他脸上落下。
他突然想到了那位神明——他一定会救父亲的。他抱着这个渺茫的希望，踩着自己的影子漫无目的地走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楚子航每次下雨天都无法从窗外看到那辆迈巴赫。
但是……这也没法怪罪他……楚子航在心里默默为那位白色的神明辩解，他没有义务帮我。他断然拒绝自己的恩人和父亲一起永久地留在那座地狱的可能性。
他有时候会期待，他们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楚子航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在卡塞尔学院遇到了奥列格。
他一看到那位同学的脸就呆住了，让对方露出了很不解的表情。
他几次想拉住他，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悄悄找到教务主任，将他们的课表和宿舍安排到一起。自己加入狮心会后，他的强烈建议最终使对方也加入了狮心会。
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他想和那位叫奥列格的同学多待在一起。他也不介意把自己“崩坏人设”的一面展现给对方。
天知道他第一次开口和奥列格说话时有多紧张。
渐渐地，他和奥列格熟络起来了，但是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和其他人一样，没有让他真正走进心里。
他只是稍微看重自己，高于其他人。血统缺陷被查出时他的当众的辩护也让他心生快慰。但他知道自己永远没办法真正走到他的心里。
不过没关系，这样就好。
这样悄悄看着他就好。
但是路明非的出现，把他们之间微妙的平衡拉开了一个危险的弧度。
楚子航以为奥列格就是那种不会把谁真正放在心上的人，直到他看到奥列格和路明非相处的样子。
他心里稍微有点不是滋味，因为他看到自己全力主动交的朋友突然全心全意在意起了另一个人。
还是一个……恕他直言，简直有点一无是处的人。
但是他希望奥列格高兴些，就冲着他和那位神明出奇相似的脸也值得他区别对待奥列格和别人。
所以他开始引导路明非和奥列格走近些…再近些。
他也看到了路明非对奥列格的喜爱，也许他可以为了他豁出命去呢。
可是奥列格突然一声不响地离开，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有点失落，心中有点埋怨他连自己也不透点风声。
路明非也因此一蹶不振，直到校长下发任务来，他们一起去中国。
那个美丽如幻影的女孩，出现和消失都像是泡沫般，来无影去无踪。
他有时候会觉得她会悄悄出现在他身后，就像他的父亲、奥丁、那位神明和奥列格一样，用各色各样的目光注视着他。
再后来，他们一起去了日本，才逐步发现了真相。
累积在无数血骨之上的真相。
其实他根本没有费心思在他面前隐藏什么，他根本没有像那个女孩，不、那个龙王一样处心积虑地隐藏什么。他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
一切都是他无意隐瞒的后果，他本来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带上世界一起毁灭的。但是他还是因为龙王不存在的感情动摇了，独自消逝了。
他对混血种不放在心上，对其他龙王和人类都是一样的不屑。
只是他自己疏于发现，或者说不愿意去相信。
楚子航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是如此愚蠢，可能就算他猜测着说一句，对方也指不定会说实话。
因为他懒得说谎话掩饰什么。
他同时也庆幸，自己没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如果是他，一定无法像路明非一样不顾一切吧。
他突然明白了奥列格最后所说的话。
他们连同类都不是，怎么可能是同伴。
楚子航无法放弃他的立场，所以他杀死了那个女孩，并眼见他曾经的神明被毁灭。
所以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机会说出来。
最终，他又直面了奥丁的阴影。
他面对一群死侍和那高高在上的奥丁，居然笑了。因为此时就是他终结一切悔过和遗恨的时候。
只可惜这里无人能欣赏他最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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