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结局(下)

    万年筹划毁于一旦,如来几乎是瞬间就被燃烧着的怒火,烧去了所有理智。

    拳头捏的嘎吱嘎吱响,他的目光也越来越冷酷疯狂。

    仰起头,看了一眼光芒逐渐黯淡下来的七色光芒,他深深呼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脖颈,目光最后落在怀抱着唐玄奘的尸体半晌动也不动的孙悟空身上。

    “你们破坏了我的好事。”

    “现在唐玄奘死了。”

    “你是不是很痛苦?”如来俯下身子,声音阴冷难测,带着一股报复的快感,冷冷一笑,双手掐诀,眯了眼睛。

    紧箍咒。

    这一次,如来催动紧箍咒的速度之快,前所未有,相应的,孙悟空所承受的痛苦,也是成倍的递增。

    噗地一声——

    孙悟空表情痛苦,硬生生的呕出一口鲜血来。

    可哪怕是他青筋暴起,浑身痛的痉挛颤抖,怀抱着唐玄奘的双手,也从头到尾,平稳至极。

    痛到牙齿碰在一起打颤。

    痛到一身冷汗。

    痛到生不如死。

    他表情平静,眼神就像是死掉了的一潭死水,泛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肌肉颤抖着打颤,连带着灵魂都在抽搐着生疼,他却弯了腰,找了块儿干净的,没有血迹的地方,轻轻地,将怀中的人放在了地上。

    孙悟空望着闭眼的唐玄奘笑。

    他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血泪却顺着眼角流下来,触目惊心,可怖之极。

    “紧箍咒啊...”

    孙悟空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许久许久之前,唐玄奘握着仅有的盘缠,抿着嘴唇走进打铁铺,拿着一个假金箍出来的模样。

    他说要做自己的铠甲。

    孙悟空想笑。

    其实这么多次,紧箍咒念起来有多疼,能有多疼呢?堂堂齐天大圣孙悟空,他怎么可能会被区区一个金箍打败?

    其实这个世上。

    除了他,还有谁能够打败他?

    孙悟空哈哈大笑,他感受着身体,乃至于灵魂上面传递出来的痛楚,哈哈大笑。

    紧箍咒乃是世间第一酷刑,受刑者如堕入无边炼狱,受无尽酷刑。

    他抬起手来,轻轻地抚摸唐玄奘尚还温热的一张脸,眼神恍惚带笑,他想叫他醒过来,想要告诉他。

    失去他啊。

    比这所谓的紧箍咒还要痛。

    吞心噬骨,痛不欲生。

    真的,太痛了,太痛了。

    孙悟空轻轻地呼吸了一口气,轻轻地站起身来,像是害怕惊扰了唐玄奘的睡眠一般。

    目光扫了一眼不远处蕴含着大乘佛法的七色光芒,又扫过如来因愤怒而狰狞的扭曲面目,最后缓缓地收回视线。

    抬起手来,摸到头上戴了许久许久的金箍。

    用力。

    那动作,竟是要直接,把金箍从头上取下来?

    如来看在眼里,哈哈大笑,近乎于鄙夷的嘲笑。

    “孙悟空,你以为你能够把金箍取下来吗?没有本座的咒语,你这辈——”

    话还没说完,如来动作僵硬,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孙悟空。

    金箍束体,束魂。

    而孙悟空,竟是忍受着身体跟灵魂的拉扯,硬生生的,将金箍从头上,摘了下来。

    头皮被金箍连带着掀起,血肉模糊,一张棱角深邃英俊至极的脸,此时此刻,已经被顺着头皮往下流的血迹掩盖,外翻的血肉,还有可怖的伤口。

    宛如地狱生出来的恶魔。

    金箍上面还粘连着大块大块的头皮。

    孙悟空没有再多看一眼,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似的,随意将这三界当中大名鼎鼎的东西,丢在了脚边的地上。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唐玄奘的身上。

    漆黑的双眼像是终于多了些温度似的,他微微勾了唇,像是注视着这世上最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傻子。”

    “你不是一直想去花果山吗?”

    孙悟空声音很轻,很温柔,洞府里面很安静,除了他说话的声音,只听得到血液滴答,滴答,滴在地上的声音。

    他说我现在就带你去花果山,陪你去看水帘洞,陪你看日落,好不好?

    抱着唐玄奘往外走。

    从头到尾,都像是彻底把如来当做了空气一般,视若无睹。

    走到洞府门口,那一步还没有迈出去。

    如来阴测测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孙悟空,你以为,本座会让你就这么离开吗?”

    孙悟空脚步微顿。

    他微微阖了眼,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五百年前,江流儿在他面前身死,他愤怒,痛苦,所以一人一棍,杀上南天门第二次大闹天宫为他报仇。

    五百年后,唐玄奘再一次,像五百年前那样,死在他怀里。

    他胸口里面的那颗心,却是死了一样。

    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愤怒。

    哀莫大于心死啊。

    声音冷漠萧索,听不出丝毫情绪。

    “如来,我要带唐玄奘回花果山。”

    “你莫要拦我。”

    “莫要拦你?哈哈哈哈,唐玄奘死了,你也跟他一起,死在这里吧!”

    话音未落,不给孙悟空一丝一毫准备的时间,对准他的心口位置,一掌,狠狠轰出!

    孙悟空转身,抬起金箍棒迎上。

    眼神平静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这一次。

    摘下了金箍的他,如何还会忌惮如来?

    当金箍棒迎上如来的掌风,稳稳占据上风的时候,孙悟空有些恍惚,竟是在战斗的时候分了心,低下头去,望向怀中被他稳稳抱住,丝毫不受波及的和尚。

    若是方才。

    他能够像现在这般不费吹灰之力就胜了如来,是不是所有的结局,都会不一样?

    太迟了啊,一切,都太迟了。

    轰的一声——

    金箍棒一棒打碎了如来的法力罩,将他整个身体一棍打到空中,应声而落,尘土飞扬。

    如来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正准备站起身来,下一秒,却注意到孙悟空脚下滴落的鲜血,跟唐玄奘衣袖上面的血迹,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涓涓细流,顺着地面的沟壑,一直,流到了黑色山体脚下。

    七彩光芒大盛。

    如来大喜。

    他哈哈大笑,目光猖狂的注视着孙悟空,感受着地表震荡,大声开口:“天都助我!”

    “真是天都助我啊,哈哈哈哈。”

    “看到了吗?大乘佛法就要出世了,大乘佛法马上就要出世了!”

    “它一出世,天地之间,谁还是本座的对手?哈哈哈,哈哈哈哈!”

    地表震荡,黑色山石也开始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

    孙悟空没有听如来说话,抱着唐玄奘的身体,目光终于落在了黑色山体中间,光芒愈盛的七色光团上面。

    大乘佛法。

    “大圣大圣,你陪我一起去西天取经好不好”

    “如来老儿的地界,有什么可去的?”

    “我听说那里有传说中的大乘佛法,若是能够求得,便可以弘扬佛法,普度众生。”

    .......

    .......

    “你可是东土大唐前往西天取经的么?”

    “正是,你怎么...”

    “我是齐天大圣,,我愿保你取经,与你...做个徒弟。”

    ......

    ......

    大乘佛法啊,唐玄奘这个傻子,求了十世,都求不得的东西。

    脑海中浮现出唐玄奘提起大乘佛法时候,眼神虔诚而又笃定的样子,孙悟空抑制不住的想笑,眸色却更加恍惚。

    他低头,视线落在唐玄奘双眸紧闭的脸上。

    “你想要,大圣去帮你拿来,好不好?”

    此时此刻的如来,已经陷入癫狂。

    试想看看。

    他苦心积虑筹划了上万年,又等待了一千年,之前亲眼目睹唐玄奘身死,所有希望破灭,此时此刻,竟是又再度看到大乘佛法机缘巧合被孙悟空的鲜血唤醒。

    他如何不喜?

    如何不喜!

    运功,汇聚全身法力,唯一等待的,便是大乘佛法出世的瞬间,他便是将其融入己身。

    地动山摇。

    整个山洞都被七色光芒笼罩,耀眼夺目,偏偏光芒极尽柔和,像是能够涤荡人心一般,美得如梦如幻。

    大乘佛法出世。

    整个西天都被七彩光芒笼罩。

    如来大喜,哈哈大笑,在大乘佛法苏醒的那一瞬间直接伸手将它揽进自己手中。

    大乘佛法是他的了,大乘佛法是他的——

    甚至嘴角的笑意还没有舒展开来,下一秒,如来浑身痉挛,爆裂出无数的血线,不过顷刻之间,他已经赫然变成了一个血人,触目惊心,可怖之极。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怎么回事?!”

    如来试图想要伸手去触碰大乘佛法,可是手甚至还没有伸过去,就已经被七彩光芒烧灼的痛苦至极,肌肉焦黑。

    他目眦欲裂,歇斯底里,哪里还能看得到一丝一毫西天之主如来佛祖的样子?

    “因为你的心是污秽的。”

    孙悟空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如来身边,他伸出手来,不惧不畏的接过蕴含着大乘佛法的七色光团,静静地注视着其中玄奥的佛法跟纹路淡淡开口。

    “你以为唤醒大乘佛法要的是献祭。”

    “可能唤醒它的,不过是真心。”

    “人的真心。”

    “你胡说八道,你把大乘佛法还给我,我才是西天之主,我才是西天之主,这东西,理应是属于我的,你还给我,还给我!”

    如来歇斯底里,几乎要伸手去抢夺。

    可是甚至不需要孙悟空还手,单单是这大乘佛法当中散发出来的光芒,都已经足够让他生不如死了。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

    对于彻底疯癫崩溃的如来,孙悟空已经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耐心,继续留在这里与他纠缠了。

    他手上拿着的,是这天地之间,三界之中,让无数人垂涎至极的绝世珍宝。

    他怀里抱着的,不过只是一个断绝了全部生机的普通和尚。

    可他偏偏,像是丝毫察觉不到这般对比似的,怀抱着唐玄奘,就像是抱着他生命当中,最温柔的梦境。

    他低头望着他笑。

    “你看,你求了十辈子的大乘佛法,我帮你拿来了。”

    “我把它给你,你冲我笑一个,好不好?”

    一边说着,孙悟空一边将大乘佛法融入到唐玄奘的身体当中。

    这传说中,玄奥无比的至高佛法,就这样,被他放进了唐玄奘的身体里。

    光芒散去。

    大乘佛法消失了,唐玄奘依旧那样沉睡着,身体冰凉,生机断绝。

    孙悟空站在原地等了许久许久,许久许久,久到他甚至觉得这世间都冻结了。

    离开西天。

    这一路上,他所到之处,所有路人全都让开一条道来,见他如鬼神恶魔一般,不敢靠近。

    也是。

    他这幅模样,实在是太过凶恶可怖。

    铠甲碎裂,浑身是血,双眼漆黑一片。

    唯独动作温柔,怀抱着唐玄奘的身体。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走回花果山去。

    “俺老孙一个筋斗云就能带着你飞到大雷音寺去,何必费那些功夫要靠走的?”

    “大圣——心诚则灵嘛,我要求得大乘佛经,自然是得一步一个脚印,虔心前去,你就陪着我走这一遭嘛。”

    一步一个脚印啊。

    孙悟空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眼神恍惚。

    他在想。

    这条路可真长啊。

    唐玄奘这个烦人的家伙,他就只惯他这一次,下辈子等他醒了。

    他就再也不管他了。

    恩。

    再也,再也不管他了。

    沧山泱水,日月轮回。

    从大雷音寺回花果山的这一路,孙悟空硬生生的走了两年。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我花果——大...大...大王?”

    守山的猴妖在认识孙悟空的瞬间,几乎是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他叫住大王的瞬间,花果山其他妖怪们,也几乎是瞬间听到,飞快的聚拢过来,围绕在孙悟空的身边。

    可是在看到孙悟空此时此刻的模样时,又犹豫着不敢上前。

    铠甲已经很旧了。

    红色披风拖在地上,破破烂烂。

    身上的伤痕早就已经痊愈,可那一双眼睛,原本黑金色的眼睛,此时此刻,却像是死去了一样,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犹如万年玄冰。

    冰寒刺骨。

    “快点来人带大王回水帘洞去好好休养!”

    “大王回来啦!大王回来啦!”

    一时之间,花果山人声鼎沸,热闹至极,所有的人全部都迎了上来,包围在孙悟空的周围。

    看了一眼围在他身边的小妖们。

    孙悟空轻轻地点了点头,旋即收回视线。

    “都退下吧。”

    “大王——”

    “大王——”

    “大王——”

    小妖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都有些犹豫的试图叫住孙悟空。

    话还没说完,孙悟空便是已经低了头,将视线落在了怀中唐玄奘的身上。

    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他怕吵,还在睡着呢。”

    “大师兄——”

    听到孙悟空这句话,一直都站在人群后面的天蓬,几乎是瞬间哽咽,攥紧了拳头,上前一步。

    喉咙沙哑的厉害,时隔两年,他跟嫦娥一起,在这花果山等了两年。

    孙悟空终于回来了。

    可是师父...

    听到天蓬的声音,孙悟空的眼神总算是有了些许波动。

    他抬起头来,望向天蓬,再望向嫦娥。

    轻轻地笑了笑。

    “等过些日子,我跟唐玄奘一起,为你们证婚。”

    证婚啊。

    孙悟空轻轻握住唐玄奘冰凉彻骨的手,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来。

    他眼神有些恍惚,脑海中突然回忆起来的,是当初在湖边的小茅草屋里,天罚降世的晚上,唐玄奘跪在地上,仰头说要与他成婚的模样。

    “弟子唐玄奘,今日与齐天大圣孙悟空结为连理,从今以后,同生共死,永不相负!”

    “弟子唐玄奘,今日与齐天大圣孙悟空结为连理,从今以后,同生共死,永不相负!”

    “弟子唐玄奘,今日与齐天大圣孙悟空结为连理,从今以后,同生共死,永不相负!”

    这声音清晰,仿佛此刻就响在耳边。

    孙悟空想笑,却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天蓬看在眼里,担心至极就想要上前去搀扶,却被孙悟空一个手势制止。

    他抬起手来揩干了嘴角的血渍,冲着天蓬摇了摇头。

    他说我没事。

    我没事。

    花果山上下数千人,包括天蓬嫦娥,一同站在原地,看着孙悟空抱着唐玄奘一步一步的离开。

    男人背影宽阔,却寂寥。

    夕阳如血,撒在他身上。

    天蓬站在原地就这样看着,突然在想。

    或许唐玄奘死了。

    大圣这一生,都不会再笑了。

    回到花果山之后,孙悟空便是将唐玄奘放置在了水帘洞当中,万年玄冰制作的冰床上,以保他尸身千年万年不腐。

    他日日都会坐在旁边陪他说话,就像是他能够听到似的。

    没过多久,他也在花果山,为天蓬跟嫦娥,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震惊三界的婚礼。

    如来入魔,遭受天谴,被罚贬下人间,受百世轮回之苦方能重回西天。

    齐天大圣孙悟空隐约已经成了这三界之中,最至高无上的存在,而这花果山,也开始成为一方圣地,再无人,无势力敢轻易招惹。

    似乎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可是似乎只有天蓬,只有孙悟空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他越来越沉默了。

    不再易怒,不再张狂,不再有多余的表情。

    甚至于去冰床陪伴唐玄奘的时候,他也开始一日一日的沉默,一日一日的沉默。

    齐天大圣长生不老,法力无边。

    永恒的看不到尽头的生命啊。

    天蓬也曾经想要开口劝解,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孙悟空给拦了回来,到现在为止,天蓬仍然还记得,当初对着自己说出那一番话的孙悟空,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唐玄奘不会死,他只是睡着了。”

    “我把大乘佛法融进了他身体里,他怎么可能会死?”

    “他胆小,怕黑,我只要陪着他,千年万年,他终究会醒的。”

    男人声音平静,平静到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起伏,仿佛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轻描淡写,就可以把这漫无目的,甚至漫无止境的等待,给掩盖下去。

    或许。

    大圣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开解。

    转眼,已经过去五百年。

    五百年有多久呢?

    凡间的王朝已经换了几个主人,世间沧海桑田,也变幻了几次模样。

    花果山的小妖们,都成长为了独当一面的大妖。

    嫦娥为天蓬生下了两个孩儿。

    唯一不变的,似乎就只有这花果山的主人,和冰床上整整躺了五百年的唐玄奘。

    这一日。

    是天蓬跟嫦娥的大儿子成婚的日子。

    他喜欢上的,是九天之外的玄女,对旁人来说该受天谴历天劫的事情,可因为他是天蓬元帅的后代,更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干儿子,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极其简单。

    情投意合,所以拜堂成亲。

    婚礼的位置,理所应当的选在花果山。

    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原本仙气十足,美轮美奂的花果山,竟是因为这一桩喜事,沾染了几分凡尘气,变得温暖可亲起来。

    天蓬跟嫦娥牵手坐在高台之上,两人容貌没有太大的改变,但眼神却是多了几分沧桑。

    他们眼中有喜气,有欢欣,注视着一对身穿喜袍的新人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皆是心中满足安定。

    这一次,证婚的,仍然是孙悟空。

    老实说,这五百年来,很少有人再能请得动孙悟空出面了。

    他似乎是消失在这世间了一样,无声无息,无波无澜。

    若不是这次天蓬亲自开口,孙悟空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他坐在高高的礼台上,望着两个年轻而又喜悦的新人一步一步的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

    孙悟空眼神恍惚,一时之间,竟是走了神。

    五百年了啊。

    这五百年,他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起当初他跟唐玄奘拜堂成亲的样子。

    不知道有多少次,看见记忆中那张清隽好看的脸。

    “大王又走神了。”

    下面一直伺候在水帘洞外的猴妖看在眼里,忍不住喉咙有些酸涩,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开口。

    “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五百年了...咱们大王孤单的样子,让我们这些做手下的,看着都觉得心里酸的慌。”

    “别说了。”

    另一个猴妖悄悄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你不懂。”

    “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咱们也得高兴!”

    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

    礼成之后是喜酒,来花果山道贺的,分明个个都是三界当中手持重权,位高权重的神仙妖魔们,偏偏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酒气冲天。

    夜已经很深了。

    宾客们大多喝醉了的,都被侍从们搀扶着下去休息了。

    酒坛子散落一地,乱七八糟,连带着空气当中,都弥漫着浓郁到散不去的酒气。

    孙悟空手里提着一坛酒,坐在悬崖边上,靠在石头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他脚下堆放着的酒坛便是不难想出,这一晚上,他一个人,究竟喝了多少。

    浑身酒气。

    偏偏眼神清明。

    他没有喝醉。

    喝了这么多酒,都没办法喝醉的感觉,究竟有多心酸呢?

    孙悟空仰起头来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口,他咧开嘴巴想笑,脑海中恍恍惚惚的,却是响起了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

    “大圣,出家人不能喝酒。”

    “大圣,你又偷偷喝酒!”

    “大圣大圣,你答应我从今以后不再偷偷喝酒!”

    “唐玄奘,你真聒噪。”

    孙悟空低着头,嗓子有些沙哑。

    眼眶充满了红血丝,他提着酒坛子,轻轻地笑,无声的说话。

    唐玄奘,你真聒噪。

    五百年了啊。

    他已经五百年,没有听过那个烦人的蠢和尚,再起来跟他说一句话了。

    这周围。

    安静地让他觉得像死了一样。

    “大圣,你又背着我偷偷喝酒。”

    山谷之中有蝉鸣,有鸟叫,甚至还听得到风声。

    突然响起这一道声音。

    带着颤抖,带着哭腔,带着让孙悟空铭心刻骨思念了整整五百年的熟悉语气。

    他说大圣,你又背着我偷偷喝酒。

    脊背僵硬,浑身的血液全部都涌到大脑上来。

    孙悟空握着酒坛的手瞬间凝滞,手背上面青筋暴起。

    他缓缓站起身来,缓缓站起身来,缓缓地回过头去,动作之轻,像是生怕哪里动作大了,会把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梦境,给生生惊扰。

    一身白衣。

    面容清隽温和。

    眼眶通红,像是含着泪。

    一双眼睛,蕴含了所有所有的情绪,跨越了这五百年的漫长光阴,跨越了这无数个日日夜夜。

    他望着他笑。

    他说大圣,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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