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丘睁开眼睛,他此刻趴在一张狭小的床上,房内简陋但还算干净,旁边还有四个床位,只是此时空无一人。
他稍微一动,便感受到背部剧烈的疼痛,喉头也干得冒烟,勉强支撑起来,坐在木制长凳上想用桌上的白瓷茶壶为自己沏一杯茶解渴。
只是这具身体身负重伤又太过羸弱,手不停颤抖,竟把茶水洒出了大半。
过了一会,好不容易喝上一杯冷茶,段明丘用舌头细细呷着口中的粗茶末,一时还真从记忆里找不出比这更狼狈的时刻。
“哎呀,明丘,你怎么起来了?”来人看起来只十三四岁,长相端正,身穿太监服,手拿长扫帚,担心地看着他,“这笞杖之刑可不是小事,你若不好好休养,怕是终身也下不了床!唉,看你这副样子,我心里也难受,记得当初咱们进宫,我还说兄弟你一副好相貌,准讨贵人喜欢,没想到贵人没到,恶犬倒是闻着香味就来了,不过还好李德善那个狗东西终于死了……”
“等等,你这意思?”段明丘起初有些惊讶,但是感受到自己除了腰部并无不适,转了话锋,“李德善死了?”
“这可真是件大好事,这不,我还在院子里干活,听到就给你来报喜了!”小太监扬扬手里的扫帚,又叹气,眉头绞成一团,看得出是真心实意为明丘担心,“不过……你不可能再在淑妃娘娘这做事了,听说啊,那群黑心肠的要把你打发到五皇子的宫殿去!”
“能保住一条性命,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长明,快出来,总管要来检查了!”听起来像是在门口望风的。
长明欲再安慰却也没时间,便又偷偷塞了一个纸包给段明丘:“你好好休息,待会我再给你拿午饭。”
段明丘打开纸包,里面是两个圆圆的梅菜肉饼,虽然早就凉了,在此时饥肠辘辘的他看来已经非常诱人。
他见床前放了一个盛着清水的铜盆,边吃饼边看。
水中人青丝未束,如同世间最上等的绸缎,黑色的瀑布从头顶倾泻而下,更衬得那肌肤白若初雪,唇珠红比海棠。长眉如云雾,眼睫若蝶翼。
虽然皮相太过精致柔美,他的骨相却棱角分明,不显女气,额头饱满,琼鼻高挺,一双清澈黑瞳,尽显少年气性。右眼下一点小黑痣,实在是点睛之笔。
那皓月般的手腕从粗布衣裳里露出,纤细得让人恨不得轻轻呵护,饶是段明丘如今用纸包着肉饼进食,也是一种另类的风情。
段明丘想,这相貌倒是和自己少年期有七分相似,若是在这里再长大几岁,没准会长成自己本来的模样。
再为自己沏上一杯茶,他忍着痛又躺回床上,只等着伤好之后调进五皇子的宫殿。
可事情远不是他想象的那么顺利。
不到正午,房间里突然闯进两个大太监,他们将段明丘从床上拉扯起来,将原主的什物一股脑儿收进包裹,便一路拖着半死不活的段明丘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宫殿。
段明丘被人像扔死狗一样丢进宫殿的小院,他全身没有一处不痛,只能蜷缩着身体在正午的烈日下暴晒,不一会便失去意识。
“水……水……”他的喉头干痒得恨不得用手抓破。
等他再醒来,已经是夕阳西下,这小院俱是杂草野树,竟无一人当值,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他就像个被弄坏的物件儿一样被抛弃在这里,只能默默等死。
就在月亮爬上屋顶的时候,终于有个小孩子好奇地走到他的身边。
“你是什么人?”
“救救、救救我……”
段明丘眼前一亮,虽然这小孩蓬头垢面,衣冠不整,丝毫不能让人联想到那个叱咤六界的战神,但他还是能一眼认出他!
小孩提着灯笼,歪着头,嗅了嗅他的身体:“你身上有股死味,原来又是快死的人。”
段明丘:不……晒了一天,你可以认为这是阳光的味道。
说完小孩就在旁边坐下来,眼神烁烁地看着他。
“真好,你们这些奴才们都死了,就没人抢我东西吃,欺负我了。”
段明丘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隋昭笑容恶劣,不像个养在深宫大院的小皇子,倒像个误入魔道的小疯子。
他就准备这么蹲在段明丘身边看着他,看着他慢慢断气,慢慢死去。一双黑色的眼睛闪着幽幽的火光,他一脸兴奋,如同鬼魅。
段明丘也感觉到这具身体大限已到,到底是肉体凡胎,如果不是他的魂魄对这肉体有一定影响,又是重伤又是暴晒,早就该去见阎王了。
想来真是十分伤感,还说救隋昭,恐怕今天他就得先死一步。
他明丘仙君活了万年,没有一日比得上此刻的狼狈虚弱,难怪满天神佛,没有一个愿意来这鬼地方和隋世越一起受苦。
隋昭见他不哭不挣扎,顿时失了兴致,突然被他脖颈上的一点寒光引起了兴趣。他取过黑龙逆鳞,用脏兮兮的手不停摩挲,他的指甲又长又黑,满是污垢,不一会黑龙逆鳞就变得暗淡无光。
隋昭呆楞楞地凝视着这古怪的东西,突然回过神,用脏兮兮的手抹一把脸。
“这是什么东西?喂!说话!”小孩大力摇晃段明丘的身体,让意识模糊的他痛得一激灵。
段明丘还记得天帝硬生生剥下这枚鳞片的时候,隋世越的龙吟声响彻六界八荒,闻者无不战栗胆寒,人间竟受其波及,下了整整一月的血雨,也只有用这样残酷的手段才能压制他的修为,将战神顺利镇压入七苦塔。
见他不答话,小孩急忙取了一碗清水回来,咕噜咕噜灌下去,又去对段明丘的嘴。
本来已经趋紧静止的心跳一下子猛烈跳动起来。
这可真是死过去的给气活起来,他活了万年,还没有这么丢脸的时刻!竟然为了活命去吸一个小孩嘴里的水!
但出于求生本能,段明丘仍只能主动吸吮小孩口中的清水。渴到极点什么水都是甜滋滋的,段明丘甚至还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原来是破烂瓷碗上一个豁口割破了隋昭的嘴唇。
被隋昭扶着,段明丘从床上坐起,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下去,见小家伙还是盯着他,叹气。
这已经是他第五遍解释龙鳞的来历了。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天大地大,稀奇玩意儿可多了。”段明丘不愿在这件事情上欺骗隋世越,但也不便告诉隋昭真相,只能这般插科打诨。
隋昭年纪不大,疑心倒是挺重:“你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贴身带着?”
还真是一个谎言要用另一个来补充。
“我娘赠与的,给我留个念想。”
“娘?”隋昭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有些疑惑,“就好像淑妃娘娘那种吗?”
段明丘养伤这几天,有时能与长明闲聊解闷,知道深宫中最不受宠的五皇子生母早亡,挂靠在淑妃下养育,于是他轻轻点头。
哪知招来隋昭极其不解地看着他,审视手上的鳞片,恶声恶气:“那这种害人的东西有什么好念想的?”
他这副样子实在是可怜又好笑,段明丘忍不住摸摸他枯黄的头顶。
这位不受宠的小皇子又瘦又小,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实际上只比现在的他小一岁,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小少年了。
隋昭看起来顽劣不堪,初见时冷漠自私,但这几天的相处下来,段明丘对他有所改观,毕竟是还在成长的少年,只要好好引导,细心教育,总能变好的。
而且他为隋世越化生劫而来,就有责任护他一生幸福美满。
隋昭一个偏头,躲过他的手掌,拿过段明丘手上的碗:“你可别忘了,你已经把一生换给我了,早些痊愈给我当牛做马找吃食,本殿下可不是白白照顾你的。”
段明丘:“……”
说起吃食,确实是现在景昭宫面对的最大问题。后宫里的奴才们都是些势利的人精,看这位五皇子并不受宠,也无人管教,平时都把御膳房送来的美味佳肴当作自己的添菜,从来只给隋昭残羹剩饭,每月月例和日用物品一旦发放,也一并侵吞,连见也不让他见到。
这几日养伤,隋昭剩下半口加上长明的援助,段明丘才能果腹,至于汤药敷药则是之前大太监们一并丢过来的包裹里找到的。这凡人的身体真是麻烦,照这个伙食下去,他的伤也不知何时才能完全好起来。
若不是他的仙魂对身体有强化作用,怕是早就在感染和营养不良中去见塔灵了。
那位未谋面的淑妃娘娘当真心狠手辣,表面上没有判处明丘死刑,却让人马上把他扔到一穷二白的景昭宫,顺便还能恶心一下讨厌的五皇子。
又过了小半月,段明丘终于能下床走动。
眼下正是初春,他穿上深蓝色的太监服在一众浅粉深紫的花树中显得格外漂亮。按理说,这衣服穿谁身上,都难免有一股奴才气,偏偏在他身上就好看得移不开眼,像是个误入深宫的世家公子。
他在御膳房外的小花园等候,本想找机会接了这送饭的活儿,只可惜对方说要按宫里的规矩办事,婉拒了他,一时之间段明丘只能站在这,想想其他办法。
此时有两名宫女突然羞怯地与他问好。
“明丘?你的伤好了?真是万幸,柳烟和我可担心你了,特别是柳烟,做针线活的时候担心你啊,担心得手指头都被绣花针戳得麻木了。”粉衣宫女拉扯着蓝衣宫女,眼睛暧昧地在两人中间打转。
段明丘没有原主的记忆,还以为这位柳烟姑娘和原主有什么关系,对那位脸颊通红的宫女投以温和的笑容。
柳烟见他那笑,怕是这春日里最灿烂的花儿也比不过,再胆怯害羞的性子也变得奔放起来,把手里的锦帕塞给意中人,踩着小碎步到厨房里躲羞去了。
段明丘见粉帕子上绣着一双鸳鸯,针脚密集又齐整,颇有神韵,不是平常绣娘能绣出来的。
粉衣宫女见段明丘如此欣赏那副手帕,竟变了脸色,不似刚才与小姐妹友好的模样,又生气又跺脚:“你说过不找宫女对食的,怎么能收她的信物?难道我苏明霞的珠钗还没有这块烂帕子好?”
段明丘:??????
这时柳烟提着两件黄花梨的提盒走到段明丘面前,柔柔一笑:“他们说你想为五皇子殿下改善吃食,明丘,我知你的善良,懂你的温柔,这一盒是我用废弃绣品抵押来的,你且先拿着。提盒是特制的,你好好保管,明日送过来就好。”
段明丘修行万年,却未经历情劫,一时之间还真琢磨不出眼前两个小宫女到底和原主什么情况,来不及拒绝,就被迫接下了食盒。
这一切在朱明霞眼中就是一副刺眼的郎情妾意图,也不知她究竟对谁宣言:“你先等着!”,转头也进了御膳房。
过了一会儿,朱明霞也拿着两个提盒出来,快速地塞了一盒到段明丘手里。
柳烟大为不解:“明霞,你这是何意?”
“要收就都收,不要拿之前的谎话骗人……连机会都不给我!”明霞赌气地看着段明丘,可对着这张迷惑人的皮相难以找出刺耳的句子,气鼓鼓地扬长而去。
“不知她又发什么疯,明丘哥哥,我先走了,明日记得来还食盒。”柳烟带着歉意与段明丘道别,追着明霞走远了。
段明丘在原地提着两个食盒:?????
用这个世界的时间算,段明丘也来了将近一个月,他成为一个凡人,不仅顿顿无肉,还天天喝药。如今从来只出现过清水豆腐白菜的景昭宫餐桌上,竟然摆了大大小小四个瓷盘,分别装着肉碎蒸水蛋、红糟鸡肉、枸杞丝瓜和松子百合酥,还有一小盅冬瓜薏米鲫鱼汤。
隋昭吃惊于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太监竟然有如此大本事,而且……也没有背着他把这些东西都吃掉,而是像从前他看到淑妃和三皇子进食那样,满满摆了一桌,热气腾腾好像能熏红眼睛。
段明丘在桌下用左手抓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右手,尽量露出一个笑容:“快吃吧,等会就凉了。”
隋昭倒也不和他客气,加了两大块鸡肉入碗,和着饭用筷子大口大口刨着吃,边咀嚼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菜盘,又凶又狠,不知道还以为他和饭菜有仇。
待鸡肉被他吃得干干净净,隋昭才想起来面前还坐着今天的大功臣,难得地羞涩起来,给段明丘挑拣了几片丝瓜,催促道:“你怎么不吃呢?快吃呀。我吃太快,肉都吃完了。”
段明丘见他吃得心满意足,终于动了筷子,他进食不似隋昭那样粗鲁,而是慢条斯理,一双筷子用得十分优雅从容。
“你明明是个太监,为什么吃饭的姿势却像淑妃娘娘那样……”隋昭找不到词语形容,也想不明白同样是吃饭的动作,怎么由这个人做出来就如此不一样。
“原来殿下也知,奴才吃饭和主子吃饭是不一样的,那殿下是想如奴才一样吃饭,还是像主子那样呢?”
隋昭放下筷子,他是个聪慧早熟的少年,自然知道段明丘话里有话。
“本殿下最讨厌奴才。”
段明丘微微一笑,继续进食,动作不紧不慢,见隋昭在学他,虽磕磕绊绊,但比刚才的样子好看得多了,心里很是宽慰。
吃完饭,隋昭又用手直接去抓盘子里的点心,段明丘嫌弃他指甲又长又脏,实在是个藏污纳垢的好地方,便走过去啪地打开他的手爪。
他捉住五皇子的手腕,眉头一皱:“殿下,你这指甲太长,不干净也不方便,我给你剪掉吧。”
原主极为爱干净,包裹里就有一把指甲剪,段明丘取来时,见隋昭黑着一张脸坐在桌边,还以为是刚才的直言不讳伤了他家殿下的面子。
“剪指甲嘛,不会痛的。”
没想到指甲剪还没用力,隋昭就剧烈地挣扎起来,段明丘担心他鲁莽行事,误伤了自己,便用另外一只手去抓他。
“放开我!放开我!”隋昭竟一边推段明丘,一边嘶喊起来。
他身形单薄,又略比段明丘矮,像极了一只被人抓住爪子剪指甲的野猫。
隋昭突然使出大力,长又尖的指甲在段明丘雪白的手腕上留下三条血红的划痕,极为狰狞。
段明丘一吃痛,松了手,那抓伤他的野猫躲到一边,长指甲里还粘连着他的肉和血。
“隋昭你——”段明丘话未说完,他家殿下便飞快地跑开了。
景昭宫本就不大,他又住了大半月,不一会便寻到了偏殿上锁的小房间。
段明丘靠在房门上,懊恼自己的冲动。
他猜想,大概是之前服侍隋昭的人打着剪指甲的名义伤害过他,又或许在被放养多年的隋昭看来,这对长长的指甲就好像利爪之于猛虎,是保护自己的武器。
“殿下?殿下?我知道你在里面。”
没有人回应。
段明丘明白,这个时候不能离开让隔阂越来越大,也不应该鲁莽地破开这扇已经伤痕累累的门扉。
他抬起自己的手臂,三条抓痕愈发红肿。
“殿下你刚才把我抓得好痛,我的手臂都出血了,三条抓痕呢,您就打算这样躲在门后,不对我负责吗?”
门内传来动静,却仍不打算开门。
“真是固执的小野猫……”段明丘小声抱怨,“殿下你要是再不出来,这些伤就会腐烂,变成一片一片的烂肉,到时候我就不能再陪伴你了,也没有人给你找鸡肉吃……”
门吱呀一声开了。
“很痛吗?”隋昭抓住门探出头问,半个身体还在门里。
段明丘认真地看着他,神色郑重地点头:“很痛。”
“真好,那些用指甲剪剪我肉的人也被我抓得很痛吧,”隋昭笑得有些孩子气,他甚少笑得如此开怀,咧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一扫暴戾阴郁的气质,“可是……”
隋昭终于完全从门里走出来。
小皇子长发披散,跑得有些凌乱,身着破旧的褐色袍子,衣袖宽大,隐藏了刚刚那双行凶的手爪。他的眼睛紧张地转来转去,琥珀色的眸子不敢与段明丘对视,时不时用牙齿咬咬嘴唇,伤了人又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我不想把你抓痛的,对不起。”
如果他真是只野猫,没准现在背后会有条长长的尾巴忐忑地绕来绕去。
段明丘收起展示伤口的手臂,语气平稳,语速却不由加快了,这是他愤怒的征兆:“殿下,你身上有多少伤痕?都是奴才们打的吗?可以给我看看吗?”
隋昭露出迟疑的表情。
段明丘贴近他,温柔地捉住他的手,他唯一的凶器:“明丘今日不剪你的指甲,但是,小殿下啊,你要明白,你并非野兽,在这世间,还有比一双利爪更战无不胜的武器,而你最有资格使用他。”
宫里人尽皆知,当今隋国的君主隋睦在三个皇子中,最器重嫡长子隋明,及冠便立了储,对他寄予厚望;最宠爱三皇子隋旭,十五便封了江南王,还赐了一门好亲事;最厌恶出生时害死生母和妃的五皇子隋昭,不闻不问,连面也不见。
据说,他近日除了在边境滋事的蛮族以外,最操心的便是隋旭的婚事,这一月大半日子都宿在淑妃的明粹宫。
初春之夜,微风习习,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用完膳,隋睦携着爱妻爱子,在明粹宫附近散步闲逛,只带着心腹大太监张乐和几个侍卫宫女。
突然两只野猫叼着什么东西窜了过去,停在树干上,望着他们,十分吓人。
大太监张乐惊恐道:“陛下,那两只猫儿叼着的好像是衣服,衣服上还沾着好多血!”
隋睦拧着眉头,吩咐侍卫前去捉猫。
“父皇,这真是血衣,看样子沾上不久,”三皇子隋旭嫌东西脏污,只远远地观察了一会,“事有蹊跷,张乐,离这里最近的宫殿是?”
“是你五弟住的景昭宫,”淑妃冷眼看着诡异的血衣,面无惧色。
她云鬓华服,朱唇雪肤,一副娇柔模样,却是猛将长女,不惧这些邪魔歪道。
“他前些年嫌弃本宫照顾不周,偏心于你,便嚷嚷着要搬出去,本宫特意给他安排在附近,也好方便照顾。”
隋睦不悦道:“真是肆意妄为,毫无感恩之心。”
“父皇,儿臣婚事将近,这血衣之事若不彻查清楚,宫里风言风语,怕是不详。”
好心情被一扫而光,隋睦拂袖而去:“那便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走进景昭宫,无半个奴才,隋睦一行人直接进了隋昭的寝殿,发现一个小太监正在给他上药。
段明丘等他们许久,赶紧麻利地磕头行礼,瞟到隋睦的那张脸,竟然和塔外天帝长得一模一样。
“小太监,我问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三皇子见他低着头埋着胸,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很是不喜。
“启禀陛下、殿下、娘娘,这衣服是五皇子殿下的,上面的血……也是。”
隋睦见隋昭虚弱地躺在床上,又责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闹成这样?”
“今日晌午,奴才发现御膳房送伙食的人私吞五皇子的饭菜,只给景昭宫留下些清汤寡水的东西,就争执起来,哪知他们袭击我,后来……五皇子也到了,他们竟然目无王法,以上犯下,连陛下的皇子也敢下手!”段明丘把中午那场他诱导出来的争斗添油加醋,他们两个确实故意吃了些苦头,隋昭的魔爪把对方害得不轻。
“他们还说皇上日理万机,根本就管不着后宫的事儿,就算是皇子,他们想欺负也是能欺负的……”
“放肆!”隋睦大怒,“把今天御膳房送食的奴才杖毙!”
“且慢,陛下,让臣妾再问问也不迟,”淑妃笑着说,“这血衣为何被猫叼了去?又为何专门跑到我们面前?就算他是忠心为主,手段也未免太过下作。”
“奴才万万不敢有这样的欺君罔上的想法!”段明丘取过血衣,故意地反复查看,然后放在鼻子下细细闻。
“奴才知道了!!这衣服上沾染了争斗时打翻的鲫鱼汤,奴才照顾受伤的殿下,还没来得及清洗,放在院子里才被猫叼了去,至于为何惊扰圣驾,奴才一直在景昭宫中,确实不知啊。”
淑妃神情不变:“你抬起头说话。”
段明丘尴尬地僵住身体,慢慢抬起头。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暗淡无光的景昭宫突然亮起来。
“我记得你,一个月前你就已经调到五皇子身边,要说发现早该发现了,为何今天突然起了冲突?”
段明丘低声道:“奴才不敢说。”
隋旭打量着他比京城第一美人还精致的容颜,忍不住接着问:“有何不敢说?”
“娘娘贵人多忘事,我本是受了刑之后调来的,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呢,幸亏五皇子宅心仁厚,周全地照顾我,我才——”
淑妃打断他的话语,一双美眸凝视隋旭,水光盈盈,百炼钢也化成绕指柔。
“陛下,此事是臣妾的疏忽,臣妾保证今日之事不会再发生。”
“奴才犯事,与淑妃何干?”隋睦柔情满怀地安慰爱妃,又冷冷地俯视床上的少年,“被几个奴才打成这样,真是丢了我隋国皇室的脸面。”
床上隋昭赤\裸上身,拳头在暗处用力握紧,长指甲嵌进肉里,流出鲜血也浑然不觉。
露出不曾示人的无数伤疤,却无人在意。
他闭着眼睛,只希望能听到自己父亲一句关切之语,可从始至终都是他的痴心妄想。
等众人离去,段明丘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拭去少年的泪水,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心。
“明丘,我说你怎么愁眉苦脸的?你看以前欺辱打骂殿下的人受了多大的罪?说明我们这次谋划十分成功啊!”长明得意极了,两条眉毛都快飞起来,“我这辈子跑得最快的一回了,你说以后五皇子封王了,该怎么报答我?”
“定要给你封个王府第一总管!”段明丘拍拍长明的肩膀以示鼓励,仍然不解心里的疑惑,“你说一个父亲,怎么能对儿子这样冷漠无情?”
“皇上是天子,不是凡人。听说二皇子和四皇子去的时候,陛下也没掉过眼泪,”长明对这些皇家的恩怨没有兴趣,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暧昧地碰了碰明丘,“你不也是个无情人?害了多少小宫女流眼泪?”
“我怎么了?”
“你说你最近怎么了,不是发誓不和任何宫女对食吗?怎么收了这么多礼物?这宫墙深深,寂寞深深,郎君又如此俊秀,实在是叫人动心啊!”
段明丘忍不住哂笑:“她们一股脑儿全塞给我,这哪拦得住。你可别打趣了。”
自从柳烟和明霞开了先例,后宫里死心的明丘爱慕者就都骚动起来,手帕珠钗点心跟雪花一样飞往景昭宫,略有心机者赠以贴身衣物,最有心机者附上美味菜肴。
段明丘默默记下送食物的宫女的姓名,准备等到以后报答。
某种意义上,隋昭居然也吃过一段时间来自宫女的百家饭。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血衣事件之后,皇帝知道了五皇子艰难的处境,就算出于面子考虑,也不会让他们过上之前那样难熬的日子,衣食至少是无忧了,而且长时间内不会有奴才敢小看景昭宫,但段明丘心里很清楚,自己被淑妃记恨上了。
他暂时没有修为,但对剑招烂熟于心,从厨房里拿了把小刀藏在身上,等待淑妃的报复。
“明丘?我其实从你进宫就对你心生爱慕……我知道你关心五皇子,所以特意亲手做了好些饭菜,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取吗?”
景昭宫附近最不缺陌生面孔的宫女,都是闻“如玉明丘”的美名而来,想见见传闻中的长得跟神仙似的小太监,眼前这个也不算太突兀。
段明丘心里还是比较赞赏这个陷阱,至少说明淑妃用了些心思研究他,更希望食物诱饵是真的,这样将计就计的同时,还能有点实际的收获。
果然,陌生宫女将他引到一个僻静处,只可惜刚欲行凶,就被提前察觉的段明丘从背后反剪了手。
段明丘心里觉得有趣,毕竟万年生命中还没遇到过这等子事,真是太新鲜了。
于是他恶劣地附在陌生宫女的耳边,温柔地低语:“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御膳房吗?怎么来了这没人的地,难道是忍不住了,想与我亲热欢好?”
眼见的,她的耳朵就绯红一片,身体微微颤动,如同一片飘落的叶子。
这时,不远处意外地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段明丘没想到这种情况,绮丽暧昧的气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些做贼心虚,一时不察被宫女脱身了去,两人便纠缠起来。
“你们两个!光天化日之下,眼里还有没有宫中的规矩?”高壮男子怒吼。
“侯爷,侯爷,你要替我做主啊!这个死太监,他、他对我欲图不轨——”宫女一下子哭倒在一双赤色锦靴面前。
死太监段明丘哭笑不得,这可真是阴沟里翻船了,一抬头——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嫌恶地避开宫女的手,眉毛高高地挑起,高傲得像只孔雀。。
他身着大红朝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金丝烈焰纹的滚边,腰身上束着绀色锦带。金冠束发,一枚桂圆大小的鸽血红宝石镶嵌在上面光彩夺目,更衬出他通身的贵气。
这意气风发,目中无人的样子不正是塔外的镇魔神君吗?
薛侯爷听烦了宫女的哭泣声音,执一把金边铁骨扇,霸道地挑起了她仍沾着泪珠儿的下巴。
“你说他对你意图不轨?”
英俊如天神的皇亲贵胄近在眼前,宫女愣愣地点头。
薛侯爷盯着远处的段明丘看了一会,嫌弃地挪开扇子。
“我看……是你对他意图不轨吧?”
在薛焕儿打量段明丘的时候,段明丘也在观察他。
镇魔神君原身为火龙,出身高贵,一出生便位列仙班。只是天规森严,主神位者必须修行渡劫,若不遵守,难以服众。
后他下凡历劫,转世为乞丐,人间父母为他取了个贱名,名曰薛焕儿。神君救世证道,归位天庭,放眼六界知其凡名又敢唤其凡名的,恐怕只有段明丘这个做师父的。
虽说一开始薛焕儿是以天帝长姐遗腹子的身份出入天庭,但是后来整个天界都在传,镇魔神君实际上就是天帝之子。
本是皇子,却作侯爷。
段明丘蓦地有了这样一个离奇的想法。
眼前这个没有正主的修为,但以段明丘对自家徒弟的了解,即便七苦塔只还原他十分之一的暴躁和骄傲,这个薛侯爷就一定是个顶难相处的人。
“罢了,我也无意管后宫里的闲事,”薛焕儿将金边铁骨扇插在腰间,“林青,把这个莽撞的宫女带下去,罚她二十板子吧。”
段明丘本分地等着处罚,薛侯爷却似乎对他很感兴趣的样子,踱步到他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段明丘,给侯爷请安。”
“你和她在这里做什么?”薛焕儿问。
“回侯爷,我们本是去御膳房拿吃食,发生了一些口角,没想到她却打奴才。”
薛焕儿看他低眉顺眼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烦闷,又把腰间的扇子取出来把玩了一会,发现自己并无惩罚这小太监的意思,他这个人向来随心所欲,刚刚惩罚那个宫女,也只不过是觉得脏手污染了他的鞋子而已。
“哼,你下次可没这么好的运气,遇上本侯爷心情好的时候。”说罢,薛侯爷留了个潇洒的背影。
段明丘疑惑地抬头,不过对方放过他,实在是不能更好的事情。
回到景昭宫,见大门处刚好出来几个太监宫女,段明丘走进去,发现自己的殿下正对着满桌子的文房四宝和书籍发呆。
“你去哪了?”
隋昭翻脸比翻书还快,明明上一秒还是安静的样子,面对段明丘立刻摆出小皇子的姿态。
“你怎么才回来。”
“你为什么不理我?”
为被冷落而更气愤的少年抢过段明丘手上的书。
段明丘翻看隋国的经书正起劲,被隋昭一把夺过去也不生气,只宽容地注视着他。
近日小皇子吃得好穿得暖,跟雨后春笋似的个头一下子就窜上去了,被他打扮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原本极佳的相貌也显现出来,看起来让段明丘十分有成就感。
“我方才有些琐事,殿下,就不要生气了。你看,你父皇赏赐了这么多东西给你,你不开心吗?”
“有什么好开心的,全是书和笔纸,那些太监传话说我养好了,就回学堂上课。”
听到自己下一步的目标被提前达成,段明丘就笑得更温柔了。
他皮肤本来就极白,笑起来衬托出右眼下的黑色小痣愈加魅惑,眼里又总是温柔得像一波春水,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隋昭突然红了脸,转过头支支吾吾地抱怨:“可是我许久没上过学了,好多都不会,去了肯定被人看笑话。”
“殿下,你想获得皇上的宠爱,不再受那些奴才的欺负,就必须要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段明丘扫视眼前的文房四宝、经书著作,心里有了主意,“如不嫌弃,我先来给你复习?”
洁白的宣纸平整地放在书案上,段明丘执一支宣笔,姿态优美,笔下的字,方正有力,倒不似他相貌看起来的纤细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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