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尼亚赫号在进行最后的出航准备。所有人都肃穆或紧张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神经质而重复地检查着船上的零件仪器，因此忽略了远处隐隐传来的暴怒声音。的确以混血种的敏感程度不太可能在岸边就察觉到来自水底的怒吼，但是血统纯度高一些的混血种还是悚然一惊，心中一阵悸动。
船上只有二者明确接收到了这令人心态崩溃的龙吼，前者猛地一抖，茫然地左顾右盼；后者上船的脚步一顿，依旧波澜不惊。
奥列格连潜水用具都没有带，只手提刀来到摩尼亚赫号的甲板上。他径自找了一个可以俯瞰全局的角落，丝毫不担心靠海的位置有可能被海中隐藏的某些凶兽袭击。
人类犹如蚂蚁一般忙忙碌碌，千年犹然如此。
所有人都在试图在于事无补的关头做出什么，以证明自己也是‘人类’之中的一份子。如同奔流不息的蚁潮。
但是有一个带着特殊色彩的人茫然地徘徊，他们二者就是这副世界精密仪器之中唯二的两点静止。
奥列格微微抬眼，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轻轻笑了一下。很久以前，他也这样偷偷地看过他很长时间。
他却不知道，自己的一颦一笑也正完整地落在另一人的眼里，成为一遍一遍反复刻印在他心里的回忆、成为一次一次悔之不及的执念。
路明非拎着潜水瓶，沉闷的重量让他肌肉酸痛，呲牙咧嘴地将罐子放到甲板上。然后悄悄低下头，用眼角的余光向之前搜视一圈才发现的船上某个角落瞟去。
奥列格的面部表情似乎在这一片令他茫然的恐惧中柔和了些许，双手撑在栏杆上静静注视着整艘船只。
他真的像一位神明啊，连神情都是一样的温和冷漠。路明非看着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波澜起一丝罕见的温柔疏远笑意，有点失神地想起了诺诺曾经评价奥列格的一句话。
他看鸟、看花、看人类都是同样的仁慈。大概因为在他的心里，万物是真正平等的。或者说，一切均为尘埃。
但是…我好想……
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的心里尖叫。
我还想要更多的……
更多的什么？
他有些惶惑，但是隐隐又明白自己期待的究竟是什么。他不想一直将自己局限于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师弟”的身份中。但是他的理智告诉他，自己只能一直这样藏在一个角落里偷偷看他。
“……历时中国农历春节，摩尼亚赫号出航。”曼施坦因教授对着屏幕汇报完毕，出海的汽笛鸣响了。
远处模糊的怒吼逐渐清晰。所有人都苍白了脸色。尽管是未完成体龙王的龙吟，也让一些血统较低的混血种气血翻涌。
夜色滚动着不安的黑暗。
逐渐地，水面平复了安然的墨色。小小的浪花翻滚着白色的泡沫，除了海浪和发动机的震动声以外什么也听不见。
“恺撒，你能定位龙王的位置吗？”曼施坦因教授问道，“我们正在接近青铜城。”
奥列格看到空中凝聚起几只镰鼬，发出试探的声波，向四面八方扩散。他警告地瞪了一眼朝自己飞过来的一只不知死活的镰鼬，带着血统威压的凝视让小家伙尖叫一声赶紧扑腾着飞远了。
恺撒眼中闪过金色的流光，他迟疑了片刻，随后确认：“镰鼬没有感知到龙王的具体位置，他可能压缩心跳沉在海底不动，就像礁石一样无法分辨。”
曼施坦因教授带着凝重的神色点点头：“这确实是我们所预料到的……但是任务无法再延迟了，我们要尽全力阻止龙王孵化！”
所有人都一脸肃穆地点头表示理解，愿意为人类献出生命……不对啊！明明知道死亡威胁还是要迎难而上？路明非嘴角有点抽搐，大家不应该为日后的革命保存火种吗？
同样的还有奥列格无声地嗤笑一声，对此不置可否。他扬起头，看到天空中罕见的一轮血月，像一只不详的、窥视的眼睛。
“我有问题。”在恺撒准备开始换潜水服时，零突然说，使所有人对她侧目。但是本人却毫无自觉般。
“我觉得你看起来很健康，没有任何问题。”曼施坦因教授看了看她，有些疑惑地问。
零依旧是面无表情，沉默着看了一下奥列格，没有从他眼中得出任何允否。“我来大姨妈了。”
路明非听了这话整个人都由碎碎念的难以置信状变成了追悔莫及的惊恐石化状。
曼施坦因教授恍然地点点头：“女性的基本权益还是要保证的，”随后他转向B组：“那么由B组路明非、陈墨瞳补上。”
诺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路明非已经抖成了一只鹌鹑，整个人都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诺诺忍不住“扑哧”地笑了一声，和奥列格对视一眼，了然地看到了他露出了一个好笑的看戏表情。
她拍拍路明非的肩膀：“放心吧，姐姐我会保护你的。实在不行还有奥列格呢，对吧。你还不相信他的战斗力吗？”
一提到某人的名字，路明非一下竖起耳朵，比听到他自己的名字还要敏感。
奥列格看向他，微微眯起眼睛。“我、我当然信得过师兄……”他在奥列格威胁的凝视下，结结巴巴地回答，带着点哀求甚至恳求的表情盼着奥列格。“我只是……”
“我会保护你们。”奥列格突然微微抬起头，单手挥手振了一下刀，那把奇长的日本刀发出一阵清脆的，细微的嗡鸣声，像是在赞同主人的话。
路明非的心跳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起来，像是全身的血液都挤进了心脏中，为血泵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甚至灵魂都在疯狂地震颤，喜悦异常。
在奥列格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而转身离去后，他忍不住躲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悄悄按了按自己的心脏。那里……是剧烈似乎要崩坏般的兴奋。
“——”他下意识地低声喊出一个名字，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甚至无法回忆起自己究竟想要发出什么声音。
他脑子一惊，突然发现自己想的人是奥列格，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叫出另一个名字，好像……
“奥列格”以前不是“奥列格”一样。
奥列格看着路明非双手扒着船只的边缘在下水的边缘挣扎。潜水头盔里的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奥列格。当事人一脸莫名其妙，心想我都跟你说了会救你还担心什么？莫非是不信任我的实力？
然后他被不耐烦的诺诺一脚踹了下去，溅起了一片浅浅的水花。
海面终于又回归了宁静。在镰鼬的警戒下，船只熄了火，只有灯光在不断散射着海面。
大家都保持着最基本的平静。
奥列格将大太刀抱在怀里，闭上眼睛。无人看到无数围绕着他的半透明龙形镰鼬咆哮着四散开来，它们讨好似的用鼻吻蹭蹭奥列格，对混血种的镰鼬呲牙咧嘴地发出威胁。一些猛地扎进海里，紧紧跟随着拥抱着下潜的二人。
龙形镰鼬张开几米长的翅膀，对着抱住路明非的女人发出无声的怒吼，成功让她背后一凉，到达目的地后赶紧离开了路明非。
没有人看到他眼中闪烁的如熔岩般耀眼的金光和仿佛在平行世界的另一个纬度中盘绕的镰鼬巨龙。
这些镰鼬身上都带着白王的精神链接。人类的精神力做不到感受它们的视角，只能将“言灵.镰鼬”作为一种侦查型言灵，但是精神力庞大的龙族却不用等待镰鼬的反馈，可以直接操纵镰鼬或蛇传递情报、甚至进攻。
一只镰鼬传递回来巨大的能量反馈，以及警戒的咆哮，像是发现了诺顿。奥列格立即将视角转移到那只镰鼬身上，一睁眼便看到与它一脸冷漠与它对视的、赤.裸上身的男人。
他们的黄金瞳骤然迸发出如太阳耀斑般剧烈的光芒。
爆炸的火光突然响彻在不远处，青铜城发出摇摇欲坠的悲鸣声。路明非和诺诺不得不扶住青铜墙壁来保持平衡。
诺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惊恐地回头一看，不出所料地看到身后的走廊已经变成了一堵真正的青铜墙壁，通讯线已经彻底断裂了，短短一截跟在他们的身后。
路明非露出绝望的表情，冷汗噌噌地往外冒。
诺诺深知这时候已经没有退路，咬着牙安慰道：“没关系，我们现在只有往前了……也许会有人保佑呢。”
她知道这听起来很扯，但是她真的觉得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跟着他们，没有多大恶意……她打了个寒噤，又忍不住向外看了看。依旧只有墨色的海水和严密缝合的墙壁。
龙形镰鼬在她面前几厘米处不屑地嗅了嗅她，不耐烦地振翅想让她赶紧往前走。
之前就是这一位在觊觎路明非血液蛇形雕像的活灵面前磨牙威胁，让其战战兢兢地接受了混血种的血液。
如果某个人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啧啧称赞这只镰鼬的表情跟白王威胁自己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摩尼亚赫号剧烈地震颤着，红色警报中一片惊呼声。由于海浪的波涛和海底突如其来的爆炸让甲板剧烈抖动，不少人在毫无准备下被掀翻。
一片混乱中，零找到了倒在角落里的奥列格。她将他扶起来，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腿部。
他微微阖着眼睛，但是微闭的眼睛中瞳孔失焦地扩散，浓郁的金色流光四处溢散。他紧皱着眉头，几乎感受不到呼吸，嘴中小声喃喃自语——零不用想都知道那是古老的龙文，因为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奥列格的表情急聚变化，逐渐显露出暴怒的神情。他胸膛猛地收缩又扩张，像是从睡梦中惊醒。
他一双毫无遮挡的黄金瞳直接将零碾压在地。她匍匐着，不敢出声，身体像是被巨铁压在地上。
但是他只是看了她一眼，抽起自己的刀就撑着扶手一跃而下，在零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时，又看到了一片冰蓝色的天幕。
她看到天幕上反射着一个女孩怔愣的影子，听到人们不同于之前惊恐的呼声，而是惊喜的叫喊，这才看见围绕着船只筑起的巨大光滑冰环。
奥列格刚刚跳下的位置已经形成了一座巨大的冰洞，他脚下的海水不断凝接成为冰刃的矛头，带着绝对惩戒的力量与怒火。
路明非和诺诺在深渊的漩涡中挣扎，拼命地朝着海面浮去。
混沌、黑暗，到处都是一样的颜色。他抬起头看到同样一身黑色潜水服的诺诺。他突然一阵心悸，像是索然无味的感受，似乎自己这样随着学生会会长的性感女友一起上浮是一件极为无聊的事。
真正重要的…重要的事是……
他的瞳孔逐渐涣散，眼前一阵蓝色，游动的速度缓慢下来，因此没有看到诺诺惊讶的肢体语言。
一座巨大的冰山向她迎面刺来，速度让她根本闪避不及。她只能蜷缩起来，护住自己的要害。
没有疼痛和冰冷，只是身上的重力一瞬间变大，像是突然被捞出水面的鱼。然后湿漉漉地跌进了一个怀抱里。
她睁开眼，透过还滴着冰凉海水的头发，看到依旧冷静自若的奥列格。他的心脏跳动得比其他人——甚至恺撒都缓慢、有力，似乎连带着自己的心跳也平复下来了。他背后是无穷无尽的冰面，反射着水晶般绚丽的光彩，宛如童话宫殿一样美丽。
——而他，就是所有公主心中最完美的王子。
她几个深呼吸平静下来后拨开了脸上湿答答的头发，语速极快地说：“路明非还在海里……”
他闻言将她放下来，“我知道。没事了。”他说，表情和平时面对测试时是一样的波澜不惊，眼中流光色彩的金芒闪烁。“我会解决诺顿。”
到被一脸罕见的惊慌的恺撒从冰窟里捞出来搂进怀里，披上温暖的毛巾后，诺诺还是有点浑浑噩噩，下意识回抱住恺撒时，她砰砰跳动的心脏还在回忆着那道凌厉的冰峰和那个安稳的怀抱。
安全得宛如整个世界都在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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