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死了,又活了。

    七月的玉华城还处于盛夏,天气依然炎热,这是一个连湖边柳树都被烫得卷起了细叶的季节。

    玉华城中住民长叹,这日子甚怪,热得不寻常。

    然而这日,天忽然阴沉下来,恰似要下雨一般,举城欢呼,等待着久违的雨水降落。

    然而,玉华城中的大户人家——商家,门头上正挂着白帘、白灯笼,微风抚动才帘,萧瑟一片,一副凄惨情景。

    一路进去,偌大的商府死气沉沉,哭声满天,悲恸感人。

    东阁内庭中,所有的物件儿都搬离了,许多人在内堂站着,商府主人家眷聚集在了这灵堂之上,白布黑衣一片,悲惨戚戚。

    莫大的一个“奠”字看得这场葬礼的正主心头郁闷。

    身体呈半透明的商辞站在自己的灵堂前,看着还未盖的棺。

    棺木中躺着的是与他面貌一模一样,且面色惨白又毫无生气的少年。

    “原来人死之后,果真有魂灵。”

    商辞望着自己的躯壳自言自语着。

    随后,他看了眼站在那边的亲人们,嘴角挂上了嘲讽的笑。

    那些人是眼泪都没掉一颗,哭得很假。

    特别是商辞的二姐,帕子蒙在脸上,偷笑得十分明显。

    “啧,真是坏极了。”

    商辞摇头无奈,看着让人生厌的二姐,直接就蹲在她跟前儿,使劲儿的往她眼里吹着阴风。

    二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那眼泪是唰唰的往下流,止都止不住。

    旁边的二娘林氏看见了,内心十分疑惑,他们感情什么时候变好了?竟哭得如此肝肠寸断。

    瞧见女儿在眨眼后,林氏又觉得她在演给别人看,遂觉得女儿颇为卖力。

    商辞的二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疑惑,想停,但是就感觉有冷风指着眼睛吹,根本停不下,只好使劲儿哭。

    商辞报复成功之后,转头看向了坐在一旁凳子上的亲爹。

    虽然是亲爹,但是十天半个月都见不了一面,若不是这次商辞突然死了,他估计是不会回来的。

    商辞的爹叫商经年,是此地大户,更是富可敌国的商人,总之就是有钱人的楷模。且正房嫡子只有商辞,嫡女是商辞的大姐,早已出嫁。嫡夫人死了之后,商经年也没再续弦,家中只有一房小妾和小妾生的几个庶子,庶女。

    商辞可以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了,加上母亲死得早,无人在身旁教诲他,所以他生性单纯,简简单单的就被人害死了。

    要说真悲痛,在场的也只有商老爷了。

    原指望着商辞及冠之后,接触商家的生意,无奈出了这意外,恰恰及冠前便溺死在城中湖。

    等救起来时,早就两腿伸直,归了西。

    痛失爱子的商老爷仿佛老了十岁,白发都添了上千根。

    商辞站在那儿看着自己的葬礼,叹息着来到了屋外,坐在了自家门前的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亲友。

    都怪他天真,相信这家里人都是真心待他,他也真心相还,结果真心付诸流水不说,还被林氏和庶姐联合谋杀了。

    真真是死了都没地儿说理去。

    “商辞。”

    商辞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本想回应,但想想,自己已然死了,孤魂野鬼一个,便继续坐在门前安静的数蚂蚁。

    蚂蚁们感觉阴风惨惨,纷纷拖着食物绕道而行。

    “商辞!叫你呢!”

    商辞听着这语气不大对劲,抬头一望,看见院子那棵槐树下站着一个黑衣服的陌生人,手里还拿着一本薄薄的簿子,看着与常人不大相同。

    商辞疑惑至极,莫非他看得见自己?

    “叫你呢,商辞是不?过来。”

    那怪人朝着商辞招手。

    他觉得这人真的能看见自己。

    于是,商辞站起来,整理了下虚幻的衣裳,走了过去。

    那人见着商辞过来了,伸手捏着商辞的耳朵,左右看了看,道:“这阳寿也没尽呀。”

    商辞听到此话,一愣,不知所然。

    从前,他也在那种讲鬼故事的话本子里见过类似的话,面前这人该是什么阴曹地府的使官?

    虽然耳朵不好受,但商辞依旧礼貌的问:“您是?”

    那人将头上的木头簪子取下来,随后在簿子的其中一页画了下,皱眉道:“我是来勾魂的。但你这阳寿没尽,生上还留着阳气,去不得地府。”

    商辞叹息一声,生无可恋的说:“反正都死了,您带我走吧,我也不想活了。”

    那勾魂使一愣,手中的簪子敲了敲簿子,问:“大好年纪,怎就想不开?叔还想活呢。”

    “活着没意思,人间不值得。”

    商辞再次叹息,面对这个住了近二十年的大宅院,心中已然没了一丝想活下去想法。

    十九年来都是被诓骗着长大。

    商辞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好,现在想来,估摸着是被姨娘和庶姐下了药。

    当年长姐还在的时候,他是个健康的孩子,长姐嫁了人,他身体便日渐不好,汤药都是姨娘亲自管理。如今,姨娘和庶姐们是看他硬撑着多年不死,等不及了,干脆的快刀斩乱麻,淹死了他。

    被推下水的前一刻,他依然以为自己是去郊游的。

    天真成这样就是傻了。

    “你不活不行啊,”勾魂使伸手敲了商辞的额头一下,说着,“阳寿未尽,地府不收。去不了地府你便会成野鬼,成了野鬼只能等着魂飞魄散了。”

    商辞摊手,道:“可我现在活了,就是诈尸了。”

    那不得吓死他爹啊。

    勾魂使想了想,也对,于是大手一挥,对商辞道:“既然如此,那只有这样办了,去吧,你活了。”

    商辞再次摊了摊手,惊讶问道:“如此随便的么?”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到天旋地转,一阵翻天覆地的眩晕之后,那种感觉如同要吐出一斗馊饭来。

    彼时城中风云卷动,一阵阵狂风大起,似有将那树木连根拔起的趋势,狂风只持续了片刻,随之,那本是遮着苍穹的如墨乌云顷刻消失不见,露出了灿烂的日头。

    玉华城众人忍不住大骂老天爷戏耍凡人。

    而商辞此刻不知自己在哪儿,等着不晕了后,耳边又嗡嗡的乱响,比起那些亲人们的哭丧还要扰人。

    商辞捂着胸口慢慢起身,虚弱的睁开眼。

    这儿有着楠木的雕花大床,床顶挂着的紫色纱帐甚是熟悉,那边架子上摆放着的青花瓷瓶,亦是甚为熟悉,上面还画着一只不像样的墨色小乌龟。

    那小乌龟啊,怎么看怎么像是他从前画的那只……

    环顾了好几圈之后,商辞发现,他在一间房中坐着。

    这是他的房间。

    旁边,还趴着自己的小侍从,黑土。

    “……黑土?”

    商辞看着肩头耸动的黑土,低着声音试着叫了句。

    黑土听见商辞的声音,猛然抬起头来,那哭红了的双眼里还蓄积着眼泪,看着真是可怜极了。

    “呜哇——少爷您终于醒了,黑土要吓死了。”

    黑土瘦弱的小胳膊抱着商辞的大腿就开始哭,鼻涕眼泪全都弄在了商辞身上。

    刚活过来的商辞无暇顾及这些,寻思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难道只是梦?

    但那感觉甚是真实,不像是梦境。

    思虑之后,商辞遂问:“黑土,今日是何年份?我可是诈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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