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站着天蓬跟沙悟净。
望着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却将唐玄奘紧紧抱在怀中，丝毫不肯松手的孙悟空，天蓬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些说不出来的触动。
站在原地，他突然恍惚有些清楚明白的，为什么孙悟空大闹天宫之后依然还是齐天大圣，而他，却是被打入畜生道，堂堂天蓬元帅，现如今却成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老实说。
一度他是不服气孙悟空的。
或许是天庭神将当的年岁太久了，高高在上，总是自恃以为自己是高人一等的。哪怕是孙悟空盛名盖世，他自知不敌，心中却也是暗自有些不屑的。
偏偏到了现如今。
跟着他一路西行，让他彻彻底底心服口服的，不是法力，竟是人心。
他不如孙悟空。
这泼猴不拜天地，只护他想护之人。
或者说，他乖张狂戾，不敬天地不畏神佛，他的爱就是爱，他的恨就是恨。
相比较之下。
竟是让人难以抑制的，感觉相形见绌起来。
若是他当初能够像孙悟空这样。
是不是他跟嫦娥的结局就会不一样呢
微不可察的呼出一口气，有些留恋的抬起头，冲着月亮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之后，收回目光，摇头晃脑的嘿嘿笑了出来。
沙悟净有些嫌恶，隐晦的看了天蓬一眼，旋即又转变成平日里一副沉默内向的模样，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不代表天蓬不说话。
用胳膊推了推沙悟净，天蓬嘿嘿嘿的笑了两声，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靠近他，“欸，你觉得大圣跟咱们师父在一起配不配？”
老实说。
这样的话，几乎就已经相当于是诛心之论了。
天蓬能够这么问出来，也不过是因为把沙悟净当做了自己人。殊不知话刚刚问出口，下一秒，沙悟净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
眸色阴冷。
表情凶恶。
差一点吓到天蓬。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沙悟净就已经变换了脸色，仿佛刚才如同毒蛇一般的阴冷不过是眼花看错了的幻觉是的。
“二师兄，你瞎说什么呢？”
“咱们师父可是佛祖座下二弟子，大师兄是齐天大圣，再说了，两个都是男人，怎么敢胡说？万一…万一要是被佛祖给听见了，那可怎生是好？”
沙悟净眯着眼睛，目光落在不远处唐玄奘的身上，像是害怕被其他人听到似的，有些惶恐小心翼翼。
天蓬揉了揉眼睛，只当是方才是自己看错了，听他这口气，心中还嗤笑着沙悟净胆子太小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
一脸诚惶诚恐，生怕做错了什么事情的沙悟净的眼眸深处。
究竟是怎样一片幽深怨毒。
方才在那桥上，他不过是施法给自己加了几分重量。
原本就已经晃晃悠悠的危桥，再加上法术加持的重量，自然是会从中间断掉。
孙悟空已经到了对岸，而他跟天蓬，自然是可以用法术漂浮，维持平衡，唯独只有唐玄奘。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越发的嫉恨不解。
不过就是一个愚蠢之极的凡人，手无缚鸡之力，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究竟有什么资格能够得到他的那般青睐？
而他。
他机关算计，费尽心机一直到现在能与他一同西天取经，他却是眼中除了那个愚不可及的痴傻凡人，完全看不到他的存在。
轮回镜。
沙悟净眯了眼睛，伸出手抚上挂在脖颈之间的九个骷髅。
现如今只剩下这第十世没有解决了。
只有凑齐十个头颅，那么唐玄奘在这世上的所有痕迹，都会被彻底抹掉。
孙悟空在旁守护，就凭他一人，自然是万万不敢动他分毫。
可是，若是佛祖呢？
若是他解开了佛祖为唐玄奘设下的记忆封印，挑拨的金蝉子因前世恨，毁了取经大计，岂不是就能够惹得佛祖震怒，亲手抹杀？
沙悟净眯了眼睛，越发的迫不及待起来。
————
————
“你让俺拿你怎么办才好？”
伴随着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的叹息，孙悟空皱着眉头，又松开，一双黑金色的眼睛深不见底，情绪晦暗的看不分明。
手在空中停滞的。
最终还是没有落到唐玄奘的背上去。
他一生骄傲乖张，随心所欲，未曾体验过任何的隐忍或是妥协。
偏偏唯独在唐玄奘身上。
松开唐玄奘，却没有放开他。
双目对视，两人皆是沉默不语。
孙悟空笑。
笑容风轻云淡，其中却是不知道蕴含了多少的情绪在里面，复杂的有些化不开。
半晌。
孙悟空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伸出手来将唐玄奘脸上沾着的那一点泥渍揩掉。
“你看你多脏。”
“脏死了，说了那桥有问题，最后还是掉下去。”
“江流——唐玄奘你怎么这么笨？”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跟平常一样不耐烦又教训人的口气。
瞪着唐玄奘，像是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他才会长记性似的。
“大圣，为什么我身上这么脏，你还要抱着我？”唐玄奘却是难得的，第一次没有被孙悟空的凶恶表情给吓到，反倒是抿了抿唇，握紧拳头，仰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有些执拗的问出口。
孙悟空被这个问题噎的一顿。
难得的口拙。
“上桥的时候你说要小心，我掉下去也是你救我，我脏兮兮的你也不嫌弃我。”唐玄奘盯着孙悟空。
“大圣，你明明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为什么每次都要表现的那么生气？”
年轻的和尚难得的坚持。
盯着孙悟空不肯移开视线。
“谁说俺是世上最好的人？”孙悟空被他一句话堵得接不上来，有些说不出来的气闷狼狈，依旧是平日里那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俺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
“再说了。”
“俺奉命保护你一起去取西经，保护你是应该的，其实心里烦都烦死了，你知道什么？”
粗着嗓子，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孙悟空一生英雄盖世。
此时此刻竟是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掩盖自己心中的情绪。
听他这么说。
唐玄奘皱着一张脸低着头不说话。
从孙悟空的角度看过去，实在是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一时之间，凶神恶煞口出恶言的齐天大圣，竟是心中有些不忍，眉头紧蹙，却是强迫自己硬下心肠。
蠢和尚。
现在这幅模样，跟上辈子的江流儿，真是一模一样。
他是佛，立志普度众生。
而他纵然号称齐天大圣，还不是一个不被六界所容的妖魔。
他可以在旁边护着他，守着他。
却万万不能再进一步。
或者说，连他自己都不曾想清楚弄明白，再进一步，究竟意味着什么。
因为不知，所以才恐惧。
又或许他自己不恐惧，却心心念念，小心翼翼，唯恐拖累了这个痴痴傻傻，一片赤诚的蠢和尚。
孙悟空心中情绪翻涌，烦躁的厉害，抬起手来习惯性的便是想要抓一抓头发。
手还没抬起来。
下一秒。
唐玄奘便是主动伸出手来，一把将孙悟空给抱住。
孙悟空愣住。
方才他抱唐玄奘，是因为一时情绪激荡，克制不住。
而这会儿。
还没等他想清楚搞明白的时候，唐玄奘便是有些赌气似的学着他之前的动作，紧了紧抱着孙悟空的双手。
“你可别忘记了，我是你师父。”
唐玄奘的态度难得强硬。
“我是你师父，我说你好你就是好。我说你不讨厌我，你就不讨厌我。”
孙悟空一愣。
这模样。
怎么像极了前世的江流儿那副无赖的模样？
“大圣大圣，你听到我说话了没有？”半天没有得到回答，唐玄奘给自己鼓了鼓气，松开抱着孙悟空的手，扯了扯他的毛发。
“……”
孙悟空没有说话，望着面前一身狼狈的清隽和尚，眼神有些恍惚。
“大圣，你不要总是皱着眉头。”唐玄奘大着胆子伸出手去，将他眉峰中间的那一抹褶皱给抚平。
嘴巴里念念叨叨，“佛祖说相由心生，你若是整日暴怒，皱着眉头，日子久了就会变得不开心了。”
“大圣，你听到了没有？”
孙悟空还是没有说话。
他望着面前的唐玄奘，心中隐约的，生出了些许联想来。
深吸一口气，也不理唐玄奘，一把扯起站在不远处的天蓬，飞身消失不见。
被一把抓住的天蓬还没站稳看清楚被孙悟空带到什么地方呢，就被他揪住衣领，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开口问的问题给震得说不出话来。
“俺问你，佛祖封印记忆的法印，会不会产生松动？”
封印记忆的法印。
天蓬有些搞不清楚孙悟空问这个究竟是为什么，想要开口问，孙悟空已经抢先一步自己回答了。
伸出手来揉了揉太阳穴，胀痛的厉害。
心中又是复杂又是期待。
西天取经之路已经走了好久，唐玄奘的性格一直都跟前世江流儿那般聒噪活跃截然相反。
唯独方才。
方才他一遍一遍的叫他大圣，唠唠叨叨说个不停的模样，竟是让他抑制不住想起前世的江流儿。
若不是前世记忆松动影响了现如今的唐玄奘，他又如何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
“大圣，俺老猪一直想知道。”
“你待师父那么好，却为何迟迟不肯告诉他前世之事？”
话一问出口，孙悟空身上的气势陡然攀升，劲风四溢，骇人的厉害。
他紧紧地盯着天蓬，眼神凌厉危险，一言不发。
天蓬也不说话，也不退让。
半晌。
孙悟空将浑身气势全部收敛，轻笑一声，背对着天蓬，视线落在空气中的一个点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天蓬以为孙悟空绝对不会回答了的时候。
听到他声音平淡，像是穿越了几千年的沧桑似的，带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无奈。
他说不是不想。
是不能。
江流儿一生向佛。
我能够守他护他，甚至骗他瞒他。
却万万不能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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