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总会有那么几次，亲眼见到天堂的门在面前轰然洞开。
奥列格打开手机，找到古德里安教授为他发来的一串电话号码，罕见的犹豫了片刻，才拨打了这串数字。
没一会就接通了，却没有声音。他又停顿了一下，才叫道，“路明非。”
“唉？是奥列格吗？”路明非有点惊讶，不过想到诺诺和诺玛神乎其神的手段，便也不再疑惑为什么对方会有他的电话号码。
他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地问：“……有什么事吗？”
“我和古德里安教授已经订好了机票，马上就要回美国。”奥列格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无视了对面路明非焦急的“别啊！能不能等一天”的嚎叫，将手机离耳朵拿远了一点继续说。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他毫不客气下了‘最后通碟’，“去美国，还是留在这里。”
路明非沉默了很久，奥列格也没有接话，就这么等待着他的回答。
“嗯……我还是不去了吧。”路明非挠了挠头，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有点难以启齿，不过还是在告白的力量推动下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忐忑不安地等着回应，然后听到对面像是有点气地哼了一声，“不知好歹。”
然后再没有等他说出一句话就挂断了。
路明非对着手机的忙音愣了好一会，手指在回拨的上空停滞了很久，最终苦笑一声放下了手机。
无所谓了……反正卡塞尔学院、奖学金和奥列格只是一个幻影…而幻影总有消失的一天。
但是天真的梦却比幻影更容易消散。
路明非从头到脚一点点被冻结了，耷拉着脑袋，举着那张写着小i的纸站在台上，任凭惨白热烈的灯光打到他的身上。
陈雯雯和赵孟华手牵着手，苏晓樯哭着冲出门外，同学们围绕着主角二人且欢且赞，荒诞得像一场闹剧。
路明非在浑身打颤，不知是因为被羞辱的愤怒，恐惧亦或者是什么奇怪的原因。
地狱，这恐怕就是地狱了。
但是天堂的门却又对他洞开了。门仿佛被踹开一样的力气被甩开，一个修长的身影缓步走来。
那天使气势磅礴地环视一圈，皇帝的气场完全压制住了在场的所有人。所有接到他目光的人都内心一阵惶恐，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皇族般的压制。不，这也许根本就不是天使，而是神明本身。
他穿着纯白的阿玛尼套装，一条浅灰色条纹的领带，陪着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面部表情坚硬地像是一栋雕塑。他不屑地啧了一声，然后收回了视线，只注视着路明非，并在其他人惊疑不定或战战兢兢的目光中直直地向他走来。路明非心里越来越紧张，最终在奥列格停在他身前不足一步时差点腿一软就差没喊“启禀圣驾”了。
没想到天神却对着衰仔微微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说道：“活动结束了吗，李嘉图先生。”他的声音像是一阵冰雪，狠狠挂到别人的脸上，将所有人的眼神拉回清明。
路明非有点懵懵懂懂地回答：“啊…啊？”
奥列格抿住唇帮他理了一下廉价的西装，不经意似的露出腰间的枪支，压低声音却保持让所有人听到的音量说：“非常抱歉，但是我们没有时间再浪费到这种——活动中了。”他挥一挥手，又有几个人从门外进来，训练有素又不容置疑地帮路明非脱下衣服，从头到脚一并换上他们所准备的衣服。
奥列格上前，拿出一把玉绿檀木梳子靠近路明非把他乱糟糟的头发理顺。他靠近路明非背对着一群乌合之众，只有路明非看清了他微微皱眉有点嫌弃的表情，却也让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被在意’的感受。
就像是一个有点嫌弃自家熊孩子却还是掏出纸巾抹去对方脸上脏脏的泥土的家长。
“现在才是真正的李嘉图.M.路。”奥列格脸上浮现了一点笑容，“那么，走吧？”
路明非一惊，对上奥列格没有刘海后清晰露出的周围灰蓝色中央却泛着冷冷金芒的瞳孔，一时间没有听到他的问题，心脏狂跳起来。
只觉得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存在能冰冷、洁净又虚幻到如同北国飘来的一束寒流；原来真的有存在能让人熟悉到刻骨铭心、惊心动魄。
这是……他曾见过最美丽的一阵雪啊。
奥列格在心中叹了口气，表面上却显不出半分。看着对着他发呆而且直接忽视了他问话的路明非，心中见到他从世界诞生之初到世界毁灭之后都难得看到的窘境的愉快也变成了不满意。
——这家伙怎么变成了这幅先天智商不足的样子。
“各位，李嘉图晚上还有活动，恕不能再奉陪。请各位…”他微微眯了下眼睛，“好好享受。”这句类似于管家的客套话却愣生生让他说出了一种带着肃杀的“这已经是你们最后一次聚会了，好好享受最后的晚餐吧”的感觉，但是还是有勇士不畏恶魔的压迫勇于斗争的。
“李嘉图？”赵孟华战战兢兢地开口，带着点不甘和羡慕的表情看着路明非。
“我们称呼他为李嘉图先生。”奥列格瞥了一下互相表明心意的男女，脸上是毫不留情的嘲讽，让他们不禁靠在一起。但是转过身面对路明非时，却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表情。
“请跟我来吧。”奥列格微微弯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一只手背在身后，手上带着纯白色的手套，微微低头就像一个完美谦微的贵族执事。
路明非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跟着奥列格的暗示和引导前进。他只是觉得有点不适应，还有莫名地有些生气：这样风光霁月的人为什么要因为我这样废物一样的人而低头？
接着他就惊呆了，看到了停在影院门口的银白色帕加尼风之子C9，流畅的线条像是一道顺滑的闪电。之前路明非只在网上的十大豪车榜和杂志上上看到过这种车型。价值上百万美元的中置引擎跑车，全球限量几十辆。他瑟缩了一下。
再没等他想什么，就感到腰侧被轻轻地碰了一下，像是带着礼貌疏离的戒备般一触即逝，还带着点不情不愿的意味。
“直起身子，他们在看着你。”奥列格压低了声音，“上车。”
他上前一步为路明非‘贴心地’拉开了帕加尼的车门。路明非看到这个动作时还吓得哆嗦了一下，却因接收到了奥列格不善的目光及时止住了，乖乖地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挺直了腰板，双手放到膝盖上，像是一个刚上学的小学生一样。
奥列格点燃引擎，帕加尼犹如闪电般劈开天地，转瞬间就把电影院甩在了后面。
路明非因为惯性被压在了座位上，却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大概是知道自己距离过去也越来越远了吧。
帕加尼在高速路上疾驰，这个俄裔学生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在中国有所谓‘限速’的存在，只顾着冷着脸开车，根本没管车速以及飙过了限速标准。
高架路上灯火通明，昏黄的路灯缭乱地闪成一片直线的光影。他们就顺着一排光影的指引一直向前、向前，似乎要通向世界的尽头。
“没想到我也会遇到这种事。”路明非看向窗外飞速闪烁的景象，自言自语道。
奥列格瞥了他一眼，忍不住讽刺道：“你是指被喜欢的女生一脚踹开并眼睁睁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抱？”
“不，是指我会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帅哥开着帕加尼接走啦。”路明非说，看着奥列格的眼神亮晶晶的，像一只小动物一样。“如果我是女生怕不是就会喜欢上你了。”
他看到一直冷着脸专注看向前方的奥列格突然就脸色缓和了下来，微微勾起嘴角。就像是突然看到大教堂供奉的刑罚天使突然温和地笑了一下，又像是一件完美而严酷的冰雕突然鲜活了过来。哪怕只有短短一瞬间，却又让路明非傻愣住了。
很少笑的人笑起来都是很好看的。
他居然缓缓减速，将车停在高架桥的应急车道上，直接就拉开车门下了车。
路明非不明觉厉，看着现在高速路上也没其它车，突然咬咬牙一时冲动跟着一起下去了。他的脚一沾地就有一辆车疾驰着从他面前掠过。
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路明非几乎同手同脚地踱到奥列格面前，他正在靠着栏杆看着路明非，眼底还带着一点点笑意，灯光将他的影子打成了两个一明一暗的虚影。似乎也是觉得这一套衣服紧绷得喘不上气，他把领带解开了，露出了衬衣下的一段锁骨。
路明非脸上一烫，赶紧移开视线，打死也不接受他会觉得男人很漂亮的这个设定。
“他们这样对你，为什么要忍受。”奥列格问，将领带攥在手里随意地甩着。
“啊…哦，”路明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有点讪讪地答道：“其实也没事啦…毕竟他们才是…但是我喜欢陈雯雯嘛，所以一点也不难过的。”
他其实很难过。但是却不想在对方面前强调他揭了自己的伤疤，于是就装出一副傻白甜的样子。他不知道这份难过到底是因为陈雯雯没有管他还是因为奥列格问到了他心中很难受的地方，但是路明非就是感觉到他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地想知道，而且也还有一部分可能是因为脑回路笔直得向钢筋一样。他也知道自己蠢极了，昨天对方还给过他最后一次机会，是他太‘不识好歹’了。熟悉到令人心惊的奥列格、帕加尼风之子、那份三万六千美金的奖学金和遥远的卡塞尔学院不知怎么的就出现到他的面前了。
“不，你不应该觉得无所谓。”他听见奥列格的声音突然就冷了下来，“唯独是你，不应该被如此折辱。喜欢的东西，就抢过来。”
路明非有点感动，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如此看好他这个几乎一无是处的废柴，但是他还是吸了吸鼻子，有点小心翼翼地问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好’？”奥列格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路明非，带着郑重认真的神色询问，“这样就是对你好了吗？你对于‘好’的定义可真廉价。”
路明非垂下脑袋，“你挺好的啊…还从来没有人帮我出过头，还开着限量版豪车带我兜风…什么的。”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内心赶紧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听着酸溜溜的语气像是怨妇一样。
奥列格皱眉。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麻烦的情况——其实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其他人的‘失恋’他都可以无视，但是这人…
他不应该为感情而停滞不前。
“不，你是特别的。抬起头来。”奥列格说着，对上路明非明显写着‘我很伤心’的眼睛，目光如炬，在熊熊燃烧一样，“不许伤心。”他犹豫了一会，似乎是觉得语气有点强硬，又硬邦邦地补了一句，“你，值得更好的。”
路明非脑子一片空白，差点就又没忍住掉眼泪。这座堪称是南极洲上的大冰川中的大冰山的人，无论是帮人救场子还是安慰人都像个暴君，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但是在他执意要对你好的时候，不管你接不接受都要硬把关心全部塞到你怀里。
“再选择一次吗？”奥列格对路明非泪汪汪的表情有点接受不了，干脆扭过头去对他伸出手，但是其实伸手的目的也是为了做出胁迫路明非的准备。心想我都这么尽心尽力了要是他还是不答应就把他拎着领子提溜到高架桥外面逼他亲口说出同意。
路明非胡乱地挠了挠头发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我……”路明非小心翼翼地搭上奥列格的手，像童话里一个接受王子求婚的公主，“我想好了，我接受。”
奥列格一僵，没想到他会真的把手放上来，下意识地一把拍开路明非的手，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尴尬地咳了一声，“…去给古德里安教授打一个电话，你需要亲口说一下才会生效。”
“生效？”路明非有点好笑地看着他在看到自己的笑容后变得有点恼怒的表情，抹了把眼睛正色道：“好的师兄！我知道了师兄！”说着打开手机拨打了古德里安教授的电话号码。
“明非么？我在北京，你…考虑好了吗？”古德里安教授说道，奥列格站到他旁边听着都能想象到他双手握紧手机的样子，说不定还开着免提让亚纪和叶胜在一边一起听着。
路明非有点紧张，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盯着他的奥列格，才下定决心说道：“我想好了，我同意进入卡塞尔学院。”
“确认么？”古德里安教授那边传来酒德亚纪小声的欣喜欢呼声。身后的奥列格嗤笑了一声，带着点“刁民大惊小怪什么”“区区这种小事也能难倒本王”的意味。
“确认。”路明非不禁弯了嘴角，前方未知的路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验证通过，选项开启……欢迎，路明非。”一个沉稳的女声响起，随后古德里安教授的声音再次出现在电话中：“明非，声纹签字完成，诺玛会处理剩下的事，等着邮件就行。还有一些书面文件需要你落笔…奥列格和你在一起吗？等一下不要动，我叫交通工具来接你们。”
“记得把我的车也运回去。”奥列格在他刚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快速说道，随后便传来了电话挂断的忙音。路明非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还有点懵，只觉得奥列格对古德里安教授的态度简直不像一个学生对老师的态度，也不知道古教授最后有没有听见这最后一句话。
奥列格看了他一眼，把他往里拉了拉，险险地避过一辆按着喇叭长鸣而过的汽车。“诺玛是学院的超级计算机。”
“哦。”路明非点点头，“就是类似红皇后一样的AI对吧。”
奥列格不知道红皇后是什么东西，于是没接话。
“师兄你为什么不开车回去？”
“没油了。刚刚陈墨瞳跟我说你要被人欺负，所以我直接过去了。”
路明非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想到奥列格一路冷着脸在路边女生的尖叫中飙车到影院前霸气地英雄救‘美’，实际上是因为害怕没油所以一路上都开得很快…然后没忍住笑了出来。
然后就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然后轰鸣声打断了他的笑意，路明非呆呆地抬起头，看见低空飞行过来的黑影。
“这么…夸张吗？”路明非呐呐着说。
“看来教授很中意你。”奥列格抬起头，示意飞行员放吊索下来，勾住帕加尼的四角。
路明非像一只土狗一样跟在奥列格身后，灰溜溜地上了飞机。
隐藏在历史中的那场战争，就要重大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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