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的脸色已经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铜镜当中，沙悟净满脸是血，眼神残酷偏执，狰狞可怖，全然不似跟他们西天取经这一路所表现出来的沉默忠厚。
斩杀唐玄奘九世轮回。
将他的头骨风干挂在脖颈做链。
看着铜镜当中第八世唐玄奘痛苦痉挛，眼神绝望的模样，孙悟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攥紧拳头，转身，望向站在身后不远的摩诃迦叶。
“这是什么意思？”
声音低沉，凌厉，带着强行压抑克制着的怒气。
“大圣无需激动。”摩诃迦叶轻轻一笑，躬了身，冲着孙悟空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之后表情坦然的开口解释：“这便是卷帘大将在铜镜当中遇到的考验。”
“他偷走天庭至宝轮回镜，而后又斩杀我佛门下凡修行的金蝉子九次，本就已是大逆不道，罪该致死。”
“可是我佛慈悲，念世人不易，旨在劝诫他们回头，故而设置着铜镜考验，让他们能够重来一次。”
“卷帘大将在铜镜之中回到了过去，可是执念不改，罪孽仍重。”摩诃迦叶望着铜镜当中浮现出来的画面，声音逐渐加大，越来越严厉。
孙悟空阴沉着一张脸，对于摩诃迦叶所说，并没有再出言反驳。
沙悟净。
余光落在铜镜当中沙悟净对唐玄奘下手残忍冷酷的模样，孙悟空微微眯了眼，心中的杀意也缓缓地蒸腾起来。
将孙悟空所有的反应全部都看在心里，迦叶轻轻一笑，轻挥右手，缓缓开口：“怕是大圣现在，丝毫不愿意看到卷帘大将的考验过程吧？”
“天蓬元帅现在，怕是也早就开始考验了。”
话音未落，铜镜当中的画面也逐渐开始转换，一阵波纹散去之后，镜中浮现出来的，赫然就是天蓬遭遇的考验情景。
诛仙台上。
天蓬一身戎装，表情有些恍惚，跪在那里。
行刑的天兵上前一步，就在要抽去仙筋，将他打入畜生道的前一秒钟，天蓬突然抬头，目光当中带了几分急切，他穿过天兵天将的包围，望向高高在上的玉帝。
他说玉帝，天蓬求你。
我想再见嫦娥一面。
我想再见嫦娥一面。
若是被抽去仙筋，打落畜生道，他与嫦娥此生就再无任何可能，甚至于连见一面，都犹如天蛰一般，无法逾越。
他后悔了，他没有像他想象当中的那般无私伟大，他不愿意从此以后嫦娥的生命中就再也没有他，他更不愿意真的就这样放弃那个，他默默陪伴了一千年的女人。
玉帝目光冷酷，从高高的地方望下来，“天蓬，你这可是后悔了？”
“你可知儿女情长对一个天将来说，意味着什么？”
天蓬深吸一口气，跪在诛仙台上，跪在万众瞩目之中，挺直了脊背，沉声开口：“玉帝，臣知道。”
“可是臣后悔了，为嫦娥，我可以做任何事，任何牺牲，绝无怨言。”
“绝无怨言？”
玉帝嘴角微勾，露出了一抹似讥讽，又意味深长的笑容。
“为了嫦娥，你真的可以做任何事，付出任何代价，不怕任何牺牲吗？”
天蓬喉咙微微滚动，心跳也逐渐在加快，他在天庭已经待了上万年，对于玉帝的脾性，也几乎是了解至极。
他用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也就意味着接下来即将等待着他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了。
可是就算是心中清楚明了，又该如何？
天蓬几乎是没有犹豫多久，重重的低头叩首。
他说是，臣愿意遵从玉帝一切指令。
玉帝哈哈大笑，坐在高台之上轻轻挥手，天蓬身上所有的束缚全部都被解开，他浑身一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玉帝的法力托着站了起来。
“朕早就知道嫦娥一事与你并无丝毫干系，只是看你太过感情用事，想要惩罚与你。”
“现如今，既然元帅愿意为了嫦娥做任何事，那么刚好。”
“朕有一事悬与心上已有上百年，日日夜夜如鲠在喉，若不得以解决，怕是更是忧思郁结，难以安眠。”
天蓬心神微凛，再度跪倒在地，俯身叩首。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洪亮，响彻整个诛仙台。
“无论何事，哪怕是赴汤蹈火，臣也愿意为陛下分忧。”
“好！”
玉帝哈哈大笑，像是非常满意天蓬这个回答似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朕便将这个任务，交予你来完成。”玉帝声音低沉，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一样，眸底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厌恶跟忌惮。
“元帅可曾听说过齐天大圣？”
齐天大圣。
天蓬浑身一震，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望向玉帝，齐天大圣孙悟空，他怎么可能会没有听过？
三界当中唯一一个能够大闹天宫，将天庭威严全部打落，挟持玉帝，无人能敌的齐天大圣。
他怎么可能会没有听过？
可是以他的法力...若是玉帝要他去对付齐天大圣，天蓬心头微微发苦，他自诩法力无双，却也决计不是那妖猴的对手。
“放心，不是要你去对付孙悟空。”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般，玉帝轻轻一笑，眯着眼睛望向更远的地方，淡淡开口：“孙悟空大闹天宫，天庭威严扫地，朕要交予你之事，不过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罢了。”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玉帝的意思，那就是...铲平花果山？
“没错，就是铲平花果山。”
玉帝声音平静，却带了一股上位者的残酷与冷漠。
天蓬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点头应答，却又被玉帝叫住。
高高在上的玉帝远远地望着跪在诛仙台上的天蓬，一边打量着，一边克制不住的有些欣赏跟可惜，微微叹息了一声之后，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还有一件事，在元帅出征之前，必须要弄清楚。”
天蓬一愣，习惯性开口问道：“什么事？”
玉帝挥手，金光闪过，落在天蓬的头上，一个闪神，便是直接进入了他的身体里面。
剧痛。
天蓬被这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搅得浑身痉挛颤抖，跪倒在地，浑身冷汗。
可就在这一阵剧痛当中，大脑之中闪过无数个纷乱的画面。
“大师兄！”
“大圣！”
.......
“我齐天大圣的兄弟，有谁敢瞧不起？”
最后这道声音震耳欲聋，在天蓬的脑海当中响彻不停，几乎要将他震得昏厥过去。
一直到最后。
当疼痛逐渐散去，当他渐渐恢复清醒，一双眼睛，已经是通红一片，布满血丝。
大圣。
他不仅仅只是天庭上面的天蓬元帅，他还是大圣的师弟，还是大圣亲口承认了的兄弟。
“元帅，朕帮你恢复了下界历练的记忆，现如今，你又会如何选择呢？”
玉帝声音低沉，带了几分意味深长的残酷味道，他细细的观察着天蓬脸上闪过的痛苦与挣扎，轻轻地笑了起来。
“陛下，臣不能——”
天蓬深吸一口气便是开口拒绝，他无法领兵去铲平花果山，他无法去做任何对不起大圣的事情，他是大圣的兄弟啊。
“元帅可是想清楚了？”
玉帝像是丝毫不惊讶他的拒绝一般，继续耐心的开口劝说。
“就算是你拒绝，朕也会再派其他人去铲平了花果山，比如二郎神杨戬，或者是哪吒三兄弟，托塔天王李靖等等。”
“无论是谁去，最后的结果都会是一模一样的，花果山飞灰湮灭，被彻底铲平，寸草不生。”
“可是元帅想过没有？”
“虽然结果是一模一样的，可是对于你来说，那可是大大的不一样啊。”
玉帝冷笑一声，右手轻挥，诛仙台前面，即刻出现了一幅巨大的幕布，画面当中，赫然就是嫦娥的广寒宫。
一袭白衣，身形单薄，侧脸绝美，却又有些凄凉。
嫦娥。
天蓬愣愣的望着画面当中的女人，克制不住的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她的脸。
那是嫦娥啊，他已经数千年，数千年都没有看到过的嫦娥啊。
女人站在桂花树下，头顶上面有花瓣飘飘洒洒，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
“玉兔，你说他现在在下界...过得好么？”嫦娥眼眶微红，轻轻抚摸着兔子身上的绒毛，轻声自言自语。
“我每天都问你，可是你...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我一直都在后悔，当初为什么不亲口告诉他...为什么不勇敢一点...”嫦娥轻轻一笑，仰起头来伸手接住头顶飘飘洒洒的桂花。
“玉兔，你看这广寒宫多美。”
“可是自从他离开了...我总觉得...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死去了一样...”
“嫦娥...”天蓬克制不住的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想要离画面当中的女人近一点。
男儿泪，不轻弹。
可是此时此刻，他眼眶酸涩，几乎是难受到了极点。
嫦娥原来是在乎他的。
原来是在乎他的。
天蓬想笑，可是眼眶却是酸涩涨痛，情绪压抑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看到了吧？”玉帝的声音在天蓬的不远处响起，带着些许危险的蛊惑，叹息一声之后缓缓开口。
“自从元帅离开天庭，嫦娥仙子可是日日夜夜以泪洗面，从未见过一日欢颜。”
“她太痛苦了，太孤单了，难道元帅就情愿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一日一日，站在那桂花树下，却永远等不到你的归期吗？”
“天蓬，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你现在已经重新回到天庭，你重新变成了威震三界的天蓬大元帅。”
“难道你还想重新变成一头愚蠢而又肮脏的猪吗？”
“又或者，是一个人见人怕，见不得光的猪妖？”
天蓬拳头紧紧地攥在一起，玉帝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清晰至极，让他克制不住的，往玉帝说的那边想过去。
他不愿意让嫦娥孤孤单单一个人。
他不愿意看到嫦娥痛苦流泪的样子。
他更加不愿意重新变成一个人见人怕，恶心丑陋的猪妖。
他想要光明正大的拥有嫦娥，他想要跟嫦娥在一起。
“天蓬，你想好了么？只要你能够亲自带兵，亲手铲平花果山，只要你帮朕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那么从此以后。”
“朕可以亲自下旨赐婚，让你跟嫦娥，永永远远的在一起，享受三界祝福。”
天蓬浑身一颤。
“可是若你不答应。”玉帝的声音逐渐严厉起来，带着掩饰不住的残酷，“花果山依旧会被别人铲平，你会被重新打落畜生道，再一次受轮回之苦，而嫦娥...”
玉帝冷笑一声，“你跟嫦娥将会永生永世不再相见，她会心思郁结，痛苦而死。”
“天蓬，你想好了么？”
你想好了吗？
你想好了吗？
震耳欲聋，震耳欲聋。
天蓬痛苦至极的抱紧脑袋，满头大汗，青筋毕露，双眼通红。
他不能选。
他不敢选。
怎么办？
应该怎么办？
“天蓬，想一想嫦娥，想一想你们的将来。”玉帝高高在上的望着他，缓缓开口：“就算是你不出手，最后花果山的结局还是一样的。”
“更何况...朕可以以玉帝之名向你承诺，无论如何，孙悟空这辈子都绝对不会知道动手的人是你，你们依旧可以是生死相托的好兄弟。”
“天蓬，你是一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怎么选择的，对么？”
铲平花果山。
与嫦娥成婚。
大圣永远都不会知道。
一举两得，双赢的局面。
天蓬呼吸逐渐粗重起来，原本痛苦挣扎的一双眼睛，逐渐开始发红。
他满头大汗，呼吸沉重。
他缓缓地直起腰身，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道红光。
冲着玉帝直直跪下，声音恭敬而又决然。
他说多谢玉帝恩宠。
天蓬，定不负玉帝所望。
即日出发，铲平，花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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