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送药

小说:最后的牧马人 作者:五军
    马场离着庄园很远,在西北方的一个角上。原来有三个马厩,大概是伯爵不常回来的缘故,墨卢他们被领来时马厩里只剩下几匹小马了。

    去领他们的马夫是个粗壮的矮个子,两条眉毛又粗又浓,眉心处连在一块。脾气十分暴虐,原本被分到马房的男孩有五个,但第一天时有个男孩因打断了他的讲话,被他拿皮鞭毒打了一顿。等到第二天,在马房工作的人就变成了四个了。

    男孩们心里又惧又恨,私底下给马夫取名叫“魔鬼霉(眉)多”,并每天都盼着他最好路上遇到点麻烦,第二天来不了。墨卢以前还纳闷过,二等城市里是不是也有普通人,比如像姨父一样收垃圾的,又或者其他卖菜的做衣服的,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这些人的确存在,只不过他们每天晚上需要回到自己的城市去。

    而他们这种短期工作的算是特例,可以一天到晚都在庄园里面,但也因此受到了所有人的排斥和辱骂——城里人担心他们会偷偷藏匿在城里不再离开,而在这工作的三等城市的人也把他们视为抢夺资源的蝗虫。

    男孩们也不想在这当“蝗虫”,大家都打定主意,等月底一到就立刻回家,以后跟家人好好待在一块哪儿也不去了。每当大家谈起这个时,墨卢只能沉默,他没法告诉小伙伴们,大家都没家了。那个秘密成了他心头的一点累赘,他只能尽量多替他们干点活,同时盼着那只大鸟能够再次出现,带来一点好消息。

    马丁来找他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庄园里工作七天了。

    马场上的杂草都已经除干净,喷了水避免扬尘,马房的木墙也重新粉刷一新,随时准备着有人过来骑马。马丁找过来的时候墨卢正推着推车往远处的河边运马粪,还以为是庄园那边有人过来看马,一看是熟人顿时就愣了。

    马丁的脸色挺好,一看见他就高兴地朝这疯跑了过来,不过被墨卢给远远骂开了。

    “你穿的这么干净推什么马粪?”墨卢吆喝他,“脑子坏掉了吧,快滚远点!去马场边上等我!”

    他骂完自己也止不住的咧嘴笑,飞快地推着小粪车跑远,等倒干净后又一路推着跑回来,回去换了身干净衣服。

    马丁在马场边上着急地跟猴子似的乱跳,不过看他出来还是远远地就笑开了。

    俩人使劲抱在一块,吆喝着跳了几下才松开。

    “我还没洗澡,”墨卢有些不好意思,闻了闻自己身上的粪臭味,又往后退了一点,“你在里面干的怎么样?”

    “挺好的,”马丁有些愧疚,挠了挠后脑勺:“这些脏活原本该我来干的。”

    “都一样,”墨卢笑道,“我懂的又没你多,万一在客房做错事情挨打就麻烦了,这里人少,只要干活勤快点就没人管。”

    “那还好,”马丁信以为真,笑了笑跟他说,“西银大人是不太好相处,不过我每天给他收拾完房间找地方躲着就可以了,他不喜欢自己房间里有人,尤其是长的不好看的。”

    “你哪儿丑了?”墨卢嘁了一声,“不过这倒还省事了呢。”

    “是的。”马丁笑了笑。

    他们去客房的人工作都比较轻松,每天早上把主人的夜壶倒掉冲洗干净,放进熏香料,然后再准备盥洗的用具,等着女仆把主人叫醒并伺候着穿好衣服后,他们再在后面收拾房间,把所有的家具都擦拭一遍,换上新摘的鲜花。

    庄园里的仆人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按照中型宴会的规模来算的话,平均每一个参加的人身边会有三到四位仆人服侍。马丁他们属于做粗活的,不常露面,但也被教着学了两条的规矩。不过由于非宴会时间大部分仆人晚上都要离开图兰,所以如果晚上有什么杂活那也是马丁他们来做。比如他曾被西银要求去书房取东西,因此见到了伯爵堪比地下宫殿的储藏室。

    墨卢原本听地正起劲,听到书房的时候忽然愣了下——他一直想过如果大鸟再次送信,怎么给姨父回写一封,报报平安,也问问马丁家人的消息。可是他没有纸和笔,现在一听伯爵有个很大的书房,墨卢忽然有了个主意。

    马丁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他正想问墨卢怎么了,一低头却冷不丁看到了墨卢的手——一双明显洗过但是依旧发黑的手,指甲缝里存满了黑黢黢的脏污,手背上横错着几道口子,虎口处满是豆粒大的燎泡……乍一看那些燎泡挤在一块,很让人恶心。

    可是在来的路上,马丁是见过这双手的,明明十分细嫩漂亮。

    墨卢原本正琢磨怎么去偷点纸和笔出来,过了会儿听着马丁没动静了,这才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的手看。

    墨卢的心微微一跳,再想要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他犹豫片刻,干脆假装没事人似的,抬起来给马丁看了眼,笑嘻嘻道:“我的手就这样,每年夏天都要犯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你别骗我,”马丁脸色变了变,眼眶一酸,“这明明是磨出来的,来的时候你手上什么都没有。”

    墨卢说:“不疼的,哎你别这样。”

    他见马丁有些急眼,又狠心拍了拍自己的手心,“就看着吓人,一点都不疼的,再说了我在家的时候又不是不干活,怎么可能没长过这个。”

    马丁咬着嘴唇没说话。

    墨卢怕他想不开,叮嘱道:“你可别犯傻啊,要被人知道我们私自换牌子会被打死的!”

    “不至于吧,”马丁的确有这个想法,他比墨卢大一岁,当初换牌子的时候就犹豫过,现在看着后者遭罪成这样,心里更是愧疚死了,“我就说是我抢了你的牌子,要打就打我自己好了。”

    “千万不能!”墨卢喊了一声。

    马丁被他吓了一跳,一脸不解地看过来。

    “真的不能这样,”墨卢这下真急眼了,他犹豫了一下,怕马丁不听劝,不得不低声提醒他,“已经有人被打死了。”

    “什么?!”

    “我们来马场的第一天……”墨卢没忍心说下去。

    “……”

    那个男孩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第二天他们还以为他去看医生了,后来才知道是半夜被扔了。

    “晦气!”霉多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死的是只老鼠。

    “他们就不怕,就不怕他的家人来找吗?”马丁声音有些发抖,仍一字一句的质问道:“我们还有一周就回去了,等宴会办完……等宴会办完……”

    墨卢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等宴会办完,然后呢?他们回去后,没有通行证是不可能再次进入图兰的。他们在诺兰多被人瞧不起,可是整个诺兰多的人,在图兰人看来同样贱如蝼蚁。

    这里是上等人所在的城市,也是个吃人的城市,他们不应该出现在这。

    “我们都要谨慎,”墨卢沉默半晌,忍不住叹了口气,“在这里稍有差池,就可能再也回不去了……”他说到这忽然意识到什么,又顿了顿,“马丁……哪怕将来没家可回,我们也要留着命。”

    他知道马丁是个聪明人,只要不冲动就不会轻易出事。

    马丁张了张嘴,半晌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走了。

    墨卢也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去了马厩。

    魔鬼霉多以欺负他们为乐,墨卢为了尽量避开他一直都是不停地干活,有时候实在避不开,他便像当初在城东区那样,揣摩着对方的心思说话做事。只是他会藏拙装傻,看在同伴眼里却是奴颜婢膝,因此受到不少排挤。尤其是晚上马房里只有他们四个,如果有人白天挨了打,那墨卢多半没法睡觉。

    他这天心里惦记着纸笔的事情,下午干活的时候一不留神竟然犯了次错,被霉多逮住了。

    另一旁的马丁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墨卢的话给他的震动不小,虽然马丁在诺兰多也见过死人,但和现在终究不一样。而且他心里清楚,现在临近宴会,他们这些在庄园里面干活的只要不犯错就没问题,但是马场离着庄园太远,那边没人管制,墨卢几个的死活全看那个马夫的心情。

    他越想越愧疚,虽然知道现在来不及换了,但却忍不住想要找点药膏给墨卢送去,要不然现在天热,万一墨卢手上的燎泡感染了,那后面可就麻烦了。

    伯爵父子只在今天出门了一趟,马丁心里着急,想趁这个机会去仓库或者储藏室找找药品,结果都在半路被人拦住盘问了一顿。庄园里到处都是人,他试了一下午哪哪都去不了,最后才忽然想起了西银放在盥洗室里的一罐药膏。

    那药膏是用来擦脸的,但是马丁听房间里的女仆说过,这药膏原本是伤药,只是价格奇贵所以买的人少,也就是西银大人舍得用来擦脸。他顿时松了口气,下午的时候没人注意,马丁便假装进房间去换花,趁机偷偷挖了一点,放在了自己从家带来的一个小铁盒里。

    他原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还想着晚上趁没人的时候送去马场,谁知道前脚刚偷,后脚就被西银发现了。

    西银的记性奇好,他不仅注意到自己的东西被动过,还一眼看出了是哪个人做的。

    马丁被人绑了起来,扔进了地下室。

    他被绑起来的时候很没出息的吓尿了,然而后来仆役长派人去拷问他要把药膏给谁时,他却一直咬着牙不说,一直到被打晕过去。后来还是庄园的管家阿木查到了另一个名字——墨卢。

    原本按照安排,马丁应该去马场,墨卢应该在客房,显然这俩人私自换过工牌。而另一边也有人证明,马丁这天上午刚刚去过马场那边,应该就是去探望这位同伴。

    西银十分恼怒,他向来最恨被人糊弄背叛,说什么没想到被人糊弄到了眼皮子底下。这事相关人都有责,然而宴会在即,却不是一块处罚的时候。西银当即下令,明天一早,侍卫们就把这男孩和他的伙伴好好打一顿,然后扔到城外,至于是死是活,那就看命了。

    不过到了晚上的时候,他又突然改了主意——在教训这俩男孩之前,他忽然起了恶趣味,想折磨一下他们。

    对此仆役长不太赞同,他对伯爵的决定丝毫不敢反驳,但是面对西银,还是忍不住会劝说一两句。

    “太晚了,大人,”仆役长劝道,“庄园里的下人都回去了,你要去的话可以明天再去。”

    “我是不会容忍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到明天的,”西银哼道,“不过在把他们赶走之前,我很乐意看看他们会不会反目成仇。”

    仆役长猜着他是太无聊了,只得在后面跟上:“他们怎么会反目成仇呢?”

    西银没说话,抬手给他看了眼那个小铁盒。

    仆役长顿时明白了过来——他们有时候查下人是否说谎的时候会这样,对其中一人说某某已经供出了你,希望借此减轻惩罚……这的确查出了不少事情,也看到了不少反目成仇互相撕咬的人。

    西银的母亲就不喜欢这样。她对人性一直抱有美好的期待,也不愿意考验它们,直到最后去世。

    仆役长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唏嘘,原本西银很像他母亲,然而伯爵夫人去世后,他的性格就越来越古怪了,说是像伯爵,但是有时候也不完全是。

    他虽然看着这孩子长大,却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他了。

    仆役长默默叹了口气,不再多嘴,只提了盏灯在后面跟上。

    马场离着庄园有些距离,但是因为刚刚修过花园,所以路边的茉莉开的很欢。月光径直洒在路上,花香阵阵,清风宜人,西银似乎很享受这种宁静,一步步走得很慢。因此等他们到马场的时候已经快要半夜了。

    然而让人惊讶的时,马房外面的灯竟然亮着。

    仆役长心里咯噔一下,再抬了下灯,果然看到马房外竟然坐着个人!大晚上的遇到外人多半不是好事,他下意识的往前大走两步,挡在西银的前面,厉声吆喝了一句:“谁在那里!”

    墨卢原本靠坐在墙边上打盹,闻言一个激灵,顿时从梦里惊醒了。

    他吓了个半死,回神后抬头眯了眯眼,等眼前的老人把灯拿开一点后,这才看清是两个跟自己一样穿黑斗篷的人。

    “你们是……”墨卢懵了一下,他不记得来的时候还有老人啊?但是黑斗篷不是一块发的吗?

    对面的人没说话,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墨卢觉得自己刚醒的缘故,脑子转的有些慢。他又闭了闭眼,再抬头,等看清后面的高个子时顿时就愣了。

    对面的人原本也在直愣愣地看着他,现在被他一盯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咳,”那人垂下眼,睫毛似乎闪了一下,过了会儿才又看过来。

    “你认识马丁吗?”那人的声音不大,但是特别好听,“他……让我帮忙给这边的人送盒药膏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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