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奇怪。
唐玄奘的脊背猛地僵硬，原本因为蛇妖畏缩离去而松了的一口气，再度提了起来。
天蓬装作伤重的样子，呲牙咧嘴的靠在树边，像是完全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的样子，而偷偷望向他们的那双眼睛最深处，悄然浮现的，却是一丝温暖而又促狭的笑意。
都以为大圣冰冷锋利，难以接近。
天蓬一边夸张的揉了揉伤口，一边暗自摇头。
他曾经也是这么以为的，以为大圣心高气傲，乃是这世间第一坚硬固执。
现在看来。
天蓬的余光悄悄地落在唐玄奘逐渐涨红含了怒气的一张脸上。
大圣太坏了。
蔫儿坏蔫儿坏的。
“二师兄。”
天蓬心情颇好，正看着好戏呢，不知道何时，沙悟净竟是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低垂着眉眼，看不清五官。
天蓬被吓了一跳，看到沙悟净方才松了一口气，中气十足的瞪了他一眼，开口问道：“沙师弟，你这走路怎么没声儿啊，差一点吓死我老猪。”
沙悟净像是笑了一下。
转瞬即逝的表情变化，天蓬甚至还没看清楚，沙悟净就已经恢复了平常那副样子。
低着头，眸色深的像海，声音很轻。
“二师兄，你说那蛇妖，怎么的就被吓走了呢？”
天蓬先是一愣，习惯性的望向孙悟空那边，正想开口回答，又回想起之前孙悟空给他的眼神提示，咳嗽一声，有些僵硬的抬起手来拍了拍沙悟净的肩膀。
“不就是咱们大师兄名声赫赫，无人敢来冒犯呗。”
天蓬自己哈哈哈的笑，笑得脸都有些僵硬了，顿了顿，试图开口说的更像那回事儿一点。
“那些个妖怪，哪一个敢来触大圣的霉头，就算是他不在，光是听到齐天大圣的名头，还不是一个个都吓破了胆？”
沙悟净点了点头。
也没有要质疑反驳的意思，目光缓缓的落在天蓬身上看起来可怖而又夸张的伤口上面。
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二师兄。”
“你身上的伤，现在可好些了？”
天蓬习惯性点头，正准备说是，话到嘴边及时收了回来，摇头，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靠在树边冲着沙悟净摆手。
沙悟净点头。
“那二师兄好好养伤。”
一直到沙悟净转过身去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面坐着，天蓬方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他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他刚才说错话了？
没有吧？
恩，没有就好。
这样想着，天蓬放心不少，调整了一个姿势就习惯性的往孙悟空跟唐玄奘那边望过去，不看还好，这一看...
人呢？！
四处张望几遍，没有闻到妖气，咳咳咳。
天蓬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重新靠回树边。
以往每一次都是他喊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捉走了。
这一次两个人一起不见了，难道要他冲着空气大声喊，不好了，师父被大师兄捉走了吗...天蓬这样想着，忍不住嘿嘿地笑了一声。
其实这样挺好的。
两个人最终还是在一起，有什么不好的呢。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天蓬眸色逐渐变得温醇复杂起来。
若是他能够像大圣一般坚决，是不是现如今，他跟嫦娥所有的一切，都能够变得不一样？
————
————
“走开！”
唐玄奘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语气已经是难得的严厉，含了怒，紧紧地盯着面前距离自己极近的男人。
跟大圣一模一样的脸。
连带着他自己，有时候看着看着，都会克制不住的恍惚。
他怎么可能容许他这般靠近轻薄自己？
孙悟空挑眉，恍若不知唐玄奘心中所想一样，一步一步的逼近他，一直将他逼到墙角，退无可退的时候，方才堪堪停住脚步。
“怎么，我帮你赶走了蛇妖，你难道不应该回报与我吗，恩？”
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些许让人心脏□□的沙哑磁性，好听的几乎是让人的耳朵都像是要烧了起来。
偏偏唐玄奘气极，自然是没有丝毫的心情，去欣赏这跟大圣，一模一样的声音跟语调。
咬着牙，挺直了脊背，才能够让自己的气势不要在六耳猕猴面前太过软弱。
“是你赶走了蛇妖吗？”
“明明是那蛇妖怕了大圣！”
“他害怕的，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而不是你，不是六耳猕猴！”
一连串的话说下来，唐玄奘胸口微微起伏，衣袍下面的手逐渐攥紧，指甲陷入肉里也不自知。
大圣啊。
前世今生，他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
可现如今他离开了，他才终于懂得，什么叫做骨肉剥离，思念至极。
看着唐玄奘的眼神变化，‘六耳猕猴’挑了挑眉，在唐玄奘以为他会发怒的时候，突然就松开了禁锢着他活动范围的手。
“你那么喜欢孙悟空？”
像是闲聊一般，莫名其妙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侧着脸望向唐玄奘，像是一定要听到一个回答似的。
不知道‘六耳猕猴’究竟想要耍什么花招，唐玄奘却是深呼吸一口气，昂首挺胸，一字一顿的点头回答说是。
‘六耳猕猴’像是笑了笑。
“可你是佛祖座下二弟子，天生的佛陀，若是跟乱世妖猴在一起，就不怕十世修为毁于一旦，堕入无间地狱，受炼狱磨折吗？”
不等唐玄奘回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空气当中的某个点上，语气中带了几分冷酷和凉薄。
“再说了。”
“你修行十世，修得大圆满，大功德。为了孙悟空，值得么？”
“值得。”
虽然不知道六耳猕猴今日究竟是为何突然做出这些奇怪的举动，说了这番奇怪的话，唐玄奘不避不让的迎上他的视线，只当他是佛祖派来做说客的。
他望着‘六耳猕猴’，目光平静坚定，甚至于还带了些许难以言喻的同情跟怜悯。
“你根本就不懂什么什么叫做值得与不值得。”
“上一世大圣护我西行，到最后甚至为了我杀上天庭，他明明可以独善其身，却为了我。”唐玄奘紧紧攥住拳头，阖了眼，顿了顿之后方才继续开口。
“他为了我束手就擒，在诛仙台上，受千刀万剐的折磨，为了我，被五行山压了整整五百年。”
这还是唐玄奘在恢复记忆之后，第一次，跟人说起前世的事情。
虽然对象是六耳猕猴。
虽然他未曾亲眼见过五百年前那一场浩劫，可他仍是克制不住的，感觉到心脏钝痛。
眼眶微微湿润，脊背却是挺直，目光也是坚定。
“我不过是区区凡人，□□凡胎，你说大圣为了我如此，他值不值得？”
唐玄奘轻轻地笑了笑。
“自然你是不懂的。”
“你不是他。”
“像大圣那种人啊，他为了你做什么，从来都是不会考虑值不值得的，爱便是爱，恨便是恨，简简单单，干干净净。”
“至于我。”
“你问我身为佛祖弟子，怀有十世修为德行，毁于一旦值不值。”
唐玄奘摇了摇头，目光平静的厉害。
“西天取经是为了求得真经能够普度众生。”
“你说我自私也好，贪婪也好。”
“大圣也是众生之一，我自诩大爱世人，可我最爱的是他。”
“什么十世修为德行，什么立地成佛，我都不想要，我只想跟大圣在一起。”
深吸一口气，唐玄奘轻轻地笑了笑，揩掉眼眶湿润晶莹，挺直了脊背，声音逐渐变冷，他背对着‘六耳猕猴’沉声开口。
“你回去告诉佛祖。”
“唐玄奘这一世不成佛。”
“大圣为人，那我便做人陪他。”
“大圣若成魔...我便陪他疯魔。”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你的大圣赶走，恩？”
身后的声音缓缓响起，带了几分无奈，更多的，却是心疼。
唐玄奘猛地一愣。
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他想要抓住，却怎么都抓不住似的。
有些怔楞的转过头去，望向站在他身后的‘六耳猕猴’。
张了张嘴，想要说话，第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呢，就被一道强势霸道的身影，给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熟悉的姿势，熟悉的力道，还有熟悉的味道。
唐玄奘脑袋像是要爆炸了似的，乱七八糟，甚至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他才恍恍惚惚的抬起头，试图想要看清楚抱着他的这个人的脸。
孙悟空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铺天盖地的吻。
如同雨点一般的落了下来。
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吸走。
一直到呼吸都觉得艰难。
孙悟空方才松开了怀中这个他思念了许久许久的傻和尚。
“我帮你赶走了蛇妖，你把报酬给了，现在我们扯平了。”
嗓音带了些惑人的沙哑磁性，孙悟空像是笑了笑，顿了顿之后，低低地喟叹一声。
“唐玄奘，你真是蠢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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