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回城的时候，西银带着墨卢落在后面，自然没有继续比赛，莱恩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大家顿时都愣住了。
西银尤其反感，他知道莱恩一向骄横，但是现在所有人都看得到怎么回事，他竟然还敢这样。
“论耍赖的话你的确更胜一筹，”西银嫌恶地看着他。
“不不不，这怎么能耍赖呢，”莱恩得意笑了起来，“刚刚不管发生了什么，并没有人提出终止比赛，所以按照约定，谁先到终点谁就赢了没问题啊。”
西银还想反驳，就见伯爵抬了一下手。
“好了，”伯爵的注意力都在圣子身上，此时皱眉挥了挥手，又警告似的看了西银一眼，“不就是个仆人吗，王子看好带走好了，不过前提你自己问一下他是否愿意。”
莱恩笑着应了一声。
圣子难得笑着恭维了一句：“看来伯爵一家对下人很好，并不完全像是外界传言那样冷血无情。”
西斯伯爵没继续理会，转身吩咐手下，大家纷纷调转车头往回走。圣子依旧骑马，他身量还未长足，脚刚刚能踩到金马两侧的脚蹬子上，丝衣紧紧束在腰间，举手投足已经是十足的大人模样。
墨卢在一边暗暗赞叹，他被人扶着上了莱恩的马车，眼睛却忍不住总看向圣子。
莱恩在他对面坐着，闲适地靠着椅背，翘这腿，双手交握搁在膝盖上。他今天心里很高兴，一是能看到圣子，俩人算起来已经十几天没有见面了。二是竟然能让西银吃瘪。
莱恩也知道自己刚刚有些强词夺理，因此他只随手要了个仆人意思意思，否则他得寸进尺，要什么贵重物品的话，西银很可能跟他翻脸。
虽然俩人产生争执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点上莱恩总觉得西斯伯爵一家对于王室没有足够的尊重，西斯伯爵本人在议会上总是大声反对父亲的提议，而他儿子似乎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想到这冷哼了一声，无所谓地看了眼窗外，图兰的夏天十分枯燥，草木枯少。庄园这边虽然草地宽阔，沿途还有不少茉莉花从，但是随处可见人为布置的痕迹。从庄园往南，更是一片赤土，只有无数的高楼和尖塔拔地而起，相互倚立。莱恩猜着圣子的故乡应该是个很美的地方，虽然他一直没机会去，但是不管是圣子还是眼前的这个小男仆，一看就很有灵气。
“嗨，”莱恩这才发现小男仆上车后一直朝窗外看，他皱眉，脚尖翘着踢了小男仆一下，“你家里人没教过你礼数吗？面对王子竟然还敢乱看？”
“的确没有，”小男仆回头，和他对视一眼，平静道，“恐怕我们祖先都没想过会有遇到王子的一天。”
他这话说的像是实话，可是听起来却又觉得怪怪的。
“你胆子倒不小，”莱恩挑眉，“如果不是怕你把圣子的小马给弄脏了，我才不会管你。”
“谢谢王子大人仁慈。”
“不要在我名字后面加大人，”莱恩听着别扭，故意挑刺，“也就你们那个没继承爵位的少爷才会用到这个。”
“感谢王子陛下。”
莱恩没继续说话，只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墨卢垂着眼，但是他能感觉到这位王子正盯着自己的眼睛看。
“我记得你，你们在路上翻车的时候我见过，”莱恩看了一会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墨卢。”
—
墨卢并不敢提自己要回家的事情，他看到这位王子手上的戒指，方形的红宝石，青铜戒托，宝石四周雕有一簇尤加利叶环绕着，叶尾有个微小的徽标。
他早上的时候刚见过这个戒指，在小木屋外面，它的主人当时正跟圣子索吻。
这恐怕是个见不得人的秘密，墨卢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般来说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都活不长，他现在只希望自己能运气好一点，等这位王子玩心一过，能安全离开图兰，回到诺兰多。
下午的时候伯爵终于下了逐客令，撵走了几户拖家带口来凑热闹的小贵族。墨卢先被人带到了莱恩的住处，接受了他随从的盘问。
好在那随从虽然个子高大，但对他很和蔼。
墨卢听到别人称呼他为屠龙勇士，便也跟着这么称呼。
屠龙却微笑道：“这是他们给我取的绰号，我可没屠过龙，充其量是小时候抓过几条小蛇而已。不过这名号听着还不赖，是吗？”
“很好听，”墨卢感觉到他的善意，笑着说，“很威武的样子。”
“嗯，王子跟前的确需要一个威武的人，”屠龙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随后笑道，“你一会儿去洗洗澡，嗯身上有伤是吗，那就洗一下头发，整理干净一点。然后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太阳落山的时候去王子那边就可以了。”
“需要我做什么吗？”墨卢并不想一直留下给王子当仆人，虽然他来自诺兰多，但他并不是奴隶。
“王子要跟你学一下诺兰多的方言，”屠龙大概看出了他的想法，笑着安慰道，“他很聪明，不会学太久的，只要能让他学会几句常用语，和圣子大人用方言聊天就行。”
墨卢稍稍放心，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不多会儿果然有人过来领他去了三楼的一个小房间。那房间应该是一处面积较小的客房，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墙上的壁纸有些旧了，但是仍能看到原本繁复的图案，一旁有个小小的壁炉。
房间正中有个单人床，墨卢前脚刚进来，后面就来了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身后跟着两个助手。那俩助手示意他趴着床上，医生拿着剪刀把他后背的衣服剪开，随后有人拿着温热的毛巾轻轻替他擦着后背。
虽然伤口一抽一抽地疼，但是墨卢这几天晚上一直在陪着施恩聊天，已经连续一周没好好睡觉，今天他又刚刚经历一劫，心情起伏过大，没多会儿就趴着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余晖从西侧的窗户里透进来，在地毯上留下各色的影子。
墨卢低头看了眼，这才发现已经有人帮自己换上了新的衣服，依旧是仆人专用的黑色长袍，但是里面套了一件白色丝衣，领巾也有人替他绑好，叠成了蝴蝶结的样式。
床边摆着一双皮质软靴，他试着穿了一下，大小正好。后背上的伤口凉丝丝的，不剧烈活动的话几乎没什么感觉，脚腕上的淤伤也好了很多，墨卢下地走了两步，知道这是用过好药了。
他心里升起一阵感激，又想到屠龙的嘱咐，忙朝走廊尽头莱恩王子的房间走过去。
谁知等他敲门进去的时候，等在里面的却不是莱恩。
西银背对着窗户站着，整个人隐没在余晖里，像是一尊黑色雕塑。
墨卢在门口愣住，随后猛地回神，躬着身子就要退出去。
“进来吧。”西银凝视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墨卢犹豫了一下，不敢反抗，只得顺从地往前走了两步。
“把门关上，”西银说，“我不喜欢被别人窥视。”
墨卢又把门轻轻关上。
他不往前走，西银也没再说话。
太阳一点一点地往下落，室外渐渐趋于黑暗，陆续有仆人开始往外走，准备离开图兰，二楼的宴会厅也开始热闹，有音乐声传了过来。
宴会就要开始了。
“小王子在二楼，”西银在黑暗里说道，“我希望你……”
墨卢嗯了一声：“我会□□小王子，不会给大人添任何麻烦的。”
西银轻轻吸了口气，过了会又问：“你有什么要求吗？”
墨卢原本想摇头，想了想又改了主意。他恳求道：“我想回家。”
“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墨卢轻声说，“我会回到诺兰多，以后只守着家人就够了。”
外面有人轻轻叩门，墨卢往一旁闪开，随后看到之前跟着西银的那个提灯老人走了进来。
“大人，”老人看了墨卢一眼，转而对西银道，“舞会已经开始，您需要下去了。”他说完又看了眼墨卢，“小王子正在找他。”
“你们去吧，”西银低声道，“我随后就来。”
墨卢跟着老人出去，沿着房间旁边的小楼梯往下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你的伤口有些深，”老人咳嗽了两下，解释说，“所以大人给你的药有止疼的成分，那个效果虽然好，但是会让人昏睡，你一会儿在小王子身边要时刻警醒着点。”
“大人的伤药？”墨卢愣了下，随后应道，“我会小心的，感谢大人的仁慈。”
“他并不是对谁都仁慈，孩子。”老人走了两步有些喘，墨卢赶紧伸手扶了他一下。
老人又道：“你的朋友们在宴会结束后就会离开了，那位叫马丁的也是，希望日后你们能在家乡相见。”
“……如果还有家的话，”墨卢暗想，“他们的家人也不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如果没有城市肯收留他们，他们以后会怎么样呢？”
——
“越来越多的人流民驻扎在了城市之间的荒地上，他们偷盗，抢掠，无恶不作，”圣子坐在天鹅绒包裹的软椅里，不无担忧道，“他们被迫离开自己的家乡，其他地方却视他们如洪水猛兽……原本不该这样的，我们都是西亚国的子民，应该亲如兄弟姐妹。”
莱恩跟他紧挨着坐一块，听这话歪着头笑道：“我无所谓怎么样，让他们去都城都可以，只可惜这帮老顽固不答应。”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同意吗？”
莱恩想了想，金钱？治安？好像也不完全是这些。他撇了撇嘴：“不知道，反正这个也轮不到我来管。”
圣子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一定不用你操心呢？”
“我父亲身体还强壮。”
“国王总有退位的一天。”
“那也是我哥哥啊，我哥哥聪明睿智，他什么都懂，”莱恩翘着腿，神情十分骄傲，“我就是命好，哪怕当个废物都有人管着我吃喝玩乐。”
墨卢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最后一句，心想这位还挺有自知之明。他没出声，默默站在了莱恩另一位男仆的旁边。
“这里衬……”圣子却冷不丁看了过来，神情有些惊讶，“你对下人可真够好，定做的吗？”
莱恩闻言这才回头看了过来，视线落在了墨卢的脖颈上。
墨卢有些不明所以，也跟着低头瞅自己，又瞧了眼旁边的人。
“我替换下来的，”莱恩唔了一声，“这家伙伤口勾住衣服，清理着太麻烦了。屠龙说丝衣比较安全。”他说完顿了顿，又强调，“反正是不要了的东西。”
圣子了然地点了点头，却仍盯着墨卢仔细看。
“怎么了？”莱恩问，“不过是件衣服。”
“是的，”圣子这才转开头，看着场地中央，“不过是个男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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