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枫楼无论何时都会为幕后的主子留上一处最好的房间。
此时这房间内最上位坐着一身黑色衣裳的隋昭，他左脸微肿，一向俊美不凡的他因着脸上的红肿，看上去有些可怜。
右边坐着他的外公常胜将军，左边坐的是他在军中培养起来的心腹刘元瑞，最下面坐的是仰慕隋昭而来的谋士李长风，此人面容坚毅，皮肤黝黑，像个山里的农民，给人刚正不阿之感，实际上肚子里全是坏水。
“不公！实在是不公！”刘元瑞是个粗人，只知道自家的大将拼着性命得了大功，却还是被皇上视若无睹，“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次打退蛮族，大多是五皇子的功劳，怎么陛下就，唉！”
“哼，恐怕事情到此还未结束。”李长风品了品观枫楼的大红袍，与他在乡野间喝的青茶比起来有一番不同的滋味。
“您的意思是？”常胜见他笑眯眯的样子，便知道他嘴里吐不出来好话。
“恐怕在太子登基之前，陛下就会找个由头打压五皇子殿下的气焰，轻则削位离京，重则小命难保啊，常家，也是要受牵连的。”李长风吹吹茶里的热气。
“这到底是为何啊？难道太子是皇上的心头宝，五皇子殿下就不是了吗？就连那京城霸王薛小侯爷都比五皇子受的宠爱多！”刘元瑞怒气冲冲，他对隋昭如此忠心耿耿，并非只因为隋昭对他有救命之恩，更是因为隋昭领兵打仗确实神妙，是百年难遇的大将。
隋昭却没作什么反应，只是呆愣愣的，不知道在忧虑些什么。
“若我们真要……不能没有个正当的理由，不如，我们故意下套，殿下假装中毒，再反咬太子见殿下声名显赫，心存妒忌，这样，太子的位置就不是稳如泰山的了。”
“此事凶险，还要从长计议。”常胜不赞同。
“从长计议?将军怕是老了，所谓树大招风，现在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膝下适龄的皇子除了太子便是五皇子殿下，军功赫赫，收尽民心，我们这边顾念兄弟之情，就不知道太子那边如何编排我们了。”
“你——”要不是李长风这厮的计策在战场上屡显奇效，常胜这脾气怕是容不下他这样离经叛道的人。
四人又围绕着朝堂局势、边境事宜商谈许久，见天色不早，纷纷告退。
“外公，留步。”隋昭很少叫常胜外公。
常胜听他如此称呼自己便知道接下来殿下要跟他聊点私事。
他看着这位英武不凡的殿下，不知不觉隋昭已经长得比自己高了很多，需要他这个做外公的仰视他了。
“外公事务繁忙，我也不多费口舌，”隋昭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外公，常胜高鼻深眼窝，看得出来两人外貌上有不少相似之处，“我……是否为陛下亲子？”
常胜被这句突如其来的提问吓得心惊胆跳。
“殿下，为何问如此大逆不道的问题？”
隋昭见他不敢正面回答，心里有了计较。
“我母妃因难产而死，在这宫里一点关于她的消息都没有，”隋昭想起来小时候的经历，笑得有些发冷，“宫人们一直在重复是我害死了母妃。”
常胜知道欺瞒不住，叹道：“你母妃，和妃本来……是应该嫁给陛下的哥哥，昭亲王的。”
“后来昭亲王病故，陛下又娶了她……只是当时只有柔儿自己知道，她已经怀了昭亲王的孩子……也就是你。”
虽然和自己的猜测相差不远，隋昭还是惊讶地睁大眼睛。
“昭亲王当真是病故？”
知道隋昭在想什么，常胜苦笑：“他从来身体就不好，两人早早就订了婚约，就是因着他的病老是拖着，我也害怕把女儿嫁过去，过不了几天日子她就成了寡妇啊……没想到，他们竟然日久生情，珠胎暗结，有了你。”
“这也是太后到死都维护着我的原因吧？”他并非隋睦的亲子，却也是太后的孙子，太后不希望自己病弱的大儿子连条血脉都没有，所以在后宫中多次维护他。
只可惜太后在三年前就已经离世，隋昭甚至无缘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
常胜垂下头，他本来也害怕和隋昭扯上关系，会牵连上自己的家族，但是隋睦的怒气似乎并不仅限于他一人身上。现在他和隋昭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只能共同进退了。
天空渐渐下起瓢泼大雨，行人纷纷撑起雨伞，只有隋昭一个人无知无觉，穿梭在人群之中，他神情恍惚，有如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旁人看他面无表情，在雨中漫无目的地游走，雨水无情地打在他的身上，不敢近身，都赶紧绕行。
他的出生便是不洁，能够苟活于世，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他是伦理不容的产物，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为何他要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把他生下来，就是一个错误，没有人期待他的到来。
生，于他而言只是无穷无尽的苦难，难以启齿的耻辱。
他第三次路过段将军府，双眼无神地抬起眼，想起前几日他唐突非礼了段明丘，还让段明丘发现自己两重人格的秘密，恐怕这辈子他都不会原谅他。
这真是令人绝望。
“我对你很失望。”他对他说。
你难道不是也深深地渴望着那个人吗？
想要占有他，让那双温暖的眼眸只注视着他一人……
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光这样想想，活着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段明丘打开房门，一声惊雷，把世间万物都闪成黑白，站在门外的男子，一身黑衣，被水打湿透的长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琥珀色的眼睛漆黑一片，像极了塔外的深渊魔龙。
他带着一身雨水抱住了他。
“你怎么了……？”段明丘感觉出他的情绪十分不稳定，一时没推开他。
这时的隋昭给人的感觉极度危险，仿佛在暴走的边缘，随时随刻会如蕴藏着炽热熔岩的火山猛地爆发，吞噬一切。
“我……”
“你？”
“并非陛下的亲子。”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段明丘讶然地看向隋昭的脸。
驰骋沙场的战神此时红着眼眶，像是受伤的小兽，一身雨水，靠在他怀里取暖。
段明丘心软了，把他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先换身衣服，这样迟早会生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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