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拾捌.如梦令下

小说:尘*******凉 作者:谶成命局
    “没办法。”

    风氏族长停下四踱的脚步,长叹一声。他的视线自屋中两旁倚墙而立的族人身上掠过,这些在族中颇有话事权的长老们不是摇头叹息,便是对他赞同颔首。

    无论前者后者,神色动作间都带着深深的无奈。

    风氏族长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风长晴身上,他用力闭了闭眼皮,俄而睁开,虽有不忍,却不得不道:“讷夏布,没有其他方法,你走吧。”

    风长晴身子猛地颤了一下,原本低垂的头颅蓦地抬起,仍带着血痕的脸上,两眼紧紧盯着风氏族长,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喊:“族长!”

    “讷夏布。”风氏族长抬起手往下压,缓缓摇头,“这对你来说,对我们风氏来说,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风长晴不敢置信,不由自主前跨一步,回过神来时双手已经摊开,甚至压抑不住越发高昂的声音追问:“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他已经赢了,还要怎么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还要怎么样?我不走,我根本没做错什么,就算是教主又凭什么让我走!”

    “讷夏布!”

    风氏族长低喝一声,截断风长晴话头,风长晴自知失言,只得强自按捺住满腔委屈以及怒火,咬着牙不语。

    “我们知道你委屈,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风氏族长脸上掩不住为难,与周遭的长老们再次对视一眼,言语中饱含可惜道,“事实上,似今日一般的事情,早在多年前,我们就曾设想到了。只是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点,没想竟应到了你的身上。”

    长老们俱是颔首,不忍族长一人唱尽黑脸,说道:“原本想着当年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传的人人都知道并不是好事……”

    叹息声二度此起彼伏,一股寒意忽然临及风长晴之身,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他现在都要被赶出苗疆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讷夏布,你们这一辈,只知道教主之所以是教主,因为她最后于候选者中胜出,可知道其中过程到底如何?可知道为何蒙绕多提【蓝晋榷】以及香卡拉什【苗曲澜】都对此退避,甚至落得两个皆去往中原再无消息的下场?你们只知道教主一直心许蓝家天才蛊师蒙绕多提,却不知道教主与蒙绕多提相识更早,然而蒙绕多提宁愿与族内安排只在结亲前见过一面的达佩【姑娘】成亲也不愿和教主好,更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失去踪影蒙绕多提依然不接受教主。”

    这些问题不是没有人想过,只是平日里拿出来说都要遮遮掩掩小心翼翼,更何况问?

    风长晴觉得嗓子有些发痒,他咽了口唾沫,问:“为……为什么?”

    风氏族长不答反问:“你知道蛊雕吗?”

    “蛊雕……那是什么?一种鸟?”

    听罢风长晴所言,在场众人都面露复杂笑意。

    “你不知道蛊雕,那可记得巫族时常纹在身上的图腾?”

    巫族的图腾?

    依稀记得……似乎是首有独角的鹰鸟模样?

    风长晴稍一回想,脱口而出:“莫非那就是——”

    “不错,那就是蛊雕。巫族以蛊雕作为图腾,相传它以虫蛇为食,越是毒性猛烈的虫越是喜欢。在亲眼见到之前,我们都以为那不过是巫族杜撰出来克制我教蛊毒罢了。”风氏族长苦笑,“你们年轻一辈,只知道如今我们各部族如履薄冰,生怕这个不好那个不妥叫教主恼火,显得相当窝囊。那是因为当年教主持笛呼唤蛊雕而来时,那种令人自心底发颤的力量……”

    说到此处,风氏族长眼神中竟有恐惧一闪而逝,他因此不安踱步,随之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担忧:"你们还未曾真正见识过,没有真正见识过那种力量。"

    他把五指张开,再狠狠攥住:“就像被雄狮面前的兔子,你或许以为它时毛茸茸的大猫,但当它盯住你的时候,你才知道你无路可逃。”

    “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告诉你们,不要靠近蓝家,留意自己的言行,但你们这些青酱【年青人】总是听不入耳。当年我去中原的时候,常听中原人有一句话叫做‘不知天高地厚’,说的就是你们现在的状况!”

    面对族长指责,风长晴只能垂头不语。

    风长晴是风氏五年蝉联魁首,但也是风氏最后一任魁首。

    那日夺冠以后,风氏族长将他唤到跟前,吩咐他在座下修行三年有余,连带他懂得的中原话以及中原常事皆是族长所授。他原以为这是奖励,后来闻族中再无人夺冠,甚至曾为此自喜。

    直到有一日,颇受他照顾的族弟对他说,长老每在成年礼前夜便吩咐族中少年不得出风头,从此风氏再无魁首。他骤然忆起在他以前的四名魁首如今皆默默无闻,向族长追问,亦曾得族长语重心长导他低调收敛,方才恍悟。

    他非是什么叛逆之辈,既然族长一派苦口婆心,他作为晚辈哪里不遵从?

    只是心底难免隐约有所不服。

    他说不准究竟是什么,但自罗立夏继任教主以来,整个五仙教的氛围便不复他年幼之时。他还依稀记得,前任教主是个相当和蔼的人,虽然威严十足,但日常相处并没有架子,与巫族相争也不落下风。只是现在,目之所及的一切,各部族似皆被无形的阴霾笼罩,再难见恣意自在的倚棹作歌……

    “讷夏布,这些年我们这些老家伙待你如何你心里也有数,让你走并不是因为你真的做错了什么,而是事不可为。昔年支持教主者唯有罗氏偏支一脉,这些年来眼见着不少氏族都被教主或大或小惩戒打压一番,我们风氏已经在风头浪尖。如今的状况并非人力能够改变,与罗家对上对于我们不是明智的选择。”

    风氏族长走到风长晴跟前,轻轻伸手搭上他的肩膀:“你是个优秀且聪明的孩子,又有上进之心。经过今日一事,与其未来被派往看守枯藤林或者万蛇窟……倒不如到中原去。虽然到了中原后危机重重,无有族人能够扶持你,却也总比守着这物是人非的山寨,再难有一点进步来得强。”

    风长晴只觉肩头一沉,理智告诉他应该答应,却有一口气梗在嗓子眼,让他发不出哪怕半个赞同的声音。又似变了一截木桩子,再怎么都动弹不得,何况开口。

    “天蛛使很欣赏喀玛佳的天赋,前些日子曾跟我商量,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向教主推选喀玛佳成为下任天蛛使继承人。”族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深看他一眼,回身走了两步,侧头轻声道,“不仅仅是天赋,喀玛佳这些年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真是个叫人心疼呢达佩【姑娘】啊。”

    喀玛佳,风如眉,风长晴的堂妹。

    五仙教中多是黑苗,风氏亦然,但他们有不与外苗结亲的规定。当年风如眉的母亲受外苗汉子哄骗,生下风如眉以后受不过诘难与之私奔,最后连带情/夫被天蛛使蛊杀于某个荒郊野岭。

    这样的出身在黑苗族内很受歧视,然而说不清楚缘由,风如眉的天赋较之本族之人显得尤为不凡,再加上她自身为洗脱耻辱更是努力上进,故此年纪轻轻便使得一手卓越蛊术。而黑苗族内比之身世,更尊崇实力。

    因为风如眉母亲是风长晴父亲唯一的妹妹,在自己父亲吩咐下,风如眉自幼对于这个堂妹甚是照顾,可以说当做亲妹妹,也把她所有努力看在眼内。所以听到族长吐出有关天蛛使继承人之言,他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艰难地颔首:“瓦贝咦……【我明白了】”

    片刻,风长晴抬步离开树屋。树屋前聚集了十来个素与他交好的族人,见他出来纷纷投以问询眼神,闻他叹息摆首,面露郁郁。风长晴与他们走到一处,彼此说了阵子话,便各自分别。

    眼见晚霞尚晴,天的尽头隐约有些许灰云,闷热无风,故此静滞不动。

    他踌躇着是否要在离去前最后一次拜访蓝斓,担忧再引起其他不必要的误会。然而思索片刻,又笑自己已是被赶出苗疆之人,还有什么顾虑?

    于是他坦然迈出步子,直向蓝氏,视一路目光以及窃窃私语如无物,入了山对面的蓝氏聚居处。

    蓝氏族人的眼神虽不友善,但并没有赶他,只带着古怪神色朝他探看。他并不知如何一回事,直至走上山坡最高处,方才目触蓝斓所居吊脚楼外有一人抱臂而立,叫他瞳孔蓦的收缩。

    素、素鱼使?

    素鱼使瀑布一般的黑发已及膝,散落身周,耳挂果实状耳饰,疏淡平直的浅铅色眉毛下是一双狭长的眸,两鬓垂落的长发夹着尖下巴,他唇色亦十分灰暗。尾缀绣片的玄色上衣仅过肋,平坦贴服,布有六块腹肌的蜜色腰身包裹入以彩绳紧系的长裤之中,最后收于足缚。他修长脖颈以及双手上臂戴着同样刻有水纹的银环,唯一不同的是颈上银环后背处缀有彩色长绣片直至后腰,以银质锦鲤衔尾,在赤/裸背沟处晃荡。

    看起来像身材削瘦的男子,但“他”其实是个女子。

    素鱼使沉默寡言常年隐居,她……怎会在此?与他应当没有任何关系才是吧?

    风长晴当即有些慌张,这也非是他孬,教中哪怕再大包天的青酱在素鱼使蓝娣面前都与鹌鹑无异。

    但蓝娣并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站在屋前眺望远处,仿佛空中有什么珍稀蛊种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风长晴与脚边泥石一般。

    屋内传来争吵声。

    蓝斓似乎在歇斯底里与谁争论着什么,同时传来掷砸东西的响动。

    不到片刻,房门被人从内推开,红衣短发少年一脸不耐地快步走出。

    蓝斓的婶婆跟随在后,连声道歉:“多达过、多达过,估奕倒卜露,瓦加达芿呋芜俩哈俩老日。”【对不起、对不起,雨少主,我会让蓝斓改变主意的。】

    转眼瞅见风长晴,脸一下拉的老长:“木老阿拉洗?嚷蛇,木香达芿呋芜苟衬马?”【你来干什么?走开,你害蓝斓还不够多吗?】

    “瓦——”

    不等风长晴把话说完,屋内传来蓝斓的问询声,婶婆狠狠瞪了他一眼,重重阖上门扉。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道以现下状况看恐怕当面道别是奢谈,想来唯有回去叫人代为传言。

    思罢返身,走出数步,视线越过山头,偶然俯瞰整个河谷,始觉林屋遍洒绯色。其中草木,尚未离去已觉怀念,让他心中茫然又添两分。

    他默默摇了摇头,顺着小路走下山坡。愿已打定主意不招惹不该招惹的人,忽听风带着细碎言语传入耳中,仍忍不住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倾听。

    “达芿呋芜皆涅切,木铛儿喝喔乌。”【蓝斓还不懂事,你应该让着她。】

    “塔泊皆涅苟陡挂啊,苟拿喝喔乌?”【身在福中不知福,为什么要让着她?】

    “泥几木帕。”【她是你未婚妻。】

    “……”

    “泥酱中原,木几滕仇蒿泥罢啊拔恁苟瞥。蒙呢乌恁,岛卜露杠泥克。”【她喜欢中原,你便陪她多聊这些事。不久的将来,主人会让她去。】

    “哈,瓦贝咦。”【好吧,我明白了。】

    从枝桠间隙间向上窥看,蛊笛在少年指尖旋转,他眼眸里似乎盛满了揉碎的阳光,明明十分温暖咫尺可触,靠近方才察觉疏离遥不可及。

    在少年察觉以前,风长晴垂下头快步离去。

    回本族的路上,有人盘腿坐于在道旁老树蜿蜒气根上,一手托着下巴,眯眼而笑,朝他打招呼:“讷夏布。”

    风长晴定睛看去:“……吉纳阿?”【罗淼?】

    “八抹够扎千不喽,木恩梦木拿踏涅恩抽?”【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

    风长晴一怔:“恩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亦又奔哒苟瞥,踏涅插。”【当初的恩怨,今日就算了结,以后你我各不相欠。】

    说罢这话,罗淼冲他挑眉,嗤地笑了声,转身跳下树根,消失在林中。

    风长晴呆立原地,直至天色转暗,方才再度挪动脚步,露出苦笑。

    原来如此……他就说怎么会有人将这种事情告诉少主,原来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如此他就怪不得谁了……

    明明他和罗淼曾经是交情不浅的好友,如果不是当年他误会了罗淼……也就没有今日之事。总算他现在也体会到了罗淼当年的感觉,着实是现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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