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恢复前世记忆了？”
听唐玄奘讲完所有的前因后果，孙悟空眸色深得像海，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倒是突然勾唇笑了笑，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话。
唐玄奘一愣。
对上那双黑金的眼睛，心中突然抑制不住的，升起了些许难以抑制的温暖情绪来。
此时此刻，清风微醺，卷起带着泥土气息的干净香气，还有竹林深深，杨柳枝条。
唐玄奘突然想起以前在金山寺，法明师父跟他讲过的一个故事。
他说人生的因果啊，就像一颗种子。
幸福也是。
亲手埋下的一颗种子，期间或许它会经历滴水不降的干旱，或是洪水猛兽的摧残。
但是只要你愿意等。
它总是会开花的。
而现如今这样的日子，不知道是不是两世记忆融合的缘故，哪怕是仍然处在风浪当中，前途荆棘密布，他竟是抑制不住的，感觉到幸福。
似乎这漫长人生的意义。
不在那崇高的誓愿之中。
而是在面前这个骄傲的，强大的，坚强的，却又孤单的男人的眉眼当中。
孙悟空挑了挑眉，一把勾住唐玄奘的脖子，整个人往后面躺下去，连带着唐玄奘一起，肩并肩，头碰头，就这么直接了当的躺在草地上面。
“大圣你身上还有伤——”
唐玄奘话还没说完就被孙悟空堵住嘴巴。
表情平淡，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痛楚似的，与平常丝毫无异。
“别乱动，陪我在这儿躺一会儿。”
听他这么说，唐玄奘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些什么，只不过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他的伤口。
说实话。
唐玄奘从未见过孙悟空软弱的样子。
前世他是江流儿的时候没见过，这辈子他是唐玄奘，也依旧没有见过。
哪怕是孙悟空浑身浴血遍体鳞伤，就算是站立不稳，气息衰弱几欲垂死。
他哪怕用金箍棒支撑着，腰杆也绝对不会弯下来半分。
可是越是如此，他越是会经常在想。
孙悟空站起来便是可以为他撑起一片天，那么他自己呢？大圣的天空，谁来替他撑起呢？
“欸，傻子。”
孙悟空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忍不住偏了头，挑眉，看着唐玄奘开口问道。
“既然你恢复了记忆，你说...我是该叫你唐玄奘好，还是江流儿好？”
这么一问，倒是把唐玄奘给问住了。
皱着一张脸，想了半晌都没有一个合适的答案。
孙悟空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摇头想笑，没有再继续为难他的意思，脑袋枕在胳膊下面，望着湛蓝湛蓝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觉得这里好不好？”
孙悟空望着天突然开口。
“什么？”
唐玄奘有些没反应过来，完全不理解孙悟空究竟在说些什么。
难得的耐心，孙悟空再度开口重复：“茅草屋，草地，还有泥土味道的风。”
望着唐玄奘的眼睛，孙悟空声音低沉又好听，像是能够醉人的酒。
“你觉得这里好不好？”
“好，很好。”
唐玄奘点头，不知道怎么的，之前遭遇六耳猕猴，遭遇观音菩萨，遇到一系列的变故与风险，那些不安恐慌，还有忐忑迷茫，在这一刻，突然就消散开来。
这里很好。
大圣还在，他还在。
他们肩并肩的躺在一起，还能够说话谈天，怎么可能会不好？
伸了一个懒腰，孙悟空打了一个呵欠，有些困倦的样子。
动作之间牵动了伤口，微微蹙了眉，却仍然伸出手来，将唐玄奘揽在怀里。
不等他挣扎着想要躲开，孙悟空轻声开口：“别乱动。”
“我累了。”
“想睡一会儿。”
说罢，便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熟了一般。
唐玄奘不再动弹。
靠在孙悟空的怀里，睁着眼睛望着头顶上面蔚蓝蔚蓝的天空，心中安定，眸色澄明，唇齿鼻尖，全部都是凉风吹过来的香甜味道。
他多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或者，在这世外桃源，待上一世，该有多好。
“天蓬还要一段时间才回得来。”
像是能够听到唐玄奘心中所想一般，孙悟空闭着眼睛突然开口：“我身上的伤也很重。”
唐玄奘一愣，习惯性的转过头去看孙悟空，却发现这人却是始终闭着眼睛，再也不出一声了。
言下之意。
便是他们还要在这里待上好一段时间？
唐玄奘心中一喜，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角度，孙悟空加紧了搂住他的力气，微微地摇了头，闭着眼睛，嘴角的笑意，却是逐渐加深了几分，越发柔和。
————
————
他们在这茅草屋里面住着，几乎是忘记了时间。
日子太安静，太美好。
唐玄奘每日都会去前面村子里的学堂里面教小孩子念书，孙悟空性子孤僻冷漠，便是坐在学堂外面等他。
最开始村子里面的人不习惯。
毕竟孙悟空那张脸，纵然是幻化作了人形，也绝对不是他们这种小村庄能够出现的一般人。
冷漠，孤傲，还有融化在骨子里化不掉的杀伐气。
不过日子久了，倒也是慢慢地习惯了。
那个经常坐在学堂外面等先生的年轻人，虽然透着骨子里的难以接近，可是他对着先生的时候，眼神啊，可是温柔着嘞。
今日有雨。
淅淅沥沥的，倒也不算是很大，孙悟空微微蹙了眉，却也没有试图用法术隔绝雨水的意思。
坐在学堂外面，像往常一样等着唐玄奘出来。
他有些不理解唐玄奘究竟是为了什么，闲来无事竟是跑来教一群乳臭未干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吵吵闹闹的一整天，弄得他脑仁儿都觉得生疼。
摇了头，明明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那双黑金色的眸子深处，没有人看到，却是近乎于温柔的迁就宽容。
逐渐的，开始有学生从学堂里面跑出来。
有的穿着蓑衣带着斗笠，也有的拿着树叶顶在头上就那么跑出来。
唧唧喳喳的，好像每日都是这么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样子。
“先生还在里面收拾东西，很快就出来了。”
一个孩子眼睛亮晶晶的，恭恭敬敬的站在孙悟空面前脆生生的开口。
孙悟空点了点头，抬起头来望向学堂门口的方向。
果不其然。
一身白色的儒生长袍，撑着一把油纸伞。
再往上看，就是那张他熟悉至极，刻在心里几百年的脸。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唐玄奘很早便是按照孙悟空的要求，脱下僧袍，换上了普通人的衣服。
此时此刻下着雨，天色雾蒙蒙的，他手中还拿着两本书卷，竟是说不清的清隽好看。
孙悟空眯着眼睛。
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恍惚。
“先生且慢。”
一声好听的女声打断了这沥沥的雨。
唐玄奘顿住脚步望向来人，点了点头，温声开口问道：“贺姑娘，请问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这位姓贺的姑娘，是学堂里一个调皮捣蛋的男孩的姐姐。
最近每一日都是她来接弟弟下学，久而久之，唐玄奘看得多了，自然也就熟识了，只不过今日倒是她第一次主动上前来与他攀谈。
原本就是贺晓兰叫住唐玄奘，此时此刻，话到嘴边，她竟是有些嚅嗫着羞涩起来。
见此情形，唐玄奘有些迷茫，却是隐约意识到些许不对劲，咳嗽一声，微不可察的退后半步，态度依然是歉然有礼。
“不知道贺姑娘有什么事情吗？”
“恩...我家小弟顽劣...不知道平日里给先生添了多少麻烦...近日家父家母倒是觉得小弟乖巧听话了许多，只觉得是先生教导有方。”
提到这个，唐玄奘脸上笑容灿烂了许多，摇了摇头开口道：“小刚本身就机灵过人，只不过是年少贪玩，无伤大雅。”
贺晓兰也附和着点了点头，望向唐玄奘的眼神却是多了几分期盼。
涨红着一张脸上前一步，低着头，犹豫半晌之后开口：“先生不知道有没有空...家父家母想要请先生一同吃顿晚饭...”
唐玄奘猛地一愣。
此时此刻，看着贺晓兰脸上布满的女儿家情思，他不由得心中升起了些许不好的联想。
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
“那个...实在不好意思，我...”
“他没时间。”
突然出现在两人身边，孙悟空冷着一张脸，不留丝毫余地，直接替唐玄奘拒绝了贺晓兰的邀请。
他耳力惊人。
自然是将两人之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孙悟空就算不得什么脾气特别好之人，胆敢招惹他心上之人，他又怎么会有半点脸色？
看到孙悟空出现，唐玄奘猛地松了一大口气，习惯性的往男人身边站了一点，正要说话，望向他那一半冷硬的侧脸，又忍不住咳嗽一声，有些紧张起来。
莫非是大圣看贺姑娘对他有意，所以吃醋了？
唐玄奘这边思绪翻飞，贺晓兰的眼睛，却是猛地亮了起来。
她的目标，并不是唐玄奘。
那一日她闲来无事接小弟回家，第一眼就看到了孙悟空坐在学堂外面的身影。
一见倾心，久久难以相忘。
可是无奈孙悟空过于冷漠，除了对待唐玄奘态度会有半分不同之外，对于其他人，几乎是视若不见，冷若冰霜。
从那一日之后，她便是每日都按时过来接送，只是为了能够在孙悟空面前，留下片刻印象。
无奈这男人就像一块儿硬石。
所以她才想出了从唐玄奘这里入手的办法。
邀了先生回家吃饭，是为了感激。
顺道的，若是能够把这陌生男人一起请回家去吃一顿饭，说不定大家就熟识了呢？
“这位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以跟先生一同去我家用顿晚饭...”
“不必。”
孙悟空看也不看贺晓兰，拿过唐玄奘手中的书卷，习惯性的便是要牵着他离开。
“公子真就如此不近人情吗？”贺晓兰心中一急，顾不得礼数之间开口。
这一下，孙悟空脚步微微一顿。
挑了眉。
饶有兴趣。
望着贺晓兰的眼睛，突然不知道怎么的，像是心情很好似的。
“言下之意，姑娘是为了我，而不是这个傻子？”
贺晓兰哪里想过孙悟空说话会如此直接，霎时间羞红了一张脸，不敢直接看他的眼睛，却是嚅嗫着，半晌没有否认。
看她这个样子，孙悟空心情大好。
点了点头，颇为遗憾的挑了眉，冲着贺晓兰开口道：“实在抱歉，我肠胃不好，实在是吃不习惯外面的饭菜。”
“姑娘美意，我心领了。”
说罢，拉着唐玄奘便是直接撑着伞离开了学堂。
一路上，唐玄奘都没有说话。
孙悟空开始心情很好，走着走着注意到唐玄奘的异样，挑了眉，顿住脚步。
“怎么不说话？”
唐玄奘沉默。
有些无奈，孙悟空摇了摇头，“怎么了，恩？”
“贺姑娘喜欢你。”
像是憋着一股气一般，唐玄奘终于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孙悟空一眼，咬牙切齿的开口说道。
孙悟空点头，挑眉，“应该吧，她不喜欢你就好。”
“她每日去接小刚放学就是为了看你！”
“哦？那我倒是没有注意过。”
孙悟空饶有兴趣的挑眉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回答。
看着他这幅表情，唐玄奘越发生气，憋了一口气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发泄，哼了一声索性背过头去不理他了。
“生气了？”
孙悟空心中好笑，却是佯装不知。
唐玄奘不搭理他。
“难道你是失望贺姑娘喜欢的不是你？”
听到孙悟空这么说，唐玄奘憋了一口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圣你明知道我气什么！”
“好啦。”
孙悟空摇头轻笑。
将油纸伞举到唐玄奘的头上。
看着面前这个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的傻和尚，心中不自觉得软了一大片。
伸手，将他整个拥入怀中。
吃什么醋呢？
人间纵是有百媚千红，唯有你，才是我的情之所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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